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上京连绵小半月的细雨终于停歇, 可才过了个夜,周遭便蒸腾灼热的气息,漱藻斋四面临湖, 清凉宜人,不仅如此湖面上还建立了一座水车,顺水而动,湖水高高摇起,而后倾泄而下, 水帘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映照之下漱藻斋仿若水晶龙宫般, 水汽朦胧,凉爽消暑。
  蔓芸将漱藻斋四面的呈卷的细竹帘子放下, 以防湖面水汽飞溅浸湿书籍,她低眼正欲退出,却听卓枝出声相唤:“蔓芸, 今日可有阿娘的消息?”
  寿春县主的消息......蔓芸垂下眼睛, 自从半月前府门前便总有御林卫守卫出没, 府中侯爷县主娘娘皆不在, 就连大郎君也因肃王府谋逆之事被圈禁在肃王府邸, 她不禁叹息,侯府中唯一的主人家也只有小侯爷了。
  御林卫虽说尚未阻止他们出入侯府,可是这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他们也只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
  蔓芸微微摇首:“小侯爷, 宫中并无消息传来。”
  并未有消息,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卓枝心中暗忖,她放下书册, 掀开细密的竹帘向外望去,不过小半月而已,侯府已现出衰败之相,仆从尚有管家阿姐管教拘束,可是园中琐事已没人有心操持了。她低声问:“蔓芸,路小远可否探到王嫣然的踪迹?之前特意嘱咐他去肃王别苑周遭打探,可有结果了?”
  蔓芸仍是摇首。
  半月前曾与应道奇一番密谈,圣人刀剑所指之处,已是显而易见。据闻肃王不在府邸,这些日子御林卫更是将上京翻了个底朝天,掘地三尺也没找出他的踪迹。府中除了瘫痪在床的燕长龄,其余叫得上名头的也只有阿兄了。
  可是那日刺客所言密信内容为何,她仍是不知。肃王府那日卓泉所言也并未承认与潺潺相关,究竟兴风作浪的东阳王世子是谁?是谁在假扮做戏?难道肃王借这个名头,只是想全身而退不成?这天下谁看不出肃王才是腋肘之患,罪责根源,光凭一个东阳王的名头又能遮掩什么?
  何况,她才是东阳王的遗腹子,若有朝一日卓泉被误认东阳王世子,圣人下令诛杀,那她又该如何?
  这些事一直萦绕心头,扰得她心头烦闷不已,卓枝迈步而出,没走几步便遇上诚惶诚恐踉跄而来的路小远,他见到卓枝,忙上前拽住卓枝衣袖,慌乱道:“小侯爷,大事不好,侯府前,侯府前来人了,都是骁骑尉的人!”
  府衙来人也不是头一遭。
  卓枝略整衣衫,迈出书斋,一路沿着回廊走向门前。远远只见白玉影壁暗刻着牡丹菡萏,而那一队骁骑尉披坚执锐就立在百花壁之后。为首的青甲中郎将手持黄锦,看来应是有圣人旨意。卓枝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说:“臣请问圣躬安。”
  中郎将抬手展开黄锦诏书,说:“圣人安,圣人有令:着暂将卓枝押送收监大理寺,押后再审。”中郎将收起圣旨,瞥向身后,一个绿袍骁骑快步上前,他手中捧着一幅铁镣铐,中郎将说:“小侯爷,您身为皇亲国戚,又有官职在身,本不该动用刑具。只是,此案关系重大,实属十恶首例谋逆,小侯爷,请吧。”
  这些事事关国法,又有圣人旨意,他本无需多言解释。他们既不面熟,也无交情,可他仍多说许多,卓枝只是作揖言谢,伸出双手,待那双镣铐扣合发出一声闷响,卓枝起身随他们前去。
  路小远努力憋着泪,傻呆呆站在一旁,只知道哭。还是蔓芸晓事,丝毫不慌张,她递上荷包银两,口中却不提照看卓枝的话,反而说:“大热的天,诸位大人办差辛苦。”
  那中郎将适时停下,他望着白玉影壁,低声提示道:“天热气燥,可有什么要交代的,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卓枝低声交代:“家里的事一切照旧,我的朋友不要忘记寻找。若是阿娘,阿爷回府,便将这事如实禀告。”
  她们简单说了几句话,卓枝便随着骁骑尉一路到了大理寺,当天就住进了大理寺单间牢房。与她设想的不同,并没什么人审问,也没有什么严刑,她只是被关在这里,一连数十天,每日按点吃饭,仿佛圣人已经忘了她似的。
  这是做什么?
