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以来,夏目漱石不是没有暗中观察过少年的一举一动。很多时候,他的行为早就越过了致死线,然而太宰治却像是没事的人似的。休息一段时间后会继续活蹦乱跳起来,追寻着其他未尝试过的方法。
  隐藏在暗处的三花猫曾见到过,少年偷偷摸摸饮下一大杯不知从哪得来的镀金水,躲藏在人迹罕至的角落一饮而下。
  那之后没多久,他又颤颤巍巍从地面爬起来,在手下焦急地寻找之下,慢吞吞跟着回到港黑总部。
  夏目老师应该已经能根据调查结果猜到吧,我因为潘多拉亚克特的缘故很难死去,但是在最初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甚至在轮回初期,经常因为各种原因死去。太宰治的神色黯淡,连声调都带有长久以来无法得到休息的萎靡不振。
  似是想到了过往以来的每一次终结,不间断的痛苦施加于身,他能做的只有咬牙隐忍,等待时间让自己习惯所有苦痛。
  死亡对于普通人而言或许是一生的终点,对少年而言却不是。
  嗯,具体怎样我已经记不清了,那个世界毕竟没有异能力的存在,潘多拉亚克特作为梅勒斯的首领也比较低调。他半阖着眼,在寂静一片的空间中聆听着恋人心跳的鼓动,只有这样才能感到些许慰藉,不对,这么说或许不太准确是有异能力的,但只有潘多拉一个人拥有。
  不然他无法重置时间,将世界拖入永无尽头的莫比乌斯环中。
  津岛修治深吸一口气,完美表演了一个被迫在人前将伤疤掀开的悲惨人士,深入骨髓的恐惧感在他眼底绽放,那段时间,因为拿到手中的剧本本就不完整,《斜阳》并没能杀青。而我跟费佳也订了婚,在婚礼的前一天夜晚,潘多拉亚克特突然出现在了我面前。
  他好像是在我脑海中灌输了什么,一瞬间,我便彻底无法思考了。就好像置身于淤泥之中,一片漆黑,明明有在竭力呼吸,窒息感却愈发强烈。
  少年颤抖着,即便有着恋人的怀抱作为依靠,依旧无法令他心底的惧意消退。
  恍惚中,我看到了潘多拉亚克特手里捧着一本残缺的书。那本书像是从中间被撕裂,在他手中的只有包括封底在内的后半部分,页面一片空白。
  他好像说了什么但是我没能记住那些内容
  冷汗自太宰治额角沁出,划过他脸颊上的红肿伤痕,阵阵刺痛感传来。
  早已习惯疼痛的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只要自己的躯壳依旧在呼吸,依旧能感到痛楚,就代表着他还得继续在这看不到尽头的舞台上,表演着一幕幕滑稽的傀儡戏。
  那之后,我好像是找到了一把枪,但是很奇怪森先生并没有那种东西。费佳一直在我耳边说着什么,很焦急的模样,但是我完全听不见,再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再次睁眼时世界都变了样,异能力出现,森先生也不认识我了就这样一直轮回,直到现在。
  津岛修治缓缓抬头,与费奥多尔那双深不见底的瞳眸对视,很快又被对方重新摁入怀中,似是不愿让他逃离守护。
  深情与爱意的表象背后,隐藏着夏目漱石未曾察觉翻涌的暗潮。
  【与好心的俄罗斯饭团私聊中】
  人形自走绷带精:不是,这种完全虚拟的牌没意思啊,让我看表情
  好心的俄罗斯饭团:别想耍赖,到你了。来,左手起一到七选哪张。
  人形自走绷带精:费佳你故意的!挡着我啦看不到表情还玩个什么[复杂.jpg]
  好心的俄罗斯饭团:在说什么呢太宰君
  人形自走绷带精:啊,又是魔人模式
  好心的俄罗斯饭团:玩扑克而已,这种小事对于你我来说,微表情根本不能代表什么
  人形自走绷带精:让我看啊,费佳你再这样我要往你脖子里吹气了
  好心的俄罗斯饭团:我不介意
  人形自走绷带精:你就是想让我说出这句话吧
  即便聊天面板再怎么不正经,费奥多尔的表情也没有更多不该有的变化。
  他确实如津岛修治所说那般,很难演绎情感波动过大的角色,不如对方那样切换自如。如今最困难的场景过去,剩下的只需要本色出演即可。
  我们相爱的第一个世界,真正重置的时间是在太宰死去后的两年半左右。指尖插入恋人的发丝间,费奥多尔隔着绷带轻抚着将悲惨柔弱标签死死贴在身上的津岛修治,努力让自己的神色带上些许愠怒。
  森伯父接受不了太宰的死亡,把诊所关闭,自己一个人离开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不相信未婚夫在婚礼前夜突然想不开自杀,一直在尝试着寻找真相。白色毡绒帽晃动,费奥多尔神色晦涩,缓缓摇头道:但是潘多拉亚克特隐藏的太好了,我没能抓住他。
