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有度却按住了她的肩膀,对师姐摇了摇头,又用力点了点头:“一起去。”
可有人比他们去得快。身在山海星辰台上的姬圣子离天更近,反而抢在了虚云几位的前面。
虚云的粟舟上去后,紧接着是袁子衣带着识松生们,轩辕意带着剑谷的剑修们到了。再后来是芙蓉阁那群素来娴静的医仙,西域的森罗石殿也来了,没想到紫微阁那群素来高傲死板的长老与弟子们很快也来了……
没有人聚众号召,没有人振臂高呼。
可是更多的人就这样涌来了,堆成人山,排成人海。许多人修为低微,无法凌空,便将灵力传给修为高的;后头的人挤不到前面了,便把手掌搭在前面人的颈上、肩上、背上、腰上,把力量不要钱似地输送过去。
一个人接着一个人,一群人挨着一群人。终于,再也分不清谁是世家谁是散修,更分不清谁来自哪个仙洲,谁属于哪个宗派。
人们嚎哭着,嘶喊着,怒吼着,咆哮着!一双双爬满血丝的眼睛,一张张淌着泪扭曲的脸孔,一双双手,一个个渺小的身影。
“回家!!”
不知是谁率先怒吼了一声,挥舞着拳头。
“回家!!让他们回家!!”
“让我们的两位仙君回家!!!”
于是渺小的不再渺小。
他们像一条苏醒怒啸的苍龙。
……
六华洲,白凰穆家的大门被阵法紧锁。
“都在干什么!不许过去!”
穆泓怒发冲冠,冲着下首一群想要强行冲出的穆家弟子拍案喝道:“你等好生睁眼看看,天边连着盘宇仙界,如果那方异变突生,所有人都会丧命!蔺负青不过莽勇而已,他吸纳育界天地灵气之前,可曾为你们想想!?”
一群穆家弟子瑟瑟不敢言,可是没有人告罪退走。
穆泓见此更怒。却不料此时毫无征兆地,紧锁的大门外传来一声过分熟悉的哭泣声。
“父亲……!”
是穆晴雪。
穆泓如遭雷击,他愕然回身,踏空行上穆家大门之外,在六华洲摩肩接踵的大街上看到了上回怒而出走的女儿。
穆晴雪在人群中。她的左边是个黄色龅牙的老汉,右边是巷子里卖糖果的胖妇人,曾经那么自矜姿态的冰美人、大小姐,如今鬓发凌乱,和无数脏兮兮的散修们挤在一起了。
泪水纵横在穆晴雪的脸上,她哭道:“父亲啊……!!”
穆家弟子纷纷跪了下来,恳求道:
“家主!让我们过去吧家主!”
“家主让我们过去吧!”
“……”
穆泓神色剧烈变幻,脸色从赤转黑再转白,手指攥得骨节脆响。他倏然抬袖,似乎就要一掌劈碎桌案——
可是终究没有,他颓然垂下了手臂,面色铁青地闭上了眼。穆家那座宏伟的大门前,组成阵法的符文无声地散开了……
穆家弟子蜂拥而出。
终于,大堂内空荡荡,只剩下穆泓一个人。白凰家主沉默着,长久地凝望着天际,任由天光落在他的眼角。
第196章苍生燃灯思君归
长夜尚未破晓,育界却已沸腾。
不过半刻之后,前来助力的已不仅限于人族。东琉海的海族妖兽很快追随敖胤而来,小敖昭飞落云间,替王兄接应诸位妖将。
荀明思离了虚云粟舟,于半空中横琴于膝上。他替沉睡的凤王暂掌西域禽妖统御大权,此刻凤听琴弦含着鸿曜的灵魂之力拨起音来,顿时间百鸟来朝,华羽漫天。
麒麟王与栖龙岭的妖族亦赶到,申屠临春与巫蜜对视一眼,与森罗石殿的弟子们站在一处,催音为妖兽助威。
而凡是从盘宇逃回育界来的修士们,全顾不得喘上一口气,转过身就加入到输送灵流的人群之中。
他们都在拼命。
许多人都受不了这样高强度的灵气输出,开始如沈小江一样口鼻流血,头晕眼花,却依旧不肯后退。
太久了。
人们压抑了太久。
这些日子里,有多少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朋好友丧命在盘宇仙人手下,心如死灰;又有多少人信仰崩塌,流离失所,卑微地苟延残喘着,不知还有没有明日。
此刻压抑了太久的愤怒与不屈彻底被点燃,星火燎原,直冲天际。
就好像……就好像,只要蔺负青能将方知渊带回来,就是他们从死地里救回了他们的亲人。
就好像,只要蔺负青的剑能刺向尊主,就是他们的意志刺穿了天穹上这座与生俱来的牢笼。
魔君指向尊主的剑,再也不仅仅是魔君自己的剑,而成了育界炉鼎指向盘宇仙人的剑。
盘宇的长夜里,祸星的光芒已经达到最盛,盖过了一泓凄清月华。然魔君身上的白焰之光却节节升腾,直至比那星光更加耀眼,将大半个穹空映得亮如白昼。
四面里盘宇诸仙不敢上前,而望向魔君的目光中的惊惧之色也愈加地深。
他们不敢相信,那样一个濒死之人的威压气势,如今竟会趋近于他们的尊主——不,甚至比他们的尊主更加强悍。
他们甚至不由得惴惴心想,倘若这样的力量落在全盛时期的魔君身上,后果会有多么恐怖?