  那中郎将已经透露关押她是因为罪涉谋逆,怎么会不提审她呢?难道说并非是她推测的那般,谋逆说的不是她东阳王遗腹子的身世,而是因卓泉牵扯的肃王谋逆之事?连带着将她拘进大理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将她扣押却不审。
  又过了几日,宫中方才来人。
  这次来的还是熟人,正是圣人身边的内侍监王德全,他依旧是那副温吞吞的模样。甫一踏入牢房,面色大变,他用力的摆弄腰间的络子,高声发作:“谁给小侯爷上了刑具!都是皇室宗亲,尔等也敢!”
  老好人罕见发怒,这的确令人吃惊。几个衙役对视一眼,心道上枷锁可是宫中的口谕,他们琢磨着照办,现在怎么又变了眼风了?赶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帮卓枝卸去枷锁,一面躬身作揖连连道不是。
  王德全上前引路,他边行边说,语态很是亲热:“这帮看人下菜的狗奴才,可伤着没有?小侯爷先随着咱家去宫中面见圣人回话,然后再去太医院好好看看。这么重的枷锁,伤着筋骨,老了可怎么办?”
  数十斤的枷锁套在肩上,这么些日子,卓枝每日疼的肩背发麻,这会她还抬得起胳膊,卓枝都觉得近乎奇迹了。但王德全是圣人身边人,嘴上客气几句,她也不能当真,自然未曾顺着他的话说,只是胡乱应了。两人这一道是随车进宫,过了永贞门,下车一路步行,约莫小半个时辰,这才到了宗人府外。
  宗人府如今是晋王燕款所管理,他从未牵扯进任何争位斗争,因而算得上逍遥自在。若论起辈分,他算是当今圣人的堂叔父,在一众宗亲中也是交口称赞的软和性子,只是人有些不着调。
  都是小节。
  他们才行至门前,燕款便忙匆匆小跑出来,他面上有些失望:“王内侍,卓小子,你们怎么来了?今个宫中一道旨,惊得本王从王府中急急赶来。别见怪啊,都进来!”他亲昵地拍了拍卓枝的肩,说:“本王还不知所为何事呢?卓小子你来这,是什么事啊?”
  他见卓枝面色郁郁,便同情的说:“你也不知道啊?咱们这圣人......”他还欲再言,王德全生怕他说出什么不着调的话,三两步上前,一把搀扶着他,说:“晋王千岁,您随老奴来。”
  卓枝就落在后面。
  她环视四周,只见门口廊下都立着好些御林卫,他们身着甲袍腰间悬刀。不由得她心中生出一丝警惕,恐怕今天此行并不想王德全说的那般轻易,只怕又是一场鸿门宴。因为宗人府不像后世那般专为处理宗亲犯罪,在大昭宗人府通常管理亲王公主俸禄或是些婚丧嫁娶的礼仪之事。
  平日里除了理事的侍女内侍,基本上没有任何兵甲士。今日调来这近乎百数身负兵甲的御林卫,绝非护卫安全这么简单。
  她不禁提起心来,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堂中。正堂门窗紧锁,几乎透不过什么光明,又是午后,极为炎热,甫一进去便觉闷热扑面,她站定抬眼去望,只见堂中依旧立着数十位抱剑的甲卫,除此之外竟无他人。
  忽的内侍高声唱喏:“圣人驾到!”
  卓枝看着周围更是心生悚然,随众人一同到来的还有寿春县主及建宁侯,以及数位宗亲,她随众人一道立在堂下。方内侍一揽拂尘,尖声道:“带悖逆人犯卓泉上堂。”
  很快便由两个御林卫押解卓泉上前,她与卓泉自那日肃王府一别后再未见过面。卓泉身着苎罗长袍,衣衫齐整不染尘埃,面上不见任何慌张之色,他施施然跪下:“圣人金安。”
  圣人戏谑的瞟了一眼寿春县主,食指点了点桌案,示意方内侍开问。方内侍意会,他躬身问:“罪人卓泉,你串通肃王,妄称东阳王罪臣之子,借此行谋逆之事,你可知罪?”
