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陆折予过来之前,林寒见提前告诉他这里的人是沈弃,同沈弃相识多年的陆折予都不能完全确定,自己能认得出沈弃。
  嗯……
  两位曾经是多年好友、如今正在走决裂的男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迅速收回了目光。
  肉眼可见陆折予的表情变得奇妙:想笑不能笑。
  至于沈弃,表情愈发冷厉阴郁,语气透出毫不掩饰的森然:“你是来这里扮演木头的?”
  陆折予不是多话的人,将储物袋中的备用衣服扔给沈弃,便不发一语地转身。
  沈弃的大半张脸埋在洞穴遮蔽的黑暗中,他拿着那件衣物,望着陆折予沉默笔直的背影,慢慢地道:“我向林寒见表明了心迹。”
  陆折予过了一会儿才道:“意料中事。”
  沈弃也不再说话了。
  他的身量和陆折予差不多,只陆折予平日总是挺拔又精神,显得神采奕奕;沈弃则慵懒又松散,随性肆意。一般人一眼望去总觉得他们二人泾渭分明,即便是友人都无法相较而语。
  沈弃换好了衣服,陆折予便将他带了上去。
  崖边的陆家家仆围拢一圈,没有太过靠近,当看见自家大公子带着人上来时,即便看见这人样貌不对,还是在两人上来后简短的交谈中知道了这是沈弃。所有吃了瓜的仆人都没能良好克制住八卦的心态,视线亦步亦趋地跟随,想看看这两人还会不会再打起来。
  陆折予表情冷淡,霜雪似的容颜,猜不透他此刻的具体心情。
  他上来后便几步走到林寒见的身边站定,重复道:“我们回去。”
  林寒见看他一眼,本想说点后续,还是住了嘴。
  陆折予这人,看上去比沈弃更无情,实际上端方又固执,总做不出太出格的事,对不喜欢的人都能保持应有的道义,将对方安排得明明白白。
  果然。
  陆折予环视一周,主动与沈弃对话道:“你可有法子找到下属?”
  ……唯一的缺点,就是陆折予这人太直了。
  大多情况下好心都能被过于直白的言论和毫无技巧地切入,被人曲解成含有讽刺意味的行为。
  比如此刻,对沈弃的这句发问,很容易在对方身处心高气傲又不想被人看到狼狈场面的情况下,引导至嘴硬的走向,说不定到头来还要落得个“故意”的印象。
  “我随身带着信号弹,但不好随意放出,恐召来仇家。”
  显然,沈弃不属于那类会误解陆折予说法的人,或者说,他更清楚什么才最重要,“陆家的信号弹在此处亮起,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陆公子,你护我一段,我将我们两家没有切割好的香料运输线同你重算。”
  陆折予略一思索,颔首:“可。”
  “……”
  林寒见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沈弃并不意外地笑一笑,道了一声:“合作愉快。”
  他咳了两声,揉着酸疼的手腕朝这边走来,行止从容不迫,又回到了沈阁主的状态。
  陆折予转身,握住了林寒见的手腕,怕她跑了似的,带着她一同往回走。
  静候情况的仆人们看见自家大公子和那位林姑娘同时走来,身边还跟着沈阁主时,激动地心神俱颤,甚至忍不住跟身边的同僚频频对视,每个人的眼中都写满了两个大字:
  刺激!
  第八十二章
  在一片等候修罗场激情上演的吃瓜群众中, 有人提出了不同观点:
  “好赖咱们大公子和沈阁主先前也是多年的交情,相交甚笃,翻脸不能抹除过往, 说不准……三人一起, 这倒未尝不可。”
  “三、三人一起??未尝不可??”
  “对啊, 三人一起不是更刺激?”
  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 众人八卦的眼神中不禁带上了几分法外狂徒的色彩:三人行为什么不行?我们说行就行!妙啊!
  林寒见清楚地感觉到部分仆人的眼神不对,她不相信陆折予和沈弃感觉不到——就算陆折予迟钝没意识到,沈弃也一定能看出来。
  但是, 没人出声,也没人制止。
  他们三个人自从靠近走在一起, 就陷入了一种诡异而又默契的沉默氛围中, 所到之处死寂翻倍, 空气凝结,寸草不生。
  林寒见从未身处过如此一言难尽的纠葛场景中,场景无限逼近于修罗场, 令人心弦紧绷, 随时准备迎接一场暴风雨。
  一行人自然是回陆家的主宅,某个避无可避的问题便显现出来。
  “大公子, 林姑娘,沈阁主万安。”
  仆人朝三人行礼,视线最终落在林寒见身上,“夫人听说诸位平安归来, 特请林姑娘过去一叙。”
  陆折予往前迈了一步,不着痕迹地将林寒见挡在身后, 身形藏了大半, 道:“她刚回来, 身体不适,我去见母亲便是了。”
  仆人为难地想去看林寒见,奈何陆折予挡得太严实,压根不给他商量的余地。
  一回来不是召见自己的儿子看他是否有事,而是要见她,明显是早有打算。
  陆折予走后,沈弃看了看林寒见,道:
  “看来陆夫人似乎对你不是很满意。”
  林寒见瞥他一眼:
  “她现在也不会对你很满意。”
  沈弃笑一笑,并不在意:“陆折予在家中手腕颇为强硬地推动了陆家与翙阁的对立,陆夫人不同意这点,两人之间有些冲突,你大约被她视作罪魁祸首。”
  林寒见对这种说法倒是没什么感觉:“你好像不是很赞同这种说法?”