只可叹,如今的蔺负青已经油尽灯枯。众人望着浑身血肉模糊的蔺魔君,谁也不知他还能支撑多久。
而尊主两颊的肌肉微微抽鼓起来,残暴凶光于眼中毕露,他抬手时十指缓缓捏紧起来,“区区炉鼎,自寻死路……”
他指间仿佛拉紧着无形的细丝,电光石火间,远在下方的石坛上一道惊雷凭空落下!
只见空间扭曲起来,好似是那道规则之网破了一个洞,两界的交口顿时打开了,汹涌的阴阳二气从天顶上灌入育界。
“不好,天穹裂了!”
“灵流要涌进来了……”
转眼间天火雷鸣,妖风四起。一些弱小的修士脸色惨白地闭目等死。此情此景,正是当初尊主威胁育界时所说的!
倘若裂口就这样打开,盘宇浓郁的灵气暴动,他们就是和如今的蔺负青一样遭到反噬,或暴体而亡或被烈火焚身的下场。
育界上空,陈芝道心急地暗骂一声,当即就要上前去挡那涌来的气流。
不料旁边有人伸手将他一拦,“芝道,且慢。”
陈芝道惊异:“颜兄!?为何……”
颜余摇了摇头,沉稳道:“你看,你忘记了一件事。或许那盘宇尊主也忘记了。”
陈芝道心中一动,冷静下来细细环顾四周状况,却丝毫不见灵气要暴动的迹象。再感应,竟发现四周天地灵气浓度与平日里相差无几!
——不对,不是灵气浓度未变,而是……
脑中灵光瞬闪,他扬眉出声道:“不错,蔺负青如今正在抽调育界内的阳气,所以……!”
所以,此刻盘宇界的阳气灌入育界,居然反而填补了那份被蔺负青抽空的亏损!
几位大能自高空凝望脚下,透过雾气般的夜色,只见近处那些因灵气衰竭而从叶尖开始枯萎的灵植,又重新恢复了葳蕤生机。散修们面面相觑,竟无一人身有异状!
陈芝道低声惊叹:“他料到了会这样么,所以才将育界的天地灵气都引走?”
“不一定。或许只是巧合,或许……”叶浮说着,摇头一笑,“谁知道魔君在想什么。”
剑神眯眼感叹了一声,“这个人啊……他到底是在与天下赌,还是在赌天下啊。”
若非育界齐心,也不会逼得尊主打通两界;而若两界不通,没有盘宇灵流灌入,就蔺负青这么疯地抽调育界天地灵气,育界必然会被消耗上一大截。
而此刻,早已分不清是一人救世间,还是举世救一人。逆溯到半日之前,又有谁能料到呢?