  他双臂不自然地施力,将津岛修治抱得更紧,之后轮回开启,每一次我都失去了所有记忆,与太宰为敌。
  夏目漱石若有所思地翻着目光落在了两个紧紧相拥的少年身上,了解了二者不为人知的过往后,某些难以理清头绪的事件逐渐明了。
  他不得不相信太宰治的说辞,龙头战争的开启时间,与少年这一年以来诸多具有前瞻性的举动,足以证明这段经历的真实性。
  目前最大的问题,在于潘多拉亚克特的意图。
  太宰小子,你判断书在潘多拉亚克特手中的依据,是依靠当时的记忆吗?隐藏在横滨幕后的老者胡须微动,继续在重点问题上深究。
  太宰治沉默半晌,摇摇头,不止,我在后续轮回中了解过书,并且有一次切实拿到过。
  那是他唯一一次篡位成为港口黑手党首领的世界线。
  我利用人间失格制造出特异点,本来应该得到可能世界中所有太宰治的记忆,但是却没有。少年神色莫测,空闲的左手抬起,难以抑制地颤抖着,反而看到了潘多拉利用书制造出最初无异能世界的过程,并且得知了我诞生的原因。
  人间失格只对这世间两种能力不起作用,其中之一就是潘多拉亚克特的逆行。他在书上、或者是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既然潘多拉亚克特早就得到过书,那就代表着他所追寻的事,是书无法实现的。
  是什么超脱世界本源能力,常人无法想象的愿景。
  那么,你既然知道自己诞生的原因,能否告诉老夫,你在轮回之中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夏目漱石沉吟着,难得冷峻的目光在太宰治身上停留。
  费奥多尔声音冷淡,突兀出声说:是容器。
  费佳?太宰治的眼神逐渐被茫然占据,轻声呼唤着恋人的昵称。
  他不应该知晓这些。
  这些年我隐藏在暗处,寻找各种时间操纵类的异能力者,大致了解了一件事。面色苍白的病弱少年半阖着眼,与他不含任何感情的声线不同,以格外温和的视线安抚着恋人,重置时间并非没有代价。
  诈死之后,逃脱了潘多拉亚克特与米哈伊尔的视线,拖着年幼羸弱身体的费奥多尔凭借着这一世出现在脑内的记忆。他艰难的独自生存到现在,身体落下病根只不过是付出的必然代价,与空寂的内心相比算不上什么。
  魔人是过往轮回中太宰治对他的称呼,费奥多尔又隐去了过往死屋之鼠的名号,改头换面,暗中调查着有关时间回溯的情报。
  只不过是短短十数年的独行,情感不对等的痛苦已经让他难以呼吸。
  这样的悲恸,他的恋人却独自承受了数百次。
  费奥多尔低吟着:每一次轮回的世界线都在被重置后抹消,但又不能说他们从未存在。那些世界线的因果会在轮回中拧成一团,全部背负在潘多拉亚克特身上。但是根据我的观察,潘多拉从第一次轮回起,并没有任何变化,完全不像是背负了繁重因果链的模样。
  他制造了一个专门容纳这份代价的容器。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胸腔不断翻腾的怒火。
  而那个容器,就是太宰治。
  第70章 打完牌后
  背负因果的容器,这就是太宰治的真面目。
  他作为潘多拉亚克特的衍生体存活于这世界上,相当于受对方支配的第二具躯壳。随时做好了承载的准备,却在不被需要的时候,能以自我意识支配这具身体。
  就像是潘多拉亚克特将自己不需要的一部分分离,逐渐培养成可以称之为完整存在,太宰治的人格就在其中诞生。
  简称,切片。
  本属同源,又有着绝对压制的主从关系,这也是潘多拉亚克特可以随时掌控对方五感的原因。
  被阴冷潮湿雾气笼罩的街角,倘若掀起厚重窗帘自窗口望去,视野中有的只是白茫茫一片。建筑剪影模糊不清,到处都寻不到行人的踪迹。零星几辆停置在路中央的汽车发动机轰鸣,驾驶员却不见踪影。
  费奥多尔动作轻柔,替恋人理顺被关押在地牢中导致一团混乱的发丝。见对方仍会时不时地陷入回忆牢笼,心神被恐惧支配,在怀中瑟瑟发抖。他索性将毡绒帽摘下,戴在太宰治头上,试图用自己的气息驱散掉这份不安。
  有没有用不知道,反正哭累了抽王八输了同时也飙不动戏的津岛修治,已经惬意到快睡了过去。
  体质羸弱的少年声音淡淡解释道:三百多次的轮回,样本已经足够。即便其中大多部分我都没能活过那场异能暴走,也能判断出来被卷入风暴中心的人都有谁。
  潘多拉亚克特不断让时间轮回,大概是在追寻着什么难以达成的事物。这期间,不同世界线下变更最大的人,想必跟他的愿景脱不开关系。
