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山头火眉头紧皱,注视着一窗之隔被束缚在病床上的俄裔少年,眼里的凝重之色愈发浓郁。
  这一局,是他们棋差半招。
  剧本中,米哈伊尔所受异能控制的时间是三天,也就是说直到周一傍晚他才会彻底恢复神智。
  跟男友厮混三天,身心满足的津岛修治换回了自己的本体号。再利用管理员权限修改部分数据,在本就不吃不喝多日,光靠营养液熬的本体上增添了许多过于可怖的伤痕。
  能让太宰治患有重度ptsd的米哈伊尔,在调教对方的五年内,所施加的一切凌虐手段远超常人想象。
  少年奄奄一息地躺在被鲜血浸透的床单中,心跳缓慢到随时都会消失的地步,呼吸短而急促,疑似是肺部受到了什么不可逆转的损伤。
  他浑身上下几乎寻不到一处完好的皮肤,手脚腕处留有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液却早已干涸发黑,凝固成血痂牢牢依附在四周。
  米哈伊尔意识回笼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身体残留的餍足感,少年过于凄惨的模样,无不昭示着他这段时日的罪行。
  恍惚中,见身侧给自己带来无数痛苦的人影有所行动,太宰治挣扎着咳出一口血沫,呜咽着瑟瑟发抖。
  他喉间不断发出无意义的声响,想要靠攥紧被单来缓解内心过量的恐惧,却连蜷缩手指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做到。
  血腥味在这片封闭空间内弥漫。
  若不是少年的胸膛还有些许微弱的起伏,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会以为是一具死去多日的尸体。
  米哈伊尔被眼前的画面刺激到血液逆流,冰冷逐渐蔓延,几欲将他吞噬。
  一切与梦境中的零碎画面重叠,青年神色惶恐,从肺部传来的窒息感令他大脑缺氧,踉跄着从太宰治的身边离去。
  米哈伊尔从未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刻。
  胃部一阵翻江倒海,作呕感直冲咽喉,然而三日未进食的身体只能吐出一点酸水罢了。
  青年眼眶通红,在冷水的刺激下本就苍白的皮肤更是失了最后的血色,淡青色血管依稀可见。他的记忆停留在宴会开启时,除此以外,有的只是一片空白。
  是潘多拉,这世界上能暗算到他的只有潘多拉。
  那个男人知晓了他的意图,并且用这样恶心的方式警告。
  一如过去害死费坚卡的那般,潘多拉亚克特是戴着伪善面具的杀人凶手,自始至终从未有所改变。
  刺骨冷水使他的理智降温,罪恶感将青年席卷。他不知自己在门背后踌躇了多久,不敢去面对那个被他狠狠伤害了的孩子。又因几乎要将自我压垮的愧疚,不得不强迫自己去面对现实。
  那个孩子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被冷水浸湿的头发紧贴面颊,米哈伊尔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如擂鼓般跳动不安的心脏平息。
  他缓缓拉开了洗浴室的大门,目光并未在第一时间望向血腥味的源头,只是低垂着眼,小心翼翼轻声呼唤着少年的名字。
  太宰君?
  狼狈不已的青年呼吸猛地一滞。
  卧室正中央,那张被鲜血润湿的大床上空无一人,伤痕累累的濒死少年与沾满脏污的床单一同消失。
  地面上留有一串拖拽过的血迹,令人感到触目惊心。
  米哈伊尔的心跳几近凝固,他顺着痕迹的前行方向来到了空旷阳台边缘。失了天花板的阻隔之后,这场连绵多日的阴雨将最后一段血迹冲散,连刺鼻铁锈味也被雨水润湿过后的泥土芳香掩盖。
  青年颤抖着走向栏杆旁,只有那里,还依稀残留些许未被冲散的淡红。
  一身黑衣的少年在半空中悬停,暗沉光芒在周身浮现。冰冷雨珠尚未来得及将衣物打湿,便在重力的操控下里他远去,混入万千坠落的晶莹中。
  如同一座静默雕塑,在此处静默矗立着。
  米哈伊尔先生。
  中原中也从未像现在这般平静过,他神色黯淡,似是有什么人在他心底微弱的希冀火焰上降下滔天大水。那些微不可查的感情甚至连最后的挣扎都无法做到,便在摧枯拉朽之势下彻底熄灭。
  他久久凝视着面前被自己当做家人一样敬重的长辈,轻声质问道:您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少年使用了敬称,不经意间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中也米哈伊尔指尖微微一颤,下意识呢喃着对方的名字。
  他似乎,连这个孩子也要失去了。
  青年缓缓阖眼,面色哀戚,任由瓢泼大雨将他污浊不堪的灵魂浇透,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他不过是想替自己死去多年的费坚卡复仇,为此不惜藏匿起心中的滔天怒火,潜伏在罪魁祸首身边,等待着某个时机将他一举击溃。