  卓泉坦然:“回禀圣人,臣无罪,臣并未妄称东阳王之子。”
  方内侍疾言厉色,斥责:“公堂之上还敢巧言善辩!传唤人证!”不多时御林卫压着个中年仆妇上堂,说:“禀圣人,人证之一刘氏,带到。”方内侍展开案卷,高声念道:“罪人刘氏,乃废太子府侍人,后因废太子亡,废太子妃杨氏生子而殇,杨氏狡黠做计,狸猫换太子,世子不翼而飞。刘氏为逃脱罪责投身空门,隐姓埋名藏身与圣母行宫。罪人刘氏,可否认罪!”他说到最后一句时,已是疾言厉色。
  刘氏怯怯,泪流满面,跪下不断叩首:“罪人认罪。”
  方内侍呵笑一声,将那案卷扔到刘氏面前,厉声问道:“你曾为废太子妃杨氏接生世子,咱家且问你,世子身上可有什么特征?”
  刘氏嗫嚅。
  ——“回禀圣人,依奴婢看这贱婢还念着罪人旧主,来人!将她拖下去杖三十!”
  刘氏膝行至方内侍面前,嚎啕着叩首,大声喊冤:“罪人冤枉,罪人不敢不如实交代!只是。罪人只略略瞧见世子一眼,何内侍监便为世子裹上棉被,直接抱出门去了。”
  方内侍诘问:“你看到了什么?”
  刘氏恐慌万状,她张了张嘴,猛地叩拜紧紧贴在青石地面上,她哭嚎着说:“罪人,罪人看见世子颈侧一左一右,有两颗小痣!”
  第111章 剥衣自证
  就在那声戾哭之声爆发刹那,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正堂中央,全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跪在殿前的卓泉。
  就连圣人也微微动容,他似是未曾料得先机, 闻此乍变,也瞬时激起了兴致,圣人的目光似是含着某种压力,他淡淡的瞥向寿春县主。
  寿春县主竟也满目讶异,她同建宁侯对视了一眼, 又各自收回目光。卓枝情不自禁攥紧衣袖, 阿兄颈侧有无小痣, 她不清楚,可是她颈侧却是并无任何小痣的。她心中冒出疑惑, 这妇人说的话,是真的吗?
  圣人不紧不慢的敲了敲桌案,转瞬间又闪过许多心思, 他哂笑:“背主贱婢如何能信?”
  方内侍原以为到此处便是大功告成, 没料想圣人竟没有顺势而为, 反是质疑此事真假。玄缺荧惑之事, 圣人交由他严加查办, 可他一无所获不说,还白白给卓二郎做了嫁衣,将获罪表写成了请功书, 圣人已是龙颜震怒,何况他又受过肃王许多恩惠, 肃王剑指东宫,圣人不满建宁侯府。两点一线统统指向建宁侯府,他也毋须踌躇, 直接办了这案子就是。
  他心中盘算一圈,干脆有了成算,便说:“奴婢这就派人去寻来当年侍奉废太子的内侍宫人。”
  圣人面上不辨喜怒,点首应允。几个御林卫当即领命出去,方内侍谄媚上前,他道:“圣人,依奴婢看来,这贱婢所言虽不知真假,但也不妨一看。”
  方内侍的声音不大不小,堂内众人听的清楚。卓枝情不自禁望向卓泉,心中一片混乱,眼前的一切究竟是什么情况?若是阿兄颈侧真有两颗小痣,那岂不是说明他有可能是东阳王遗腹子?若他颈侧什么也无......这妇人只是信口开河,胡言乱语。那么如若没有其他确切证据,根本说不上谁是谁不是。
  圣人不言可否。
  方内侍挺直了身子,抄起手淡淡吩咐:“来人,为罪人卓泉验明正身。”
  寿春县主,迈前一步做礼阻拦道:“不孝子却也生为王侯之家,即使为证明身份故,也不可如此堂前辱没!”
  堂中还有数位宗亲,他们虽慑欲圣人之威,但大庭广众之下剥去衣衫不若当头喝骂,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个莫须有的罪名,何故如此折辱人呢?
