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里吧,懒得挪动。”顾希音道。
  月见见她说话间已闭上眼睛,忙从旁边宫女手中取过薄被替她盖上,又取了团扇,站在她身旁轻轻替她打扇驱逐蜂虫。
  顾希音做了个梦,梦见的是当日老王爷带人进宫的场景。
  她梦见了那八个精壮的侍卫,梦见薛鱼儿仔细扫过他们,梦见他们脸上各不相同的表情……忽然之间,有一人嘴唇勾起,露出一抹冷笑,眼中凌厉,然后又变成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扑来……
  顾希音猛地惊醒,小腹传来一阵抽紧的疼,让她下意识地伸手抱住小腹。
  月见看见她额头、鼻尖几乎是瞬时吣出的汗水,再看她惶恐的眼神,忙扔了团扇抓住她的手:“娘娘,您是不是魇住了?不怕不怕。”
  顾希音深吸一口气,半晌后才道:“我没事。”
  月见心疼地替她擦汗,道:“等皇上回来就好了。”
  她下意识地认为,顾希音是梦见徐令则出事,所以才会这般安慰她。
  顾希音没有做声,静静地靠在躺椅中任由月见替她擦汗,眼中的惊慌慢慢褪下,取而代之的是冷静和决然。
  半晌之后她才幽幽地道:“月见,司马仲彻来了。”
  月见手一抖,脸色巨变,紧张地环顾四周。
  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顾希音反而轻松下来。
  她说:“傻瓜,当然不是在宫里,否则皇上的那些小心翼翼算什么?”
  “那娘娘怎么知道他来了?”月见觉得喉咙像被谁掐住一样,紧张得说话声音都变了。
  ——实在是上一次司马仲彻神不知鬼不觉带走顾希音,给她留下了太惨痛的回忆和太深刻的阴影。
  “侍卫,老王爷的侍卫里,有一个是他。”顾希音道。
  “啊!”
  “鱼儿当时打量他们的时候,我正好看过去,大部分人脸上都是冷漠,当然也有人是装得冷漠。也有人不高兴,但是只有一个人,他十分嫌弃,甚至有种被羞辱的愤怒。”
  虽然那种情绪转瞬即逝,她也几乎都没捕捉到,或者说根本没放在心上,但是确确实实发生了。
  “那是司马仲彻。”顾希音微闭上眼睛,然后又很快睁开,“一个人可以易容,可以改变身上的气势,但是眼神想骗人,太难了。”
  她一直都没仔细想过,但是刚才不知道为什么在梦里突然顿悟。
  “皇上写信回来说,卫同轼是受了司马仲彻的挑拨。”顾希音道。
  她想明白了,司马仲彻是利用了人心的黑暗,挑拨他能挑拨的人,来直接或者间接伤害她和徐令则。
  卫同轼是不是第一个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老王爷不会是最后一个。
  “让谢观庭去查,”顾希音声音低沉,“老王爷身边那八个侍卫的身份。”
  她不敢寄希望于司马仲彻还在那里等着被抓,但是总要顺藤摸瓜,看看他到底做了什么!
  “是。”
  而此刻,谢观庭正和薛鱼儿在一起。
  第677章 我眼瞎了
  “嘿嘿,国公爷你找我有事?”薛鱼儿说话的时候还不住地往不远处的侍卫身上瞟。
  皇上离京之后召了这许多侍卫来保护皇后娘娘,真是高兴了她。
  之前那些,能下手,能得手的基本都被她选了个遍,现在得物色新生力量了。
  谢观庭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体,用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她的视线。
  薛鱼儿踮起脚看不见就歪着头看,小声地道:“国公爷你挡着我了。哎,那个小哥,白白净净那个叫什么名字呀?”
  谢观庭喉结动了动,“我找你有事。”
  “我知道啊,没事你找我干什么?总不能看上了我吧,嘿嘿,你又没眼瞎。”
  谢观庭:“……”
  等了半晌也不听他回答,薛鱼儿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
  她收回左顾右盼的目光,仰头看着谢观庭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就是天塌了你也赶紧说啊!我这火爆脾气,真受不了人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谢观庭道:“我眼睛似乎要瞎了。”
  “啊?”薛鱼儿被吓了一大跳,“您好好的,眼睛怎么坏了?是不是熬夜看书了?还是光吃肉不吃菜害了夜盲症?别慌别慌,有皇后娘娘在呢!”
  谢观庭别过脸去不说话。
  薛鱼儿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不对劲,心说怎么忽然就生气了,她说错了什么吗?
