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上,对于整个西燕而言注定不平静。
泗水城的军队全部被调遣来了燕京,长驱直入,而如今整个泗水城俨然已成为一座空城。宫城内,燕麟玉寝宫被重兵把守,他呆呆的坐在椅子上,一双眼大而无神,比起那些宫人眼底的惶恐不安,他眼底只有茫然的神色,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外界全部隔绝了。
傍晚时分,公仪熙和叶徽之来看过他一趟,见他神色木然的坐在那不哭不闹,眼底是嫌弃的:“不过是个傻子罢了,也唯有呼延太后将这个小傻子当做宝贝了,还妄想着将他扶持坐上那个位置。”
叶徽之默默陪伴在她的身后,出了宫苑,至王宫的琉璃塔上,这是整个西燕王宫最高的地方,站在此处,可将整个辉煌的燕京尽收眼底。
此时已是夜晚,整个宫阙笼罩在绚烂的灯火之下。因为这一场变故突如其来,他们持有女帝的玉玺,挟持了呼延太后,以保护缙王的名义直入王宫之中,几乎没遭到什么阻拦。
最为麻烦的几个人已经被他们支出王宫,燕徽落在他们手中,卿如晤不知生死,整个燕京皆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唯有姬桁……
他不在凤凰台,也未曾被引去桃叶渡,在玉蝉山庄几乎没有做多大的阻挠,让陆蝉知带走了九魂刀,之后便不知所踪。这一点,让公仪熙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但不过须臾,这一种不安很快被她按压了下去。区区一个姬桁而已,纵使再如何的惊才绝艳,如今燕京已经失守,全部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他亦是回天乏术。
更何况……
正在思索间,便听身边叶徽之忽而开口,道:“若非是呼延太后的野心,您不可能那么快拿到泗水城的兵符,整个计划进行的如此顺利。”
此次攻陷燕京,内有北楚死士潜藏在玉蝉山庄做为内应,外有泗水城的三万守备军,方才如此顺利。
泗水城近燕京,有三万守备军,燕京若有变故泗水城的军队便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增援,拿下燕京。今日凤凰台封禅,朝中大部分的大臣都伴驾前往,但家中家眷都还在燕京城中,拿下燕京挟持那些家眷,相当于掌控了整个西燕核心中枢部分,而这一切只是开始而已……
思及此处,公仪熙看着月色下,这一座巍峨的宫阙,仿佛是展翅欲飞的凤凰,眼底闪过了一抹异样的色泽,几近感慨般叹道道:“是啊。为了这一日,我等了整整数十年了。”
这数十年暗无天日,隐姓埋名,终于等到了这一日。站在这高台之上,左右着……整个东陆的局势!
公仪一族不是以公仪曦为傲么,整个天下人只知公仪曦而不知公仪熙,如今公仪曦死了,世间便只有一个公仪熙了!他们兄妹二人,虽为一母同胞孪生,却如那双生花,注定着只能活一个。
这,便是他们的命数。
同为公仪一族的血脉,同为一母同胞孪生的兄妹,可偏偏兄长惊才绝艳,受到父母的重视、族人的尊崇;而她,却自小身体虚弱,只能困在后院的一方天地之中,连名字……也只能沿用兄长的。
她没有名字,没有朋友,每天在那小小的牢笼里与草药为伍。
她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大概就是当年燕徽在雪衣候府的时候。她第一次,想要亲近一个人,是那样的喜欢一个人。
可没想到,她竟也骗了她!原来那情窦初开的欢喜与依赖,却也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她更加怨恨这世间的不公。
为什么,同为一母同胞的兄妹,所有的光明、温暖与美好,都只属于她的兄长。而她,这一生都籍籍无名,永远只能被夺走微末的幸福,永远只能于尘埃之中仰望着他……
当那一场大火,将困锁了她半生的牢笼烧毁之后,她心中是无比的痛快。
一切终于结束了!
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时光,终于全部化作了灰烬,烟消云散……
十多年前,她让公仪曦身败名裂,一无所有;十多年后,她终于斩草除根,下一步便是名扬天下!
此时她依旧戴着那一张容颜过于寡淡的人皮面具,在这样一张面具之下,那一双眼中却闪烁着野心的光泽,在黑暗中如墨般浓郁……
“你的眼睛……”
叶徽之眼底略微闪过了一丝诧异道。
当初初见她的时候,时隔十多年光阴,叶徽之几乎都没认出眼前这个人。
十多年前,他们在雪城相识。那时他跟在燕徽的身后,沉默寡言,像是一个影子一般,却一眼看见了海棠花树下,那青衣少女。
那女子娉婷婀娜,站在海棠花树下,手中拿着一把团扇露出一双秾丽无双的凤眸看着他。
那一双眼,仿佛是用世间最为浓郁的墨点就,在那繁花树影下,澹然生烟。此后今年,这一切仿佛定格成了在他心中举世无双的画卷,经年也未曾褪色。
海棠花树、依偎在一起的两只孔雀,树影下的少女……这一世他一双丹青妙手,画过河山万里,大漠孤烟,亦画过江南烟雨,繁华满城,却没有哪一个人、哪一处风景,比的这一刻惊艳。
只是世事弄人,很久很久以后他方才知晓这一双多情的眼,看向的不是他,而是他身侧的燕徽。这些年,叶徽之不止一次的想他们四个人之间的恩怨是非,割舍不断的血脉羁绊,究竟谁对谁错,孰是孰非?
听到叶徽之问,公仪熙那一双纤长的手指划过自己的眼角,笑容带着天真道:“这些年为了躲避那人的追捕,我用了解忧花改变了眼睛的颜色方才藏在玉蝉山庄。不过如今……不必再藏了。”
只有这样一双重瞳子,世人谓之的帝王相,她方才名正言顺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从琉璃塔上下来,她去了西燕的冷宫,那里关押着燕徽与柳壬,是由陆蝉知亲自看守。
陆蝉知见她过来,拱手行礼道:“主人。”
昔年玉蝉山庄清贵无双的大弟子,如今也不过是她面前的一条走狗而已,公仪熙的嘴角笑意更浓——这样一种能够掌控别人人生的感觉,真的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