  要从江丝蕤的角度来看,陆折予非要从翙阁将她带走,罪魁祸首当然是她。
  沈弃迎风而立,简单以丝绸捆绑的墨发往后散去,他在骤起的风中条件反射地眯了眯眼,很有衣冠禽兽的气质:“罪魁祸首么,应该是我。”
  “……”
  林寒见移开视线,心说游戏精心建模就是比随意捏造得优越些哈,难怪有的玩家买数据保盛世美颜。
  “易容之法当世难有,烦请你替我去掉易容了。”沈弃拿出储物袋,很懂得交易往来的规矩,“我这里还有许多九幻枝,作为交换。”
  这么好的买卖不做白不做。
  林寒见点头答应。
  去除易容要在屋内,沈弃不愿别人看到他全部的脸,这点林寒见能够理解。唯独有一个问题,是他们进屋时,周围打扫的仆人们表情顿时不对了,明晃晃地冒出一种错觉般的绿光。
  林寒见正要把沈阁主往诡计多端的方向猜。
  便听前方的沈弃道:“你要是动作快些,他们任是想胡说,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实证。”
  林寒见又觉得沈弃违和了。
  在崖下,沈弃发烧的时候就给林寒见一种有别于平常的感觉,重新认识到他的另一面,这是在他过往数次生病吃药时都没有过的经历。导致林寒见在本就不能完全把握看穿他的基础上,更多了几分迷障,却比先前的难度低了许多,只是让她不敢相信和触摸。
  两人在镜前,一坐一站。
  沈弃的容颜映在镜中,他多看了两眼,评价道:“小家碧玉。”
  林寒见以为他臭美,道:“太出众容易引人注意。”
  “我知,只是与我不衬。”
  沈弃说着,便闭上了眼,脖颈微微扬起,是在等候林寒见为他去除易容,顺从的姿态却令人想起引颈受戮这个词语,洁白如玉的脖颈因受伤和呼吸显出生命濒危的矛盾美感。
  林寒见伸手碰到他脸侧处的肌肤,并没有多少力道,虚虚地碰着。
  沈弃感觉到些许痒意,眼睫轻颤。
  若从镜中倒影看,这场景倒像是一对璧人亲密无间的闺房秘事,一人手段温柔地为另一人上妆。
  在易容去掉的瞬间,沈弃恰好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沈弃在林寒见的眼中倒影中,清晰地看见了自己左脸上的那枚赤色印记,仿佛能从里面看到许多混乱的过往,最终定格在他们糟糕的初遇。
  沈弃率先避开,稍显狼狈与局促,耳根泛起一点不妙的温度,被他强行中断压了下去。
  而后,他伸出手。
  林寒见:“?”
  “面具。”
  沈弃提醒道。
  他的高烧应当还没有完全褪去,方才林寒见碰到他额角处的温度还是有点偏高,但他的眼神恢复了清明,洞察隐藏其中,随时都能抓捕人的蛛丝马迹的错误。
  这一切被他掩盖在弯起弧度、带着些许笑意的眼中,看上去又是人畜无害的贵公子了。
  林寒见犹豫了半秒,脸上却是天衣无缝的社交笑容回敬:“沈阁主名不虚传,商人本色尽显。”
  沈弃瞧了她一小会儿,笑容不改,比她的温润真心多了,令人如沐春风,稍有不慎就跟着栽入春河:
  “我现在没有替代品,你想要的话,等我做好了另一副面具再送给你。”
  ……还有这等好事?
  等等,这真是沈弃的副本?这么说给就给了,一点难度都没有,这么简单的吗?
  林寒见陷入了被天上掉陷阱砸中的不真实感,她早就在心中把沈弃副本的难度打上了“绝难”字样,打算放到最后再磨,万万没想到游戏人生如此富有戏剧性。
  好运降临的当场,林寒见的第一反应与大多数中彩票的人相同,产生了不真实感:“……真的?”
  “真的。”
  沈弃颔首,神情不似作伪,还一并给出了理由,“我既然要对你示好,自然要有诚意。你想要这个面具,我就给你。”
  林寒见刚要点头,突然意识到沈弃的话逐渐偏离——‘你想要这个面具’。
  她最开始有意模糊了是自己想要这个面具的动机,将事情转移到了他们之间的事。
  现在,沈弃在对话中渐次将“面具”这个事物剥离了出来。
  “你想要我的面具。”
  沈弃以轻描淡写的口吻下了结论,毫不清楚他现在已经接触到了事情真相的边缘,“为什么?”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