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备闭上眼,感知了一下风向,然后果断做出决断。
“倒桨,至三里外的五家洼,进三枝河,趁着顺风尽快和对面拉开距离!”
“喏!”
辰时三刻,陆氏船队倒桨,底层舱中的桨手人人拼命,手臂轮成了大风车,接着江风的推动,巨大的楼船以不符合体积的灵巧,迅速朝着三枝河行去。
一边走,楼船上的强弓劲弩也开始发挥威力,无数火油瓶、火雷和火箭枝如天女散花,朝着不远处紧紧跟随的六船泼撒。
虽然损失了四艘楼船,但陆氏船队的船手和把头却没有颓丧惊惶。
陆家纵横南江多年,海中来去也不知多少次,在水战这件事上,陆家还没输过。
船队成员普遍带着自信和骄傲,似乎只要他们认真对待,同袍遭受的惨烈命运就不会降临到他们的头上。江上的浓雾已经逐渐散开,三枝河就是这些土包子的葬身之地!
巳时,双方纠缠到了五家洼。
这是南江的一个险要的弯区,江水转向近乎直角,风大浪高,稍不留神就会被冲入支流。
一路走来,边军那六艘船已经有四艘落在后面,毕竟逆风要走折线,调转桅杆也会浪费时间、
但依旧有两艘如鬼魅一样,无论如何都甩不掉。那两艘船一没有桨二没有帆,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划动的,看的陆备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是真没想到,这样竟然还与对方拉不开距离。这还是有强弓劲弩和火油瓶的威胁,对方不敢靠的太近。可炮弹总比手弩射得远一些,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又有一艘楼船沉入江中。
也罕达被吓得肝胆俱裂。
他觉得后面两艘船,那载的都不是人,是地下黄泉钻出来的鬼魅!
不是鬼魅,怎么可能这样如影随形?怎么可能不划桨也不扬帆?怎么可能死死咬在后面,还一船一船地沉着玩?!
这是恐吓,这是折磨,这是诅咒!
也罕达蓦地想起流传在西莫知海的传闻。
落入水中的旅人死了,满是怨气的鬼魅不甘心,便要找人做替身,只要替身死了,他就能解脱!
现在南江上的局面不也是这样,落在后面的船都沉了,那些鬼魅都在找替身,现在谁最后就是下一个替身,逃不开被炸得血肉横飞的命运!
“快走,赶紧靠岸,上岸就追不到了!”
也罕达慌了神,嘴里嘀嘀咕咕,总觉得下一个被炸的多半就是自己。
他就着麦酒又咽下了一颗药丸,抬脚朝着船室走,一边走还一边声嘶力竭的大吼。
“近了,太近了,超过前面的船!后面没人,我们就是替身!”
他所在的是艘新造的楼船,格外高大宏伟,船上的把头和船手都是历练多年的行家,自然不会听一个异族人瞎指挥。
五家洼附近的水下礁石密布,随便停靠只有沉船的结果,唯有按照河图的航路才能平安通过。
陆备打得也是这个主意。
南江是他的领域,他浸淫多年,有自信比任何一个人都熟悉南江上的航路。他的船手都是有经验的熟手,一个指令就能配合默契,反倒是第一次过来的边军,听说他们的船手都是第一次上船,心急之下乱了阵脚,简直不要太正常。
正想着,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异动。
陆备转过头,正看到那艘载着也罕达的船上忽然起了骚乱。船上许多穿着胡人服饰的身影,正与自己的船手扭打成一团,尖叫声、怒喝声响成一片,督船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船上的局势。
更糟糕的是,因为也罕达带头干扰行船,船前进的方向出现了偏差,大船正朝着暗礁区,以不可阻挡的气势一头扎去。
陆备感觉自己的脑袋嗡了一声,眼前一黑,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把船拉回来,快——”
他声嘶力竭的朝着后船大吼。
也罕达船偏离队列,撞上暗礁多半要倾覆。
那船上可是载着不少人,五家洼浪高水急,水面下可不是暗滩,而是深不见底的沟壑,里面布满了暗流,人一入水,九死一生!
“吹号角,让丹口船右舷折返,不能再……”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轰隆”一声巨响,他眼睁睁地看着也罕达船撞上了暗礁。
船角被撞了一个大洞,江水瞬间灌入,高大的楼船也失去了平衡。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因为也罕达船擅自离开了队列,陆备的旗舰就暴露在后船的视野中,防卫出现了真空。
宁非也没客气,抓住机会就是一轮爆射。
可怜陆备的旗舰纵横江上十几年,临到最后也逃不开被肢解的命运,在他自己选择的三枝河支流河口,分崩离析。
“陆家,完了。”
被抛入江中的前一刻,陆备的喉咙深处发出深刻的悲怆。
还来不及感慨命运的残酷,便重重栽如水中,被滚滚的南江水吞没。
作者有话要说: 阿青(现陆涛)不是自己偷偷置换身份的,是通过毒害原陆涛的身体,逼迫家族将他们双方身份对调的,所以陆家会帮他补足短板,帮他扮演好陆涛这个身份。然后等他站稳脚跟,他的亲爹也没了,他就成了家主,原身和陆时己都是他亲儿子,崔映雪喜欢的也一直是陆涛。
当然,崔映雪喜欢的是假象,毕竟陆涛只需要一个世家出身的妻子并且帮他诞下嫡子,是不是崔映雪不重要。其实崔下药一是为了报复陆涛害死阿佑,另外也是为了保证阿佐的地位不被动摇,反正也是很有手段的女人呢!
