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华见姬桁提到了沈重,以为他始终还未曾对沈重的死释怀。不过幸好,姬桁也只是略带了而已,语气微微停顿了片刻,又道:“当年从邺城到天极城从军开始,我隐约有一种预感,终归会有一日会与他兵戈相向……”
对于他们姬氏皇族而言,这似乎是某一种永远都无法抹去的诅咒。父子相残,兄弟兵戈相向,这一种骨肉血亲之间的相互防备猜疑,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
那时的姬桁虽然年少,但本能的开始为自己打算。他隐瞒了那铁矿的存在,且那些年一直在天极城藏了一批兵器,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倒真的用的上了。
说道这里的时候,姬桁轻叹了口气,抱着怀中的小姑娘问道:“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可怕。”
“你在胡说什么呢!”小姑娘一本正经的反驳道,“在那样的环境下,你若是不多些心眼,不知被他们害死多少次了。”
谢容华可没忘记,当时在长玄山的时候便有杀手在追杀姬桁,生怕他回了邺城,抢占了他们的位置。
见小姑娘如此维护自己,某人眼底闪过了一丝笑意,但语气说的却是越发可怜了,道:“你知道,我虽为嫡出,但生来不详,命犯孤煞。这些年来我或许本该不会存在于这个世上,免得连累那么多人为我无辜丧命。”
怀中的小姑娘不知道的是,这些年周家为了保他这个血脉,究竟在惠帝的手中牺牲了多少人……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自以为将所有人的命运掌控于鼓掌之中。
他只是个权利的缩影,没有一丝的感情。
谢容华想到这些年姬桁举步维艰的处境,心头一酸,回身抱住他的腰,道:“都是他们胡说,什么命犯孤煞,你身边不是有我在吗。”
“我知道,此番前去邺城,危机四伏。但你别怕,无论发生什么,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当日从大宸到西燕,千山万水,他为了她任性的想要寻找一个答案,方才来这里。这下,该换她陪他了。
原本姬桁是故意在她面前如此说,装可怜占点便宜的。却不曾想到谢容华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抱着她的手手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收。
几乎无法抑制的,他的胸口涌上一种温柔而甜蜜的热流,让他全身的血脉都加快了流动。
第一次有人,让他‘别怕’呢……
邺城传来圣旨诏安王回去的消息,是从大宸王宫线人递过来的,竟比传旨的内侍还早了三日送到燕京。
“景安帝那里让他们三月之前回去,如今已是二月,最多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等圣旨到了泗水城,他们即刻便要启程,长公主殿下难道不想去再看看?”
这一日从御书房中议完事情之后,卿如晤问燕徽道。
燕徽淡淡道:“有什么可看的。如今泗水行宫,已是大宸的江山。本宫纵使留恋旧日时光,却也终成过往了。”
此时的燕徽已经恢复了素日里雷厉风行的模样,丝毫不见之前的孱弱。有时候就连卿如晤看着她如此平静的神情,都不由怀疑她究竟有没有记起当年那段往事,还是一意孤行的认为之前公仪熙那番话,只不过是扰乱她心神的谎言?
就在卿如晤以探究的眼神看着燕徽的时候,却听燕徽淡淡开口道:“今日朝中几位大人找本宫,说如今圣上已经亲政,也该着手从各世家子弟中为圣上挑选凤君的事了,不知太傅大人现如今心中可有章程?”
卿如晤闻言,官袍衣袖中的手指微不可觉的缩了缩。
自从那一场变故之后,他们对于当日桃叶渡所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燕凰也如他所希望的那般快速的成长了起来,在处置当日叛乱之事上十分的妥当。
明明这一切都是卿如晤所希望的,可是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面似乎缺了什么。当他对当年之事释怀之后,他也想过亲近燕凰,相反的燕凰对他的态度越发的冷淡了起来。
如今两个人之间只有君臣之情,似乎并无其他。
想到这里,纵使如卿如晤心底也不由浮现出一丝浮躁之意。纵使在朝政之事上运筹帷幄,此时卿如晤也束手无策。
燕徽看着卿如晤吃瘪的神情,心底冷笑了一声,但表面上倒也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两个个人说了会儿话,便出了宫苑,卿如晤先上了太傅府的马车。
而在卿如晤离开之后,方才还游刃有余的眼底闪过遥遥望着泗水城的方向,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了一声叹息……
“殿下,我们直接回府吗?”底下的侍从问道。
燕徽想了会儿,方才道:“去静院。”
静院便就是如今幽禁叶徽之的地方。
此处重兵把守,专门关押的是犯了错误的皇亲国戚。戒备森严,基本关进了静院的人,这一生都不会出去。
燕徽过来的时候,叶徽之正在屋子里,铺陈了纸在作画。因为燕徽和卿如晤的关照,叶徽之在静院中的衣食住行倒也无人敢苛待他,他失去的只是自由。
他永远的只能被困在这小小的一方屋子里,唯有一张极窄的窗户,些微的光便从窗户里透进来。虽然是二月下旬了,但天气乍暖还寒,推门进来竟有一种沁骨的寒意。
那个素日意气风发的男子,竟是一宿鬓发苍白,此时他手中正握着画笔,画着窗外的桃花。那一方只容的下一束光照进来的窗外,竟有一株碧桃花开的正好。
今年碧桃花开的比往年都要好,碧桃灼灼,从这灰暗阴冷的屋子里看去,原本娇嫩的桃花此时竟有一种分外绮丽之感。
听到脚步声,叶徽之方才将手中的画笔搁下,回头看向燕凰的时候,浑浊的目光闪过了一丝意外,问道:“长公主殿下今日怎么有闲暇来在下这里。”
此时他的语气格外的平淡,成王败寇,在被软禁在天牢的数月时间,或许他想明白了。
燕徽听着叶徽之讽刺的语气,淡淡道:“今日恰巧下朝早,便想来看看你,说说话。”
叶徽之再度笑一声,道:“我还以为长公主殿下要赐我毒酒呢。”
“公仪熙未抓到,本宫是不会让你死的。”此时燕徽的语气没有一丝的起伏,面无表情的看着叶徽之,道:“毕竟对于你这样的人而言,死才是最终的解脱。”
很多时候很多人,活在这世上已是生不如死!
叶徽之听着燕徽的话,不知想到什么,却笑了。
他本就有旧伤在身,这些时日在静院的看押让他身体快速的衰弱下来,这样的笑容竟能让他咳了很久。
直到他平息了咳嗽,方才道:“我道殿下怎么突然来这里,如今看窗外时节……谢容华他们,是该要启程回邺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