“好,我们就按国家的现行标准来计算,男的60周岁、女的55周岁有退休金。你爸妈参加新农合的钱是我们出的,你们老家那儿一个月用不了600块的生活标准,我们出300,你弟弟也该出300。一年3600,十年3万6,算算咱们给了多少年的了。闺女,这本,从04年8月开始念。”
“嗯。爸,你坐我这边,你和我妈看我念,看我加数。”
叶凌云一下子明白了妻子的心意。若加上04年、在自己结婚前,另外给弟弟用于订亲、娶亲的,可能不仅是50年的赡养费都给完了。
可他敢出声制止女儿不念吗?他敢不配合女儿安排吗?这母女俩的硬脾气,自己的下场有罗天生父的前例摆着呢。
小姑娘绷着脸,念一笔,在电脑上输入一笔……几本家庭支出帐念完,小姑娘说母亲:“妈,你当初就该用excel记账,每年底拉出来一个总数,现在一求和就完了。”
“你认真点儿,别一心二用。”罗天绷着脸提醒女儿。“干什么就想什么。心猿意马养成习惯了就影响你学习了。”
“妈,我太姥姥可不是这么教的。”在太姥姥身边长大的小姑娘振振有词。“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事半功倍的方法,你偏选择了最笨的手工记账。事倍功半的。”
罗天斜了女儿一眼,起身去洗手间了。
父女俩沉默地看着表格上的数字不语。叶璇点了自动求和,然后逐一将每年的总数,粘贴到新分页的2019上。那一串数字令当父亲的脸火烧火燎。
过了一会儿,洗手间传来冲水的声音。回来的罗天还是面无表情的酷毙模样。女儿没发现母亲的变化,可跟罗天做了十五年夫妻的叶凌云,怎么可能会察觉不到妻子的细微改变。他在心里叹口气,直觉告诉他这笔账算完,自己不是与父母断绝关系就是与妻子女儿断绝关系了。
*
夜幕低垂,刘卫武气虚喘喘地跟在杨丽的后面挪步。
“小丽。”
“累了?那咱们走慢点儿。”杨丽放慢脚步,体贴地把手里的毛巾递给丈夫。“你喝水不?”
“不喝。我怕走了这一大圈回去再重二两。”
“卫武啊,你这么胖可不行。” 杨丽提起来的水杯又落回到身侧。
“你当我想啊。”刘卫武气恼。因为中午的那盘京酱肉丝,今晚得多走一圈。唉!要了老命了。
杨丽却不生气,笑眯眯地跟丈夫商量:“我们医院的中医科有中医减肥的项目。”
刘卫武身上的肥肉顿时一起开始颤抖,他的声音也不稳了。上回针灸减肥的暗影仍存留未去呢。半尺长的钢针扎肚子上,只要这么一想,他就觉得自己的肠子开始扭劲儿。
“小丽,我不想扎针灸。”
杨丽用非常温柔的语气说:“我不是让你扎针灸。中医有按摩减肥。”
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却偏偏怕打针。
“怎么按?”