就像文下某位亲说的,世家女没有简单的呀。
第306章
在南江与三枝河交汇口的这场战斗, 被后世称为史上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水战之一,然而在当时,除了水战的亲历者之外, 几乎无人知晓。
史学家们只能从时代口耳相传的谣言野史,以及在三枝河口发掘的的沉船残骸中, 隐约窥见那场战斗的残酷。
在这场战争中, 过万的西胡兵丁葬身水底,雄霸百年的陆氏船队, 楼船几乎损失殆尽, 自此元气大伤。
这其中除了有火炮的威胁外, 还有胡骑惊惶干扰督船和把头操作,导致船误入暗礁区损毁的原因。
没有吃过炮弹的陆家船手,是不能理解西胡部族对于火炮的恐惧的。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只听到一声闷雷响, 这些胡人就像是疯癫了一样,没头苍蝇似的四处寻找躲避地。甚至有反应激烈的,在发觉自己乘坐的船已经暴露在对方的炮口下,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闭着眼跳入了滚滚的南江水中。
怎么回事?到底为什么?!
可是很快, 他们就问不出问题了。
余下四艘风帆船此刻也追了上来, 与另外两艘齐头并进,围捕落在最后的猎物。
热武器对于冷兵器的碾压, 是不可跨越的时代差距,许多船手只来得及感觉到爆炸的冲击, 下一刻就永远的失去了意识。
战况无比惨烈, 陆氏船队几乎是被人追着打,反击的火油瓶和天火雷,投掷距离连蒸汽船的边都沾不上。
整场战斗持续了两个半时辰, 十几艘楼船全数被击沉在三枝河,江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的尸体。
边军过来收尾,却没找到陆备的尸体,也不知道是不是直接给卷入河底,或是漂到下游不知名的地方。只是再往前走就是陆家的地盘,宁非虽然半点不打怵与陆涛正面刚,但他这次占了大便宜,暂时还不想横生事端,索性就打道回府了。
消息传到岐江城,陆涛握着军报的手都在颤抖,喉头一甜,咳出一口鲜血。
十三艘楼船!十三艘楼船!
就是抓鱼,一网下去还得有几条漏网的,怎么就全都沉在三枝河?!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心疼,胸口一阵阵的气血翻涌。
倒不是心疼那一万多胡兵,那些都是祸患,迟早要被撵回草原的,沉了南江也不可惜。
他心疼的,是陆家多年积攒下来的家底。
从今以后,陆家再也没有能在内江称霸的楼船,精心培养的船手和把头不知能回来多少,更糟糕的是,这事要是真传扬出去,陆家的声势就算是完了。
“陆备呢?陆备人在哪儿?”
用绢布抹了一把嘴边的血,陆涛转头瞪向传信的人。
“总不能一个都没回来吧?”
那传信的兵丁瑟缩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放低了音量。
“有是有,但……没见到总督船,”
兵丁结结巴巴地回道。
“天元……天元船是六艘被墨宗火炮打沉的,就……就只见了总督船落入南江,五家洼那边凤高浪急,总督船一落水就被卷出去几丈。后来……后来几艘船上的胡人哗变,船手和把头根本控制不住发疯的胡人,接连两艘撞上了暗礁,混乱中也来不及去救人了。”
听他这样说,陆涛又是一阵急火攻心,呕出两口鲜血。
可现在着急生气也没什么用处,陆备生死不知,但陆家的船队却不能垮掉,还得找人撑起这个烂摊子。
这个时候,他忽然开始无比怀念长子还康健的日子。
如果阿佐没有受伤,以他的能力,接手船队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不至于稳不住阵脚。
现在可倒是好,他的一双左膀右臂都被斩断了,还都是被他另外一个儿子闹的,可真是应了那个传闻,双子若不能取其一,便是倾家灭族的祸端。
“宁非……”
陆涛的眼神冰冷,清隽的脸上蓦地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可真是我的种,有本事搅得亲族不安生。”
他蓦地转头,问一旁的侍从。
“那个从南召城投过来的柴罗呢?他不是说自己是大德圣人的血脉么?让他去闹,他不是一直嚷着要给自己正名,告诉他,机会来了。”
“你去安排,把事情闹得天下皆知,我倒要看看,墨宗到底听谁的。”
阿嚏——
还在南江上的宁锯子可不知道原身的亲爹正算计他。
他觉得鼻子痒,打了一个大喷嚏,马上就有人替他披上外袍。
来人自然是他的“好兄弟”十二郎。
十二郎恳求兄长让他参与此次阻击陆家的行动,原本做好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及撒泼打滚的思想准备。结果万万没想到,他还没琢磨好怎么写信给大哥,一封要他跟随出战的命令就从旧京送到九凌城。看着上面盖着亲爹的大印,十二郎乐得差点没窜上房。
这可真是亲大哥!都不用说就知道他想要什么!这不,爹那关都给他做通了!
于是,在一众小伙伴羡慕嫉妒的目光中,十二郎喜滋滋地上了船。
要知道,今次能跟着出征的船手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成绩不好的不要,实操不过硬的不要,心里怂不淡定的更不要。要是没有大哥的亲笔,哪里轮得到他这个学渣上船?!
十二郎是很珍惜这个能够随船出战的机会的。
蒸汽船的原理他听小非哥讲过,也亲眼见识过大船开到九凌湖码头时的壮观场面,心中早就对这划时代的神物无比垂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