  她略想了想刚才两人的对话,联系上下文,忽然惊得嘴巴张开,几乎都能装下一只鸡蛋。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国公爷,你,你不会看上我了吧。”
  谢观庭道:“我的情况你都知道,我知道你或许嫌弃我,但是……”
  “没有但是!”薛鱼儿像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也没有或许,我就是嫌弃你。”
  谢观庭脸上闪过受伤之色。
  “真的,”薛鱼儿一脸真诚,“从前您干的那些事吧,妻妾拎不清那些,我看着都火大。我挺同情您的遭遇,那是因为您是皇上的人,和我一派的。但是要说起做相公,我真是很看不上您。”
  谢观庭:“……”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说他不会嫌弃她出身,不会纠结她的过去,愿意以正妻之礼娶她,日后也不会有旁人。
  他还想说,他们都是受过伤害的人,他和她在一起感觉很轻松,她是他死气沉沉私生活中唯一能看到的光亮。
  可是所有这些,都被薛鱼儿真诚的嫌弃打了回去。
  “是啊,我做了那么多错事,也活该被嫌弃。”谢观庭自嘲地道,“鱼儿姑娘,打扰了。”
  “哎,你别这样啊!”薛鱼儿道,“我看不上你怎么了?想嫁给你的黄花大闺女,不是从街头排到街尾吗?再说,别说你不好,你就是很好,我也不会为了你抛弃那么多好看的男人啊!”
  她的鄙视,从徐令则到谢观庭到更低身份的人,全方位无死角无遗漏。
  准确地说,她鄙视婚姻,鄙视婚姻中对女性的压迫和欺诈,拒绝做出妥协。
  但是她觉得谢观庭总归是自己这伙的,是自己的同志,便不能打压得那么狠。
  “你可是最年轻的国公爷啊!嫁给你就是一品国公夫人,那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薛鱼儿尝试着鼓励眼中的光亮渐渐消失的谢观庭,“我想想人选哈,让我想想……”
  “不必了。”谢观庭道,“多谢。然而我这种拎不清的人,大概就应该孤独终老。”
  有过那样彻骨的失败之痛,他其实已经没有再次为人相公的勇气。
  只是看到那样张牙舞爪,张扬热烈的薛鱼儿,对未来他忽然没有那么绝望了。
  可是没想到,他高估了自己。
  是啊,薛鱼儿根本不是在乎权势的人。她在皇后娘娘身边,自己本身已经有举足轻重的话语权,又怎么会想要攀附呢?
  他羡慕的,原本也是她骨子里这样的桀骜自在。
  “也别这样。”薛鱼儿道,“你再想想,其实很多姑娘都不错的。要不,你考虑一下沫儿?”
  她刚才搜肠刮肚地想,最后只想出这么个人选。
  谢观庭被她吓得惆怅都烟消云散了。
  他还没有那么禽、兽,沫儿在他心里,还是个孩子啊!
  薛鱼儿却越想越觉得自己考虑得很好。
  “别看沫儿看起来小,实际马上也快及笈了。”薛鱼儿道,“她家里现在这种情况,想嫁人也高不成低不就,娘娘不放心,老夫人不放心。但是你空了这么多年,皇上给你作保,应该不错。”
  谢观庭道:“你跟着皇后娘娘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拒绝之后不要再给我提别人,否则我会更挫败?”
  薛鱼儿嘿嘿笑:“咱们谁跟谁,别那么见外挑剔哈,我真是为你考虑。”
  说话间,斜里忽然冲出一个人,粉白的裙子跑得裙裾飞扬……
  沫儿狠狠推了薛鱼儿一把,美丽的异瞳里闪过愠色,仿佛在无声抗议:“你为什么随便把我推出去?”
  “哈哈哈哈,”薛鱼儿没心没肺地大笑,“完了国公爷,你被沫儿嫌弃了。”
  沫儿脸上一点儿娇羞都没有,只有生气,分明对谢观庭完全无意。
  谢观庭的尊严被这俩人轻松碾成了渣渣,苦笑连连。
  月见出现替他解了围。
  “国公爷,皇后娘娘有吩咐,让您去查查老王爷身边八个侍卫。”
  谢观庭当即正色答应下来,随后看了一眼没心没肺和沫儿嬉笑的薛鱼儿,匆匆离开。
  月见看着他的背影,明明周围还有那么多侍卫,她却偏偏看出几分踽踽独行的凄凉。
  她叹了口气道:“鱼儿姐,你说话太直接了。谢国公,也不容易。”
  “我不喜欢他,还和他绕来绕去,那才是真的蠢。”薛鱼儿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不想让他误会,也不想欠他人情。沫儿,你个小东西,竟然还开始挑挑拣拣了。来,告诉我,你看不上谢国公,那能看上谁?”
  沫儿扭过身子不理她。
  “别闹了。”月见笑道,“娘娘还等着呢。”
  “走,回去看看。你刚才说的八个侍卫是怎么回事……”
  第678章 徐令则回宫
  老王爷府里的那点事儿,在谢观庭和周疏狂的调查之下,终于水落石出。
  原来,老王爷新得了一个幕僚,据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后还能知晓三千年。
  因为这个幕僚确实说对了一些过去的事情,揣摩透了老王爷的心理,让老王爷对他深信不疑。
  人老了,就固执,不是没人怀疑,但是老王爷就是对他深信不疑。
  在这个幕僚的挑拨之下,老王爷想起了当年,觉得他才应该做皇帝;觉得徐令则出身存疑,登基之后的一系列操作也不是以楚家江山为重,更生出一种舍我其谁的少年狂。
  而他身边的八个侍卫,其中一个正是那幕僚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