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育界众人赶来太清岛上时,一切已经到了尾声。
方知渊闭目坐在魂木之下,面上悲色已沉淀得难以捉摸,他珍重地抱着怀中人,引来阴气在身周落成了雪。
先到主峰的是几位大能,他们一看便知道已经晚了,于是无人上前。
雷穹仙首沉面垂目,忽然跪地三叩首,直起身时抚胸而礼,“鲁奎夫恭送君上。”
沉默中,一个个身影在夜色里折弯了,他们无声地躬身行礼,恭送魔君的魂魄行远。
方知渊静静地抬头看天,他还记得师哥说狼狈之姿不愿被人瞧见,于是决定亲自送蔺负青走。
阴气凝结,蔺负青裹在玄袍中的身躯被冻结,然后又寸寸碎成最细小的冰晶粉末。风一吹,那动人辉光就一直飞扬到临海之上去了。
海面上明光点点,越来越多的人在赶来。他们涉水而至,却不敢冒犯,只远远地在岛屿下跪拜长叩,流泪饮泣。
有雪骨城的魔修、虚云的弟子,有六华洲的洲民,有被救下的十万炉鼎,有更籍籍无名的散修们。
不知是谁做了第一个,噙着泪水以灵流在手中捧起了火。人们纷纷效仿,很快太清岛下一片灿灿明昼。
当年阴渊常暗,魔君不喜,便为雪骨城点满明灯。如今人间有火,送一个蔺负青亮堂堂的归途。
“师哥……这人间好光明,你可看到了么。”
方知渊自言自语一声,将怀中仅剩的那件玄袍抱紧了。
染了血的衣袍单薄可怜,空荡荡的,在他心口皱巴成一团。
然后,方知渊抬起了头。
他语气平缓,隔着暗夜薄雾,对面前那一道道肃穆行礼的身影道:“都起来,我有话说。”
“……我死以后。”
一语如掷石惊浪。
几人倏然抬眼,面容俱惊。
“方仙长,斯人已去,还请节哀……”
颜余低低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方知渊张口打断。
“对不住颜院长,我此刻不是在与你们商议,我是请你们听着。”
“我死以后,”方知渊仿佛看不见颜余脸色顿时一白,他自顾自继续道,“将引阴气,彻底摧毁魂木。”
“盘宇仙界两处阴气源脉,一者在地底阴渊下,一者在天穹祸星上,亦将由我魂魄引走……”
“如此一来,”他说着说着,眼中不自知地流露出一种隐忍痛色,“即使……”
当年,尹尝辛在太清岛得遇寄宿于人身的祸星,定然是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个办法。
“即使两界连通,飞仙降临,盘宇人也没有了炼制炉鼎所需的阴气,没有了与育界血拼的意义……有害无益之事,盘宇人必不会做。”
祸星苦笑,淡淡道:“你们解脱了。”
是的,若要论起来,当年姬纳所谓除祸星的做法也是错的。
单单杀死他没有用,凌迟封印他的魂魄也没有用。只要他的魂魄碎片还在育界一日,就还是能够被利用为牵引阴气的楔子。
真正的一线生机,便是刺激阴魂复苏,脱离人躯,将分化出的三魂七魄合归为一。那时候的祸星阴魂,才是操纵阴气的本核,才是极阴之主、极寒之帝。
尹尝辛定是想在杀死他之后,逼它离开天道规则下的育界,回返祸星星辰本体,并施法将其定住,阻止阴气降临。
可惜师父没能下得去手。
若当年蔺负青心冷些,尹尝辛心狠些,后面的一切就都不必发生了。
而接下来祸星决定做的事情,怕是尹尝辛也料想不到。
只见方知渊无意识地又将那袭玄袍攥紧了些,沉声道:“祸星乃盘宇仙人所造,我的魂魄不会归于祸星。”
“我将永不回头,魂魄托身于宙海之中,直至神识消亡。”
方知渊闭了闭眼,本以为已经心死,到此时嗓音终还是不稳了,“……自此盘宇界,将再无可供阴阳调和的阴气,只有走向灭亡一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