  有什么东西在这个雨夜彻底坍塌。
  注意到少年袖口处被血迹洇湿的暗痕,米哈伊尔下意识地抬手,想像往常那般替对方拭去污痕,却在半途中停住了动作。
  他抿起嘴,紫红色的双眸犹如空无一物的荒野,任何生命都无法在其中存活,低声道:对不起。
  中原中也踏上湿滑栏杆,脚尖轻点,在重力的辅佐下缓缓落至身着黑色长袍的青年面前。
  这话您应该跟太宰去说。
  他紧咬牙关,顾及着两人之间的情面以及心中仅存的最后一丝敬重,强忍着没有让自己直接拽住米哈伊尔的衣领。
  那样简直像是敌人一般。
  那家伙虽说是个混蛋,但他也是我的搭档,是我很重要的同伴!少年的声音低沉沙哑,怒意与其他复杂的情感不断翻滚。回想起太宰治身上那些比起刑讯还要残忍的伤痕,胸腔不断传来一阵阵窒息之意,再怎么样您也不应该不应该将他伤到这种地步
  治疗已经迟了太久,即便断裂的肌腱能靠手术重新连接,那条青花鱼也会留下极为严重的后遗症。
  这样的伤,在港口黑手党会成为他致命的缺陷。
  米哈伊尔只是沉默着,在视若亲子的少年的质问下,做出了某个决定。
  他呢喃着,很快就会结束了。
  什么?终于得到对方应答的中原中也询问出声。
  青年怅然一笑,纤细指尖将紧贴面庞的发丝缕到耳后,犹豫半晌后,迟疑着出声说:如果还能有以后的话,如果你再愿意来到波洛咖啡店到那时候
  不,还是算了。仿若是觉得如今的自己并不拥有这样的资格,米哈伊尔的语句并未吐露完全,便摇摇头自顾自的止住话头。
  没有以后了。
  与潘多拉亚克特的战斗,自己绝无任何存活的可能。
  衣袍边角在青年的操纵下化作数千蝙蝠,迎着绵延三日的瓢泼大雨蜂拥而上。笼罩于横滨上空的沉重乌云终于散去,天幕被无际晴空替代,驱散了最后的沉闷之意。
  异能力,群魔。
  以此为开端,以此为落幕。
  第94章 绷带精的本体
  那是在中原中也接通电话的第二日。
  失踪已久的太宰治已经确定是跟梅勒斯分公司总经理米哈伊尔在一起,他在电话中无意识透露出的信息,昭示着对方处境十分危险。
  而被自己当做父辈那般敬重的米哈伊尔,则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即便思绪混乱无比,中原中也依旧在第一时间将情报向首领汇报。
  他如实把电话内太宰治无意识的呢喃复述,注意到森鸥外在听到费佳这一称呼的时候眉头紧皱起,神色比以往凝重不少。之后便将手机交由技术部,耗费了一天多的时间,才勉强破解了米哈伊尔这通电话的来源。
  毕竟梅勒斯的技术一直在世界处于最前端,技术部的人能做到这一步已是极为不易。
  时间是周一傍晚,担忧搭档安危的橘发少年驾驶着机车疾驰向目标所在地,来到了一栋极为奢华的高级公寓。
  最顶层,即是潘多拉亚克特赠予米哈伊尔的那套房屋。
  少年略过安保的看守,径直来到一层大厅,在即将踏入电梯之前停住了脚步。
  情报不足的情况下,在这么多住户之中想要找到米哈伊尔太过困难。然而当前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能让他去浪费,哪怕晚上一秒,那条青花鱼可能就会变成翻肚皮的死鱼。
  他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屋外大雨滂沱,冰凉水珠汇聚成股,顺着因气温骤降蒙上一层雾气的玻璃蜿蜒而下。雨中混杂的嗡鸣声由远及近,隔着影影绰绰映照在窗户上的树影,隐约能看到街道上模糊不清的车灯光。
  一道黑影飞速在窗外坠落,不待中原中也来得及有所反应,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紧随其后,很快又被淅淅沥沥的雨声掩盖。
  与雷声完全不同。
  不好的预感在心间挥之不去,橙发少年强行忍住肺部传来的窒息感,一击破开电梯旁墙壁上封死的玻璃窗,捂住头顶的礼帽冲出。
  他闻到了过于浓郁的血腥味,甚至连脚下冷硬的水泥地也被混杂了积水的血液所浸染。
  即便是高级公寓,逼仄后巷依旧是人迹罕至的地方。
  用床单遮掩住全貌的人型躺倒少年身边不远处,被鲜血与泥泞污染的薄布早已看不出最初的颜色,甚至因雨水的侵袭牢牢贴在那人身上,隐约间透出青紫交错的皮肤。
  注视着面前不断蔓延的血液,中原中也面色一片惨白,几近失声的话语在喉头滚动,却始终没能吐露出任何字眼。
  身为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候补之一,他与尸体打过了太多的交道。自然也能明白,面前这具被床单当作裹尸布般遮掩的身体,没有任何存活的可能性。
  从这接近身体全部血液的出血量,以及方才落地时的那声巨响,熟悉重力的他已经足以判断出这人是从何种高度坠落。
  之所以还能勉强保留人形,而不是成为一团血肉模糊的肉泥,完全是因为这张被单的包裹罢了。
  明明早已见证了无数死亡,甚至连夺走他人性命时都能毫不眨眼,中原中也的心脏此刻却如擂鼓般狂跳,从未有过的陌生恐惧感将他笼罩。
  不要是那条青花鱼,拜托千万不要是他。
  那个祸害怎么会死在这种地方?