一旁,鲁奎夫深深地闭目,仰头慨叹。
“君上……终究是君上。”
……
遥远的盘宇天际,蔺负青垂着头,艰难沙哑地笑了。
“你……”他金眸泛着很虚弱的一点光,眼角也淌着血,“好像……要输了。”
意识已经开始朦胧,精神与肉身早就双双突破了极限,连每多一次呼吸对蔺负青来说都是生不如死的折磨。可他竟还能笑着。
育界齐心助他……魔君是当真没有料到。
只不过他知道,自己这样大闹一通,放走十万炉鼎,两界被盘宇人怒而打通乃是迟早的事。
蔺负青原本还想着,倘若自己身死之后,两界连通盘宇降临,这样做是护住育界的唯一方式。今生就终于能得两全,可以为知渊赴死,也不必做那祸世罪徒。
却未敢奢想,这副残躯竟能承了三界的意念,至今烈火不熄,炽光未灭。
既然如此。
蔺负青暗想,既然如此……
一个此前其实一直没有当过真的念头,重新自死灰中复燃。
他是真的想……和知渊一起,活着回家的。
尊主长久地沉默着,直到蔺负青终于出剑,他还是沉默着。
接连的失策,接连的无法理解,仿佛正将这个高高在上惯了的神明从神坛上一阶又一阶地拖拽下来。
“也罢,也罢了。如今我也是很想知道……”
尊主长叹一声,举起了双拳,杀意如山压来,“究竟是我先输,还是你先死。”
……
皓月当空,天清如洗。
最后一个身陷在盘宇界的修士回到育界的时候,那穹空上的巨门徐徐收拢。
有人惊呼,“糟了,阵门……阵门要关了!!”
“可是两位仙君还——”
那座阴气纵横的孤岛上,终于只剩下方知渊一个。
不远处,成千盘宇仙人还包围着此处,如秃鹫盘旋在将死之物的上空等待着啄食尸首。
他们远望着那白焰与尊主一次次化作残影激烈碰撞,静默着,等待蔺负青油尽灯枯。
方知渊没有哪怕瞬息的犹豫,他踉跄回身,喘息着抽起煌阳长刀。
刀尖有万千银光相携而去,如天河倒悬,砰然劈在结界之上!
方知渊咬着牙关。他也早已重伤到性命垂危,哪怕中途有过阳气护持,也不过是将人从濒死之际拉回来一口气罢了。
此刻强行催力,顿时吐血不止,心腔胸膛肚腹各处的伤口再次崩裂,其状惨不忍睹!
不仅如此,体内好容易稍微安定下来些许的阴气又开始躁动。经络里痛得好似冰刀乱刮,寒针猛刺。
可他不管,只是几近偏执地赤红着眼,一刀又一刀劈向同一处,直到煌阳刀锋上被阴气凝结出冰晶,冰晶又被击碎。
结界击不碎。逐步破碎的是一直苦苦维系在表面的冷静与坚硬。
从黎明到日暮,再到如今暗夜。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蔺负青一步步踏满鲜血地向自己靠近,终于挡在了自己身前。
而他,却连一道结界都走不出去。
……
天门巨阵越来越小。
育界里,渐渐有人绝望地掩面而泣。
“魔君怕是……已经……”
“方仙君他——至少能回来一个也好啊!”
“他不会的。”
阵门前,鱼红棠双眸无光,轻轻自语,“他死也不会丢下青儿哥哥一个人……他们都一样的。”
她也早已耗竭气力,只能怔怔盯着那巨门的缝隙一点点变小,再变小——
直到咣然合拢。
化作万千破碎符文飞散于夜色之中。
“不……”
这一刻,无数人异口同声地发出茫然的字节。
回家的门就此消散,将打开它的那两人留在彼方炼狱。
四面八方没有了声息。
方才苍生燃灯,如今却如坠冰窟。
还有人怀着最后一点明知不可能的期盼,惶惶然地遥望着混沌天空。
或许,蔺负青当真能败了尊主呢?或许,方知渊也能击穿那坚不可摧的结界?
或许,两人能自那四下里虎视眈眈的万千盘宇人的包围中杀出来,真如一对神仙眷侣般携手踏云而归?
虚幻得好像一场美梦。
可是。
蔺负青已伤得实在太重了。
某一刻,残破手指终于无力地松开,雪白的长剑就在风中坠落下去。
图南没有碎,但是他的主人再也没有拿起它的力气了。
于是尊主的那条手臂破空而来,伴着哧喇一声裂肉声,径直穿过了蔺负青的胸腔!
那单薄残败的身子弱弱地抽搐了一下。
蔺负青涣散的眼眸里似还挣扎着最后一点点意志,可是四肢却一点点瘫软下来了。
眼睑终于沉重地垂闭,魔君惨白的颈子向后折去,唇瓣无力地抖颤微张,凝了血的发丝很快挡住了面颊,他仿佛将死的枯蝶。
“蔺负青……师哥……咳!!”
