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傅用手示意我,我寻着他的视线,就看到了委顿在地的、面如土色的陈春梅。她那神情还真不大好形容。仿佛剜去了心头之肉般地痛,但同时又有冤屈、有不甘、有怨恨。我下了车,走了过去,扶起她来,说:“算了!那么淘那么能折腾的一个孩子,你侍候着不累呀?你刚才也看见了,那是能喂熟的孙子吗?”
她就大把大把地掉下泪来,一边又伸手去抹眼泪,极其委屈地说:“冤孽呀!我拉扯他这么些年,走的时候,他……他……他硬是头都没回一下,一声奶奶都不叫,就走了。”
“李念也没有回头呀!我在旁边看得很清楚,从头到尾,李念并没有正眼看你一眼!骗吃骗喝骗感情,骗了你们八、九年,二十万拿在手里,她有一个稍稍顺气的表情没有?那是李念调教出的儿子!你醒醒吧!我亲爱的舅妈大人!”
陈春梅的眼泪就更汹涌而下了,哭着说:“作孽呀!我前辈子做了啥孽呀?古话儿说,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李念,她是个……是个……啥东西嘛?”
陈忆旁边一男人说:“阿姨,宽心点!这早晚都是事!早解决了早好!”
我说:“是呀,只要李念不再回来兴风作浪,你就烧高香了!你们大家也看见了,李念那样子,哪里有一丁点儿悔过的意思。所以呀,舅妈,你不能一人呆这里了,跟我一起去我家吧!”
陈春梅面现惭愧之色,显然没那即去我家的底气,也是,一时半会儿地,她以何种面目去和杨柳妈见面?我那个杨柳妈,一时半会儿地,恐怕也转变不过来态度,加上这姑嫂俩,都不善于掩饰情绪,思想感情都是写在脸上的!
陈忆拉我到一旁,微笑说:“心仪,算了,这事赵若怀有安排。你就放心吧!”
我想起一事,说:“就我们琴行门口那人,那一脸正气威风凛凛的人,也是赵若怀安排的吧?”陈忆点点头。说:“这次应该没啥后遗症了。那警察,就是上次出面的那位,就他说李念跑了,那孩子理所当然归在赵若怀门下。上次赵若怀逮住李念之后,李念交待了她潜入赵若怀家里报仇的事情,那些录音,都出示给警察听了,那孩子和赵若怀非亲父子的医院报告,也一并呈给他们看了。总之,那两人知道整个的事情,今天这整个过程,也都有笔录。”
“那老头儿是李念的父亲?”
“嗯!李念和他父亲,都是孙思让小向找来的。”
“李念既然处心积虑留下儿子,又岂肯为了二十万就前来了?”
陈忆调皮地笑笑,说:“心仪,这事儿你就甭追问了吧?那是孙思和小向呀,这师徒二人,还是有一些办法的!对了,李念来之前,没人说过要给她二十万的,二十万对她们来说,是一个意外惊喜,你也看见了,李念父亲高兴成那样。赵若怀一方面是不落忍,一方面想长治久安。”
我家和长江大桥南桥头之间,滨邻长江一面,有一段尚未开发的区域,再往上向城中心的方向,则有一大型的游乐场。由于这一带地广人稀,所以植被丰厚,参天大树随处可见,灌木花草充斥其间。又由于正值夏季,属绿色植物的鼎盛期,所以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这天下班后,正行使在那段僻静的清幽的公路上,小向出现在视野中,他立于路旁,手势示意我停车。没怎么多想,我就照办了。小向指了指一棵大树下的石凳,说:“傅老师,下车吧!就那里坐坐,说几句话。”
我是觉得比较蹊跷,但同时又认为,小向尚不至于不按常理出牌吧?于是依言坐到石凳上。孙思就于这个时候,从旁边一堆灌木之后走了出来,与此同时,小向引退了。
孙思没什么笑容,神情比较萧索,神思缥缈恍惚,仿佛从梦境走出的人。他清瘦了不少,看来里面日子真不大好过。我在第一时间看了看他的左手,视觉效果还算正常,应该没什么大碍,不至于残废。然后快速在脸上堆起了陌路的神情。略带惊疑地看着来人,问:“你是谁?看我干嘛?你认识我吗?小向呢?小向哪儿去了?”
孙思仔细地打量我,随即伸出手来,我连忙退后几步,他就停住了,慢慢把手收了回去。怅然说:“心仪,你真不认识我啦?你怎么能不认识我呢?心仪,你打我骂我怎么都成,但你不能不认识我呀!”说到后来,他情绪又失控了,双手摁住我的肩膀,用力推搡着。
孙思那声调、那神情,我是真不落忍,所以,有那么一瞬间,我差一点就动摇了。但立时又想,恢复记忆、认识他了只会更加麻烦。
于是我恍然大悟又没心没肺地说:“哦,明白了,是小向带我来的,你就是小向那个师父,那什么……孙思?你出来啦?”
“心仪,坐!坐下说话!”
我们俩就着两石凳坐了,孙思看着我,我却不敢看他,很想看看他的情况,看看他好不好?很想辨认一下他现在的状态,是不是正常了,但是不敢。我把视线对准了不远处的长江。
“心仪,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好怕,你知道吗?”这话听在耳里,要想让自己不为所动,不掉泪,那可太难了!我继续眼望长江,眼睛一眨不眨,尽量没心没肺地回应说:“怎么会呢?这不是好了吗?”
孙思说:“心仪,咱俩的事情,他们告诉你没有?他们一定跟你讲了,对不对?”
我摇摇头,傻头傻脑地说:“没有!他们就说你误伤了我,没事!你不用这么自责的!这不已经好了吗?”
孙思很失望的表情,说:“也是,他们不会告诉你的!不会告诉你我俩的事情。”
“对了,你回家了吗?你儿子很可爱!你老婆很贤慧、也很牵挂你。”
“心仪,文若还记得我!我见过她了,文若很高兴见到我!她说她喜欢老孙。”孙思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神情好慰藉好慰藉。接着光芒就暗淡下来,慨叹说:“这些年下来,这是我惟一的收获了。”我差一点就崩溃了。本我和自我开始艰难地对决,正这个时候,面前的孙思神情突然就变了,他再度伸出手来,抓住了我,发狂说:“不!我不服!心仪,我不服!心仪,你是爱我的!心仪,跟我走!”然后拉着我就走。向着桥头的方向,想必小向是在那里停车而待的。
我哪里挣得脱他,强行反抗,赖着不走的话,他万一抱我起来,那就更麻烦了。看看四周,不见一人、一车。哪里去找帮手?连忙伸左手去掏手机,这一意图很快被孙思镇/压了。完了!这下真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