  少年咬紧牙关,甚至都顾不得用重力使自己不受暴雨的侵蚀,踏着脚下缓缓被稀释的血水来到了那团人形面前。
  中原中也的心里猛然一沉。
  一抹熟悉的黑色卷发在床单边缘处裸露,又在积水中被浸透,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少年牙关咬得咯吱作响,颤抖着蹲下身去,被黑色皮质手套覆盖的手甚至不敢将这层床单掀开。
  开什么玩笑
  那团人形忽然蠕动了一下。
  咳咳似乎是在积水中停留太久,太宰治气息微弱地呛咳出声。他艰难的试图爬起,却因手脚皆使不上力而不得不放弃。
  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感谢潘多拉亚克特留在自己身上的诅咒。
  即死回溯。被眼前这违反常理的一幕惊到哑口无言,中原中也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呼唤着搭档的名字,太宰!!
  大脑依旧不是很清醒,思维一片混沌的太宰治迷茫地眨眨眼,强忍着疼痛虚弱出声,什么啊,原来是蛞蝓
  他借着雨水润湿了干涩无比的嘴唇,艰涩勾起了一个如往常那般轻佻的笑,怎么了,用那样恶心的眼神看着我?
  中原中也:
  他很确定,这条青花鱼方才明明已经死透了。
  但是如今他虽说虚弱,却不至于像死鱼一样翻着肚皮,简直就像是能起死回生一般。
  像是察觉到了搭档眼底的不解,但是太宰治选择对此避而不谈,只是转移话题道:担心的话大可不必,不过是交易而已用我这具令人作呕的身体
  中原中也的眼神暗沉,怒意不断升腾,质问道:你管这叫交易?
  赤身裸体的少年攥紧被单,靠膝盖施力蹭着墙尝试站起,有什么关系反正也死不了。
  他强装作无谓的表情有几分扭曲,在疼痛的侵袭之下艰难的维持住理智,如果能迎接来梦寐以求的死亡,我倒是求之不得唔!
  双脚无法起到支撑作用,太宰治眼看着就要再一次跌落入积水之中,却最终在搭档的搀扶之下勉强稳住身形。
  喂!
  知道太宰治这种时候仍在嘴硬,中原中原此刻无法对平日里欠揍的搭档升起任何怒意,只是在支撑着对方的同时质问道:这么危险的任务为什么不让我一起?你本来就体术不行,异能力又没有任何攻击能力
  不是森先生的错!
  太宰治猛地拔高声音反驳。
  从来不知道向来在森鸥外面前没大没小的搭档会对首领这般维护,橙发少年一时间竟有几分讶异。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太宰治的声音再次微弱下来,在嘈杂的雨声之下逐渐低沉,森先生他不知道那个人的危险程度这次是我大意了
  直到这种时候,少年依旧替自己只在记忆中存在的父亲开脱。
  他从来不会真正去怨恨森鸥外。
  中原中也陷入沉思,注视着搭档还算完好的脸颊,低声道:你果然认识米哈伊尔先生,当年在造船厂的时候,让你感到害怕的人就是他吧。
  然而太宰治并没有正面回答。
  蛞蝓能懂个什么
  他浑身彻底脱力,将全部力量施加在搀扶着自己的搭档身上。沾满血迹的床单缓缓滑落,勉强在腰间维持着要掉不掉的状态,将四肢彻底裸露在外。
  喂?!喂!!见太宰治彻底昏死过去,中原中也急忙呼唤着他的名字。
  然而很快,对方身上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吸引了少年的所有注意力。
  仿佛在那瞬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这位港口黑手党的最强战力沉默许久,才勉强遏制住几近将他吞噬的寒意。
  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抑制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