孤岛结界内,方知渊身子猛地摇晃,终于支撑不住跌跪下来。
他面如死灰,口中接连呛出的鲜血尽洒在煌阳刀上,而神刀之上有细密裂缝从刀柄到锋刃,蔓延、蔓延——
那把炽热、刚烈、无坚不摧的煌阳刀,前世曾做了百年仙首名号的煌阳刀,就这样碎在主人痛苦颤抖的手里!
美梦被鲜血浇醒。
尊主狂笑起来。笑着笑着,他的唇角也涌出了血沫,脸色也苍白下来,却还是笑着。
这是宣示胜利的笑。
他五指掐着魔君胸膛内的血肉,将手臂扬高了些,是猎人在展示猎物。
方知渊甩下残刀,一拳砸在结界之上。手骨传来碎裂的声音,他便换另一只拳,再砸上去。
一声声闷响。结界上星火四溅,终于绽开细小的几丝裂纹,却根本无济于事。
蔺负青软绵绵地坠在尊主的手臂上,已不成人形的身影,被高举了起来。
在祸星那赤红的星光之下,魔君雪袍覆血,生死不知,长发与下颔亦滴着血,形成一道悲烈又凄冷的暗影。
尊主另一只手虚虚抓握,符文四碎。
他斩断了魔君与育界的联系。
自此,那些浓郁灵流再也送不过来了。
只待蔺负青身上的白焰彻底熄灭,就是魔君断命之时。
……很奇怪,到了这地步,蔺负青脸上的表情依然没有十分痛苦。长睫毛低拢着,似乎只是太疲惫。
他被高高举起的身影,沐着血色与星光,燃于纯粹的燎燎雪焰,又盖着一层浓到化不开的黑暗夜色。
最终盘旋着,倒映在方知渊的眼底。
“……”
方知渊跪坐在尘埃里粗喘呛咳,发狠欲裂的眼角却湿着。身周是煌阳的碎骸,每一片都闪着光,每一片都像是倒映着蔺负青的身影。
血迹斑斑的十指抬起,落下,在结界上拖出红痕,蔺负青的身影就好像在他指间。
为什么……
明明像是那么近,却触碰不到!!
咚……咚……
心跳被拉得很长。
忽然在某一刻爆发出剧痛。
方知渊的眼前忽然昏花了,随之而来的是头痛欲裂。偏偏这时候,与天上祸星的本能联系又开始折磨着他。
……曾经,蔺负青堕魔,失去神智举世皆弃,他还敢带他走,为他求开魔道之途;曾经魔君受俘,被折磨至五感废用濒死一线,他还能抱他逃亡,暖他疼他。
可如今他还想要抱他,想要救他。
想要护着他暖着他,都做不到……
两生两世从未有过的巨大无力感,好似要将他撕成两半。
就在方知渊睁大的眼眸前,尊主的另一只手,拍向了蔺负青的太阳穴。
“师哥……”
不。
师哥,不要死在我前面。
……
…
忽然之间,没有半点征兆。
一抹漆黑的寒光,无声息地刺了出来。
尊主的眼睛骤然睁大。看着那一抹斩至面前的剑光,他的心中只来得及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哪里来的剑?
蔺负青的剑已碎尽,图南坠空,他哪里还有剑可用?
哪里来的剑?
以盘宇尊主的修为,如果魔君召唤出仙器,无论是从哪里召出,又怎会丝毫察觉都无?
哪里来的剑?
这剑,这剑漆黑如长夜,偏又含一丝动人心魂的嫣红,它又怎会这样快地出现在尊主的面庞之前?
天光荡开,万千瞬息于此刻宁静。
那一抹漆黑的剑光,刺入了尊主双眼之间的眉心。
先是切开了一层皮,然后割开了肉,使之狂喷着血向两边翻卷,之后撞上了骨,骨也被斩碎开来——
这是倾注了所有力量,赌上了一切生死成败的绝杀之剑。它那么强,它那么快。
尊主的喉管震动着,脸庞狰狞地抽搐着,发出凄厉的喊叫。
钳制着魔君的手掌疯狂甩开之时,他看到雪白长发扬起来,藏在下面那只金色眼眸缓缓抬开,深处凛锐的风激荡,杀机不减。
赤红星光照耀下,四下盘宇仙看得清楚,霎时间不寒而栗——
那漆黑剑光,分明是从魔君的心口寸寸含血穿出!!
蔺负青……这人为了刺出这绝杀一剑,竟不惜做到如此地步。
先弃图南,再被尊主穿胸擒拿,这倒也罢。
可又是要多么冷静智慧,多么狠决果敢,才能想到以自己的胸膛为掩,将仙剑自身后召出,宁可一剑穿刺两人,拼着同归于尽!?