“你明天过来,我带你去中医那边试验一次。我保证你会接受的。”
“那你得我试验完了再买疗程。”
“行啊。我跟你说就和外面洗脚差不多的按摩。”杨丽拿出哄外孙女的耐心。
刘卫武动心了,但他跟着提条件:“那咱们还是老规矩,减一斤体重吃一回肉。”
“你要减到140斤,我天天给你做肉吃。”
“你做梦!我最多减到160。”
“你能减到160也行。”
刘卫武垮脸,叹息道:“那我得减30多斤啊。猪肉都能装两洗脸盆了。”
“你还舍不得了怎么地?”杨丽板脸。每次换个减肥方法都要磨牙半天的。
“感情不是你遭罪?”刘卫武也不高兴了。
杨丽只得再哄:“明晚我给你做肉吃。”
刘卫武立即转怒为喜,要求道:“做一大碗锅包肉。”
“行啊。那你不能在单位再偷吃了啊。”
“嘿嘿。绝不偷吃了。” 刘卫武伸手拿过水杯,咕嘟嘟地灌进去大半瓶。然后一手毛巾,一手水杯,斗志昂扬地领先向前。
*
叶凌云一边记录女儿念的数字,一边在想自己面临的选择——与父母断绝关系,自己就再难回老家且要留下骂名,成为十里八乡的所有人家明里暗里笑话、说嘴的人物。他都能想象到那些人会怎么说自己、怎么笑话叶家。
“千辛万苦供出来一个大学生,还读了博士呢,不管爹娘、不管兄弟,什么东西。”
“连孝道都不知道,等着天打雷劈呢。”
“呸!还博士呢。我家仨孩子,哪个也没读完初中,哪个不孝顺。”
……
他能想到自恃有理的父母,在这样的压力下,肯定要来学校的,闹到最后自己只能把这些年的事情合盘端到光天化日之下。
城市里理解的人会明白这是两种观念的差异造成的。但是再理解,父母的欺骗,也会令自己在同学和同志间丢脸,成为医大经久流传永远不衰的笑话。
但跟妻子女儿断绝关系?仍像以前一样把大半的收入寄回家?剩下的那点儿钱勉强够自己维持生活的,然后余生就形单影只了?
不妥!
漫说自己不敢说离婚,但凡敢说一句硬话,罗天会不等父母来闹就把这十几年的帐本、给了自己家多少钱,在同志和同学的微信群里公布了。
叶凌云简直不敢再往深里想半点儿……
“老叶,专心致志。你们爷俩怎么一个毛病。你记到哪个数字了?” 罗天敲饭桌提醒丈夫。
叶凌云赶紧对女儿报上自己记录的。
“妈,我爸爸一个数都没错。”
“他聪明呗。不然怎么会从那么偏僻的地方考到医大来。哼!叶凌云,你弟弟能不能考上重点高中,我不信你一点儿着墨也没有。”
第66章 66命名权 有钱在中间做润滑剂
同一时间, 甘露笑眯眯地看着父亲发来的应亲宴的菜单,然后发信息问杨梓他父母有没有饮食忌讳。
而王大夫则提着空保温桶,带着发自内心的满足笑容、哼着小曲离开儿子家。小志这孩子, 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到底是知道亲疏远近。
其实小志安慰父亲的事儿很好做。他对父亲合盘端出内情, 那月嫂是麻醉科以前辞职的一个医生,她开办的月子中心推荐给岳父母的。傍晚有岳母在,自己不好当面就说那个月嫂的不合适。但自己已在父亲走了以后, 也跟妻子和岳母说了,说父亲担心一个月嫂照顾的不够,希望能把上次的那个月嫂也请了, 毕竟周末要把女儿接回来的。刚才他已经与上一个月嫂联系过了,让那月嫂明早去体检, 拿到结果就立即过来照顾孩子。
“这还差不多。”王大夫闻言心里舒服,就很财大气粗地对儿子说:“其实也用不着他们出这个月嫂钱。我自己的孙子,请两个月嫂的钱, 我出了。”
“那倒不用。爸, 娇娇她父母早早定了这个月嫂,就是想表示两家一样,两家都花钱。那个,爸, 你先把钱攒着,留着以后给你孙子娶媳妇的,行不?”
王大夫顿时眉开眼笑地答应了,还建议儿子:“家里请两个月嫂,就别把我孙女放长托了。要我说你当初就不该送孩子去长托,让你阿姨帮忙看几个月, 怎么就不行了。”
“茜茜自己要去长托,现在她也都习惯了,就不麻烦阿姨了。阿姨偶尔还得去帮珍珠接送孩子,一个上学一个上幼儿园的,够她忙的了。”小志笑着拒绝。
他在心里说就自家闺女那个各色的,小脾气比她妈妈还大,去亲姥姥和亲奶奶家都不肯过夜,怎么会跟基本没怎么朝面的、差不多是陌生人的后奶奶带?
王大夫见儿子这么说,遂放过这一个话题,然后带着一点儿探究的意思问儿子:“孩子名字定下来了?”
“差不多了,一个选择是按照爸你的意思来,顺着茜茜的兮宁叫轩宁,你看怎么样?”