  卓泉也涨红了脸,他挣扎着起身,却不敌御林卫仿若虎狼瞬时涌上前来,他们将卓泉团团围住,见他挣扎不休,其中有个短髯绿袍一脚踹向卓泉。这事情发生在短短一瞬,卓枝匆忙上前,她抬臂遮挡御林卫拉扯,努力护住卓泉,而后拽着卓泉跪在地上,她向圣人磕了个头,才小心翼翼搀扶起卓泉,低声说:“诸位大人,兄长尚未获罪,岂容你们如此相待!何况方内侍只是令你们验明正身,并未下令责打。”
  圣人原想知悉身份,并非一定要他众目睽睽之下脱衣去履,只是众人一再阻拦议论不止,他心中难免生疑。俗话说疑心易生暗鬼,圣人此时便是这种心态,他思虑片刻,垂手放下海棠盏。这仿若一个信号,方内侍对着绿袍郎试了个眼色。
  短髯绿袍冷笑了下,挥手令人将卓枝拉开。
  这里毕竟是公堂之上,论情论理也不能袭击御林卫,见卓枝被压制一旁,方内侍上前几步,他侧目阴沉沉瞥向那几个手脚不利落,使得卓泉挣扎开的人,淡淡哼了一声:“御林卫护卫圣人,竟然公堂之上容得罪人逃脱!你们一个个,可知什么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胳膊肘子倒学会往外面拐了!”
  众御林卫皆是沉声称有罪,方内侍满意点首,才说:“宁死不从,必是有鬼。压住他,来人为他验明正身!”
  卓泉看也没看卓枝一眼,只顾着踉跄上前,他气愤至极,高声道:“你们简直是辱没斯文!”他狠狠地推开御林卫,不顾寿春县主阻拦,高声叫道:“我自己脱去长衫,无需你们!”话落,他并不扭捏,三下五除二去掉了苎罗外袍,又解开中衣,露出颈项之处,他并没有就此停手,反倒是又将里衣脱得一干二净,露出不着丝缕的上身。
  卓枝被压在红漆柱后,眼睛只能看见青石地面,其余的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堂内忽然响起几声小小的惊叹,而后便是一声尖锐的男声。
  方内侍惊叫:“他这侧果真有黑痣,圣人!”他颤颤微微的回转,躬身垂首低声回禀:“依奴婢看不妨先将他关押天牢候审。”
  卓枝极力扭动肩背,欲图站起身来。
  几个御林卫见她挣扎,生怕重蹈覆辙,又得一通叱骂,故而手上用力牢牢将她按在地上,紧急之下,卓枝竟然差点挣扎开,御林卫抽出长刀,以刀背砍向她颈后,卓枝头脑昏昏沉沉,一时动弹不得。她出声唤:“圣人容禀,我,我有话……”才说出几个字便被身后御林卫捂住了口,莫说出声,就连呼吸都困难。
  又听一声呼叫:“方内侍,你是瞎子不成,”这声音带着笑意,是燕款无疑:“刘氏说的是颈项两侧,一左一右,各有一颗小痣。这卓家小子只有右侧有颗小痣,左侧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
  “就这般眼力还敢于圣人面前胡说八道,蒙蔽圣意!”
  方内侍故作委屈,连连抽了自个几巴掌,说:“晋王千岁,奴婢是瞎了眼了,”他又膝行至御座前,“圣人,奴婢也是一时情急,这才看走了眼。”
  圣人踢了他一脚,责道:“蠢笨东西,还跪着干什么?”圣人意有所指的望向红漆木柱,他又看了一眼寿春县主,只见她终于面色大变,眼含急色,正欲上前却被建宁侯拦住......圣人满意地笑了,立即说:“卓家生了两个儿子。”
  方内侍终于摆脱那副狼狈相,他又直起身子,大步走到堂中央,恶狠狠的命令道:“将疑犯卓枝带上前来。”
  卓枝仍是晕晕乎乎又被御林卫,生拉硬拽扯到堂前,方内侍看出圣人与寿春县主之间隐现剑拔弩张之感,他方才差点又办砸了差事,还是因为卓枝插手,这会子轮到他报复了。方内侍慢慢踱步至近前,蹲身俯视卓枝,笑里藏刀说:“小侯爷,奴婢为您更衣,奴婢手粗,您且忍忍。”他心中打定了主意,趁此折辱卓枝一番。
  卓枝伸手捂住领口,勉励抬眼,余光之中一团热烈的红由远及近,旋即她便被寿春县主抱在怀里,就听寿春县主怒斥:“狗东西,滚开!”