然就算如此震撼,仍有一样想不通——
魔君哪里来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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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之前。
“祸星每百年一亮,十八个时辰之后最盛,预示着阴盛阳衰之极。盘宇人若要炼制炉鼎,必然就是在那时。”
两日之前,蔺负青还坐在尹尝辛的洞府之内。师父这话砸下来,他一时哑声,踌躇不知该发何语,心下只觉得死别之时来的太快,略显措手不及。
尹尝辛倒是淡然:“你怕是又要去发疯打架罢?”
蔺负青犹豫了一下,轻笑道:“也……说不准,或许不用呢。”
他那时是觉着,自己八成要死在为育界开阵的时候的。
没成想尹尝辛摇头道:“万一要打怎么办?你如今手上的仙器,威力都还欠些。”
蔺负青彼时还没有意识到师父话中那个“万一”里头藏了什么决心,只觉得不错,似乎的确该想想“万一”。
他便歪头问:“师父说怎么样?”
尹尝辛便指了指他背后靠着的那物,是个大炼器炉,“选一把你喜欢的剑,最趁手的,扔入炉里重锻罢。唔,这里的仙金宝矿神石,擦擦灰,拿去用。”
蔺负青讶然眨着眼回头,听师父在耳畔道:“你挑哪一柄剑?五尺清明的魂木力量已散得差不多,还是不要选它了。煜月威力强悍,图南与你处得久,在这两柄里挑一把罢。”
“师父。”
蔺负青不回头,眼神依稀亮了些,轻轻呢喃道,“青儿有一把想锻的新剑。”
尹尝辛挑眉:“新剑?”
蔺负青点了点乾坤袋,于是一柄仙器落于他的膝上。
他叹息:“本以为今生不用它陪了……”
尹尝辛皱眉盯着他瞧:“你怎么偷藏星星的刀?”
蔺负青摇摇头,理直气壮地勾起唇道:“不是知渊的,是我的。从前世便是我的。”
他手掌落下,温柔地轻抚那柄深黑的灾牙刀。
眸如水,水中浮着当年事。
当年啊当年,当年太久远。
当年,他与方知渊仙魔分两途。
那日雪如缟素,他为了送小祸星入那坦荡仙道,逼着方知渊一刀刺入自己胸前。
灾牙嵌入胸骨,他于漫天雪雾中坠崖落下,落入阴渊,没了回头路。
后来,他在阴渊筑了雪骨城,披上雍容玄袍做了魔君。
灾牙一直留在身边。
听得方知渊入了金桂宫的那一日傍晚,日暮云流,万籁俱静之时,蔺负青炼了一把剑。
他将灾牙刀投入炼器炉之中,又剜开胸口取了自己的心尖精血,佐以无数高阶仙物,费时十八日夜,炼成这把本命仙剑。
那仙剑漆黑中蜿蜒一丝血色,收鞘时修美孤傲,出鞘时霸道狂极。魔君为剑赐名,慎重地以阴气刺下三个字。
那三个字,日后就跟了蔺负青百年。
——思、君、愁。
蔺负青心想,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缘分存在。
莲骨魔君深居红莲渊雪骨城百来年,枕畔孤寂清冷。偶尔思念难眠之时,他便会披衣坐起,对月轻抚这柄思君愁,望着远处明灯红莲,聊以慰藉。
想着当年那个习惯性地抱着刀的黑衣少年,想那深邃欺霜的眉,冷锐逼人的眼。
想那低醇悦耳的嗓音,那紧抿的薄唇,偶尔被逗羞了时微红的耳垂。
想那人漫不经心的一声,师哥。
这么想着想着,不知何时,魔君便会弯起唇无声地笑起来。思君愁也已被他怜爱地抱在怀中,珍重地贴在脸侧了。
他就这么抱着思君愁,抱着一把冰冷冷的剑,思念着心中那道身影,走过了百年岁月。
后来,雪骨城覆灭,思君愁碎了。
方知渊却来救他,抱他入怀,护他暖他,痛他所痛。
再后来,他们今生终得携手,情意相通。
这是前世不敢想的幸事。
思君愁,思君愁——
那是一柄替了知渊来护他的剑啊。
而此时,或许就是因为方知渊终于也力竭重伤,再也抱不住他,护不了他。
于是下一刻。
思君愁的剑尖,刺入了尊主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