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一个不敢说、一个不敢听?”
  周岚珍叹气,似满腔无奈。
  蒋露心下念头转过,抓着周岚珍胳膊的手没有收回,而是晃一晃她手臂:“周才人便悄悄说与我听?既是这样大的事,有个人帮你出一出主意,不也是好的?”
  周岚珍看一看蒋露问:“蒋才人当真愿意听么?”
  蒋露笑道:“为何不愿意?下一次,若我遇到什么烦心事,也一样要找周才人吐一吐苦水的。”
  周岚珍这才像在迟疑中同蒋露细细说得起来。
  她从坡脚的小舞女说到对方无端落水、说到听雨楼闹鬼,愁容满面:“此事,我越想越难以心安,为何这样巧呢?只我半个字不敢同旁人说,更不敢在陛下的面前提起这些,否则污蔑淑贵妃的帽子扣下来……”
  周岚珍这些话,蒋露着实听得心惊肉跳。
  后宫阴私之事向来不会少,然到得这样的地步,多少嚣张妄为。
  她从前和宋棠有瓜葛,却不曾想过,她变得如此心狠手辣。
  仔细想一想,又觉不是不可能。
  如今后宫淑贵妃一人独宠的局面,难道不诡异吗?
  旁的妃嫔,或许并非不能争宠是不敢争宠,一旦动心思,便要遭宋棠毒手!
  “周才人莫怕。”
  蒋露握住她的手安抚她道,“陛下英明神武,不会随便被蒙蔽的。”
  “且那些话不知真假,没得自己吓唬自己。”
  “这几日,你自己多加小心,日常吃食、起居都注意些。”
  周岚珍听着蒋露这番安慰,心里很发毛。
  她原本是觉得自己暂时安全了,偏叫蒋露这么一说,其实是比之前更危险?
  可,要取她性命,需要那么大费周章吗?
  何必大费周章,偏生找个小宫女来扮成女鬼吓唬她呢?
  但没准自己今天的举动激怒那个人,以致对方生出其他的心思?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省得的。”
  周岚珍压一压嘴角,纠结之中应下蒋露的话。
  片刻之后,蒋露离开听雨楼。
  她回到怡景宫后,没有回清竹阁,而是去蓬莱殿见窦兰月。
  和周岚珍之间的对话、从周岚珍那里听来的事情,蒋露自都说与窦兰月听。这一次听雨楼的事情,倘若能够抓到宋棠的把柄,让宋棠吃瘪,她也是高兴的。
  窦兰月也已得知听雨楼闹鬼之事,以及陛下将事情交给了宋棠去办。
  蒋露说的这些,尚是初初听闻。
  不过,窦兰月对听雨楼的事情不甚在意。
  这个地方闹鬼来得蹊跷,说故意吓唬周岚珍,可也实在不像宋棠的做派。
  那小舞女的指控全无证据。
  不论是否为真,以宋棠如今的地位都没有惊慌害怕的必要。
  何况想要拿捏那么一个小舞女,再容易不过。
  窦兰月不觉得宋棠需要这么做。
  但,当初孙敏之死或与宋棠有关这一说法,窦兰月有些感兴趣。到得今天,所与人,包括陛下,都以为孙敏是自尽而亡,若真相并非如此?虽不能靠着没有证据的事将宋棠这位宠妃扳倒,但起码有个把柄落到他们手里。
  窦兰月留蒋露喝得两盏茶,示意她不必胡思乱想便让她回去了。
  之后,窦兰月依然安静坐在罗汉床上,陷入沉思。
  事到如今,眼见陛下连新入宫的妃嫔都冷落到底,独独宠爱宋棠一个人,她心里其实无法继续假装无动于衷。
  去年她曾告诉自己宋棠会有失宠的一日。
  可是在这一年的时间里,陛下即便宠爱过旁的妃嫔,那些人,又是什么下场?到头来,宋棠的宠爱却从未被分走过半分,乃至一日胜过一日。
  徐贵仪,后来再未被陛下翻过牌子。
  孙宝林在冷宫里自尽而亡。
  婉顺仪所受宠爱,比之这两位是都更多一些,比起淑贵妃,仍差得太远。
  在这期间,孟绮文也因设计谋害淑贵妃而被赐死。
  窦兰月想着过去种种,眉心微动。她如今全凭家世背景撑着一口气、维持着贤妃地位,偶尔也担心,哪一日如孟绮文一般便遭了皇帝的厌弃,落得个悲凉下场。
  淑贵妃这一局,到底该怎么破?