  方内侍悻悻收回手,阴阳怪气道:“县主娘娘,您舐犊情深,咱家可以体会,只是圣人还等着呢。”
  圣人并未出声逼催,只是随手撂下海棠金杯,海棠盏顺着阶下滚落,金盏质软触地变形,海棠瓣形歪斜难堪,残余的茶水流淌满地。
  寿春县主忍耐片刻,担忧圣人令御林卫强来,她还是放软了声音:“若一定要查验,亦不能由这个阉人动手。”
  圣人不发一言,两方僵持不下。
  燕款又出来说话:“到底是为圣人上战杀敌的将士,大庭广众之下无缘无故的剥衣也是不妥,何况这卓二小子又没牵涉进谋逆之事里面,总不能见个人就去剥人家衣裳......本王就倚老卖老,心觉寿春的主意不错,不如寻几个侍女嬷嬷人后探过就是了。”
  方才卓泉验明身份之时,便有许多宗亲阻拦,可是拦不住他自曝其身。这一次眼看前事再度重演,众人又是一度阻拦。更何况卓泉与肃王往来密切,这也是众所周知的,圣人查他还有些道理可讲。可若是毫无缘故便祸及家族子弟,那么他们这些宗亲,多多少少都与废太子有些关联,难道圣人疑心再起,接下来他们也要一一公堂之上剥袍自证吗?
  如此一来,人人自危,说不定家里那一支偏房子嗣偏偏也凑巧生出了两颗痣呢?这样的话,届时又到哪里去诉苦澄清?
  你一言我一语,众人议论沸腾几乎要将房顶掀翻了。他们身为宗亲贵戚,此时也正算是法不责众,自然没人退缩。
  如此,圣人方觉宗亲怨念如沸,他轻咳数下,眸中有数道暗流奔涌,最终化作眉间一丝阴冷。圣人方抬首瞟了一眼王德全。王德全心领神会,他躬身上前亲自扶起卓枝,温声说:“这些个武夫粗鲁不更事,小侯爷随咱家到后院来,换洗更衣可好?”
  晕眩之感稍减,卓枝正欲出言,只觉掌心一痛。寿春县主攥紧了她的手,美丽的面庞沉静的望向高阶之上,她声音低微:“去吧,莫怕,阿娘很快就去。”
  后院换洗之时到底如何遮掩,心中尚未有个明确的念头,如今之计也只能先去后院再说,反正他们也只想看看颈侧有无小痣,并不是真想看她脱衣。不妨到时给他们看颈侧便是了。
  事情并没有那般简单。
  她前脚方迈出正堂,便见不远处人声喧哗,宗人府大门忽然大开,一行人红袍庄重昂然迈步走了进来。卓枝混沌不堪的脑中忽然清醒了,她眼珠子一动不动,直直盯着那一行人。
  王德全也忘了行礼,直至那人行至近前停下步子,他才大梦方醒般,连忙作揖行礼:“肃王千岁,您怎么到宗人府来了?”他心道肃王不是谋逆逃窜不知所踪了吗?怎么又送上门来?他转念一想,不对,肃王谋逆说破天也只是大家伙的怀疑,以及那刺客屡屡暗示,并没有任何明证,白纸黑字写明白肃王谋逆。
  他心中不免有些微妙,肃王如今竟也算不得戴罪之臣。
  肃王一袭红袍,腰系金玉蹀躞带,他悠悠然转向堂前,手指轻拂过腰间虎头,懒声说:“王内侍辛苦,只是本王听闻有人登闻敲鼓诽谤本王谋逆逃窜。那时本王正在钟南赏花雅会,一时也脱不开身,这才耽搁了数日。如今重花已谢,本王不得亲上京中,也好向皇兄面陈请罪。”
  事出突然,王德全也顾不上引卓枝去后院,连忙躬身请肃王一行,拢共七八人上前去。卓枝探目望去,只见那跟随之人中约莫三五个武士,身不带刀,却一前一后似乎挟制着中间那白发老者。白发老者背驼得很厉害,衣着简朴,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十分不利落。
  她心中奇怪,这个人究竟是谁
  肃王说失踪之日皆在山中赏花,这种话就是骗孩童都骗不过去,定是为了什么阴谋。卓枝定定的看着那白发老者,心道肃王大费周章将他弄来此处为何?
  难道也与谋逆之事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