“行啊。孩子姓什么呢?你妈妈什么意见?”王大夫带着一丝忐忑问。
“我妈妈说茜茜姓杨了,这孩子姓什么、叫什么她都没意见。”小志的眼神有些躲闪。
王大夫愣了一下立即醒悟,他问道:“是娇娇要孩子跟她姓?”
小志略无奈地笑笑:“爸,你知道娇娇的性格,这回取名跟茜茜那时候一样,一个人取名,另一个人选姓。”
他们怀第一个孩子前,柴玉娇便提出这要求。
王大夫沉吟了一会儿,说:“小志,你家四口人,一个跟父姓、一个随母也挺好的。爸就一个要求,也不是要求,就是一个奢望,希望你孙子能有一个姓王的,成不?”
小志立即给老父亲一个喜出望外的表情,嘴里还答应道:“那绝对没问题。等轩宁长大了,不管国家是不是放开生三胎,老二一定姓王。爸我跟你保证。”
对自己没在考上大学时践行与父亲的诺言改姓,小志不觉得失言惭愧。真改了,母亲该伤心了。再一个那时候觉得父亲偏心珍珠母女,自己无须去改。可等自己结婚要买房时,父亲几乎包揽了所有的费用。而那之前向自己父亲喊了十七年“爸”的珍珠,她结婚时,父亲只把男方的六万六聘礼都给珍珠带回去,然后另外掏了三万块六的陪送。
谁不说父亲对继女做的够大方、够意思。
可那三万六千块,还不够父亲给自己的零头。
记得那时候母亲对自己说:“钱多又不咬手,他给你你就拿着。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你不要或者他不给你,他老了你也要管他的。”
父子俩的关系有钱在中间做润滑剂,虽没达到最好的时候,但也跟一般的父子差别不大了。
王大夫见儿子答应了,就试探着说:“也许不用等那时候,国家就放开可以生三胎了。要是你们赶上机会……”
“爸,轩宁才3天。”小志提醒老父亲,却把妻子眼看着35了、绝对不可能生第三胎的话咽下没说。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的。”王大夫站起来要走了。
儿媳妇从小就是个不让份的性子,什么事儿都是要先谈好条件,不争馒头也要争口气的,然后必须要一板一眼地按着谈好的去做。也不知道儿子看好她哪儿了。
小志把父亲送到电梯口。
“爸,你替我们谢谢阿姨。谢谢阿姨熬的鸡汤。”
“好喝不?”
小志点头“
“那明天中午让她再送。”
“那就不用了。爸,有月嫂呢。明晚可能就俩月嫂了,还有保姆每天过来做饭的。你替我们跟阿姨道声辛苦,别让她大热天顶着太阳往我们这儿跑了。”
王大夫没勉强,但也还是说:“你那么照顾珍珠了,她便是一天给你们熬一次鸡汤也愿意。电梯上来了,你回去吧。”
王大志这话并没有夸张,珍珠是由小志做媒、最嫁了小志的高中同学,珍珠的工作最后也是小志托继父的秘书给安排的。
小志对柴玉娇的解释就是:“你和珍珠从小学就一直是同班同学,她过的不好,她会到你我跟前哭唧唧地没完没了。我同学那人不错、家里也可以,这些年又一心恋着珍珠的,我介绍他们俩不仅是成全他们俩,也是想图个清静。”
柴玉娇觉得小志早早把珍珠安排出去非常好。省得珍珠总粘在自己身边,还总是一幅含情脉脉的样子,简直能膈应死个人了。
“给珍珠安排工作,我不管,我同学家里也会出面,就当是送他的人情了。”更多的是送同学家跟继父有更深挂链机会的话,小志觉得没必要对妻子说了。
小志送了父亲回去看妻子和儿子,才出生三天的孩子在睡觉。
“爸走了?”
“嗯。”
“跟爸说别送鸡汤没?”
“说了。我还说了明天两个月嫂,还有保姆过来。她不会再来送鸡汤了。”
“那就好。”柴玉娇终于放心了。然后还小声跟丈夫嘀咕一句:“我真不想她来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