  除开作为承受因果容器的太宰治,与那些顺应不同背景正常发展的变数,轮回之中,唯一的不稳定因素只有那个人。
  米哈伊尔先生
  少年的声音有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那是比起潘多拉亚克特更让他恐惧的存在,某一次轮回中,囚禁折磨了离开港黑的太宰治五年之久的元凶。
  也是他恋人的父亲。
  察觉到太宰治精神方面的脆弱不堪,自西伯利亚冻土而来的少年心底滋生出极为可怕的某种猜想。
  三百多次的轮回中,自己缺席了大半时间。待这次好不容易从那场异能爆发中逃脱,费奥多尔却讶异发现,以为自己痛失幼子的父亲,不知何时,竟对那个罪魁祸首产生了不明不白的感情。
  太宰治是潘多拉亚克特的一部分,两人面容完全一致。
  而米哈伊尔不可能知晓,太宰治也曾是他儿子的未婚夫。
  他强行咽下心底的不安,但这份无比荒谬的念头一旦扎根,便再也无法抑制它的肆意生长。
  费奥多尔的声音有着自己难以察觉的干涩,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随着时间推进,我发现太宰他正逐渐脱离人类的范畴。
  有吗?眼眶通红的太宰治抽抽鼻子,反问道。
  对方只是微微阖上如同葡萄酒般涩泽暗沉的双眸。
  最初的你,只是一个稍显聪慧的学生,放在人类中是极为优异的级别,但并没有特别夸张。温热顺着两人紧紧相扣的双手传递,费奥多尔缓缓点头,嘴角抿起,似是极其不愿回想起他们针锋相对的时日,那是在潘多拉没有设计杀死我的轮回,天人五衰事件中,你我在狱中博弈的时候,还记得我们做了什么吗?
  太宰治陷入沉思,三百多次轮回的时间过于冗长,饶是他也不得不仔细回想,才能记起特定某一世的细节内容。
  那时我是在武装侦探社难不成费佳你也?少年语句停顿,脸色猛的一片煞白。
  结合费奥多尔之前的猜测,这种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心态使他多年以来从未注意过这一点。如今被点明,太宰治能感到的只有难以言说的恐惧。
  费奥多尔脸色凝重,恐怕是的。
  无数次轮回中,属于魔人的习惯早已刻入骨髓,陷入思考时,他总是会下意识地啃咬自己的指甲。
  那时的我们是敌对状态,在监狱中作为博弈者向同伴转述命令,但是为了不让看守者知晓我们的谈话,对话都是加密过的。费奥多尔将逐渐感到刺痛的指尖收回,低吟道:读唇语,即时破译暗号,同时向同伴发出指令。
  顺便下盲棋猜数字太宰治紧接道。
  嗯,最初的我们,根本做不到。
  倒不如说,这些行为早已超过了人类的范畴。
  轮回之中,背负因果的太宰治能有如此变化并不奇怪,但费奥多尔也以相同的速度逐步加深这份异样,可能性只有一种了。
  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两人彻底从人类行列剥离。
  牵扯到恋人,太宰治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冷静。他瞳孔颤动,声音轻到犹如即将破碎的易碎品,艰难又无力,可是,如果费佳你也是承载因果的容器的话,为什么潘多拉要除掉你?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
  围观许久,表面神情不改,内心却在不断消化着信息量过大情报的夏目漱石敲了敲手杖,示意桌对面的两个少年稍作暂停。
  他严肃的目光落在费奥多尔身上,出声道:打断一下,费奥多尔,你是米哈伊尔的儿子吧?
  思绪回笼,仿佛终于意识到在场的不只有自己与恋人的费奥多尔陷入沉默,思索再三后,才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大概。
  如果说他跟太宰治一致,同样作为容器存在的话,那么米哈伊尔是否真的是自己父亲这一点便存疑。
  很有可能,是另一组被分离的同体。
  理解了费奥多尔含糊其辞回答的暗藏含义,夏目漱石沉吟不语,莫测目光同少年对视,之后开口询问说:能否告诉老夫,当年的你是如何在米哈伊尔的异能暴走中存活的?
  是异能力。费奥多尔并未犹豫,坦言回答道。
  他极其不愿地松开了与太宰治相握的手。
  与病弱少年面容装扮完全相同的虚影出现,唯一的区别在于毡绒帽仍待在他头顶,而不像本体那样,被取下套在了恋人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