  想是单单凭借她一个人如何都做不到,得有人一起想办法才行。
  窦兰月起身走到窗前。
  看着窗外一片春光烂漫的好风景,她盘算着,这宫里,什么人会愿意同她站在一处,一起去想那个办法。
  ·
  听雨楼那些事虽然传到沈清漪的耳中,但她没有多少兴趣。
  或者该说,她对后宫这些事,都没多少兴趣。
  会掺和进去、会在意谁受宠皆是因为对裴昭那一份感情,皆是因为在意和裴昭之间的感情。现下这份感情不复存在,她做得再多,又有何用?无非徒增裴昭对她的厌恶,不如躲在琉璃殿,两耳不闻窗外事,至少能够得两分清闲。
  是以,窦兰月以探望之名来琉璃殿时,沈清漪不怎么欢迎。
  只她与这个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便勉强维持着面上的一份友好与和平,同窦兰月坐在小花园里喝茶。
  沈清漪听着窦兰月聊起的闲篇,态度始终淡淡的。
  窦兰月看出她心思,犹豫之下仍试探着对沈清漪提起孙敏之死。
  “听雨楼闹鬼,却叫我想起当初秋阑宫的种种。先是孙宝林被打入冷宫、在冷宫自尽,后邓氏被打入冷宫赐死,再后来,孟氏也被打入冷宫赐死,不怪会有人想出在听雨楼装神弄鬼的法子。”
  窦兰月说:“只是这些事情,陛下下令封口,应是无人敢随意提起的。”
  “不知那人究竟想做什么,竟弄出这些事。”
  沈清漪静静喝一口茶,语声淡淡说:“陛下既让淑贵妃负责查清楚这件事,这些自有淑贵妃操心,贤妃娘娘也不必这般忧虑。”
  窦兰月道:“我原亦是和婉顺仪一般的想法,可……”
  顿一顿,她压低声音,“如果,孙宝林当初的死其实与淑贵妃有关系呢?”
  “一个孙宝林,淑贵妃尚且容不下。”
  “如今淑贵妃越发得宠,往后这宫里的日子,不知如何难捱。”
  沈清漪在听到孙敏之死与宋棠有关时,端着茶盏的手不觉用了力气。她内心生出波澜,面上却平静道:“贤妃娘娘说这样的话,莫不是有证据?若无证据,便不过是空谈,什么意义都没有。”
  “那么久以前的事,能有什么证据?”
  窦兰月说,“也是一个往前与孙敏同在舞坊的小舞女说的话,才愿意信她两分。”
  “孙宝林这件事且不论真与假,有一件事却是真的。”
  她看着沈清漪,徐徐道,“淑贵妃此人,从来都不好相与,想在这宫里过得更好一些,光防着她,是没有用的。”
  沈清漪便领会到窦兰月是想要拉她为同盟,一起对付宋棠。
  放在两三个月前,她或许有这种心思,现今……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妾对如今的生活十分知足。”沈清漪回答窦兰月说,“且臣妾已经再无孕育龙嗣的可能,又能拿什么和淑贵妃争?不如识趣些得好。”
  窦兰月听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清漪拒绝得如此干脆,道明明哲保身之意,她强求不得。
  “若婉顺仪改变心意,自可再来寻我。”
  片刻,窦兰月径自站起身,对沈清漪说得这么一句话后,离开了琉璃殿。
  窦兰月走后,沈清漪进到里间,没有让怜春跟着。之前脸上那一份平静在这一刻崩塌,她拧着眉,嘴唇颤抖,想起窦兰月说,孙敏之死或许与宋棠有关系的话。
  曾经,她设想过千千万万种可能,却没有想过是宋棠引诱她去冷宫。
  她此前回想起来,时时觉得,冷宫那一次的事情几乎便是她和裴昭的感情走向分崩离析的开端。
  纵不晓得那个时候的宋棠为何会注意到她,但倘若宋棠注意到她,不可能是宋棠做的吗?那时她住在毓秀宫芙蓉阁,是一个小小的才人,整个毓秀宫都归宋棠管,宋棠要设计她、要拿到她的荷包、要往她梳妆匣里藏字条,哪一件是难事?
  本以为,她和昭哥哥的感情走到陌路,是他们两个人走岔了才会如此……
  如若是宋棠从中作梗,她如何甘心?如何能不意难平?
  沈清漪想到自己所受诸般委屈,或许是有人背后作祟,再无法维持之前的心如止水。纵使他从此不会爱她,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爱上一个那样的人。
  当初不正因她动了歪心思,于是遭了厌弃么?
  宋棠心计如此之深、出手如此狠毒,他怎能爱这样一个人?
  沈清漪痛苦闭眼。
  无论如何,她也不能接受她的感情是毁在别人的算计里。
  那本是她多么好的一份感情,她在其中,倾注多少期许与心血!
  长久的挣扎过后,沈清漪睁开眼。
  假如贤妃今日所言不虚,她拼着这条性命也势必要拆穿宋棠的丑陋面目。
  反正,她也没有什么可失去了。
  ·
  裴昭将听雨楼闹鬼这桩事情交给宋棠来查,宋棠自然忙着这些。
  霍凝雪到春禧殿来见她,她懒怠应对,听对方谈及窦兰月去探望过沈清漪,也只笑一笑反问:“婉顺仪近来身体抱恙,贤妃去看一看婉顺仪,有什么不对吗?”
  被问住的霍凝雪小声答:“……没有。”
  宋棠便说:“你若当真闲得慌、无事可做,不如来帮我鉴别一下这些胭脂水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