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打算如何去?即刻便要起身吗?”宴景池声音沙哑地问着。
  “是,片刻也不能耽误。”燕无双直接说道,“正源去了西南,临安无人,我需回去主持大局,也为防止大魏反攻。”
  宴景池的目光落在身后的容祈身上。
  容祈朝他行礼。
  “日夜奔波,回去休息吧。”燕无双打断两人视线交汇,最后看着宴夫人淡淡说道,“阿宓动了胎气,在广德修养,你得空派人接回去,若是动弹不得,便派人去精心照顾。”
  “儿媳知道。”宴夫人应下。
  燕无双并不理会宴景池的视线,直接绕过他准备离开。
  容祈犹豫一会儿,带着宁汝姗一同跟了上去。
  “母亲。”
  燕无双停下脚步,微微侧首,眼角视线微微看着身后之人。
  “我,我陪母亲,去临安。”
  容祈微微吃惊,抬眸去看宴景池。
  宴家这位国公模样秉性和现任国公如出一辙,一生奉行君子之道,不行出格之事,性格近乎有些古板。
  燕无双也有些惊讶,转身去看他。
  “父亲临终前与我说。”宴景池突然跪在地上,低声说道,“一切都听母亲的。”
  ——“你母亲一生要强,所行之事总是大逆不道,我本想护她一辈子,却终是有缘无份……我一生遵循君子之礼,唯有一次叛逆,便是随你母亲入临安……”
  当年父亲临终之言,言真意切,拳拳爱护之心,要他发誓,务必替他保护好母亲,今日走到这一步,哪怕是违背心中所想,也要践行誓言。
  燕无双愣愣地看着他,难得露出一点失态,凌厉锐利的目光微微涣散,看着面前为难却又坚定的儿子,看着他叩首的模样,似乎又看到那个年幼时便认识的小郎君。
  ——“背后言人是非太过失礼,还请殿下慎言。”
  ——“我虽无法说服我自己,但我陪你一起去。”
  —— ——
  “我没想到国公爷真的会跟殿下去临安。”游廊下,宁汝姗至今还不可置信。
  “想来是老国公爷临终前认真交代过了。”
  “那可真的看不出,我听说宴家人……古板得很。”
  宁汝姗捂着嘴,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着。
  “宴家书香起家,后大燕边境战火四起,这才弃文从武,老国公乃是当年太子伴读,自幼和大长公主相识,确实是一板一眼的性子。”容祈对宴家的做派早有所耳闻,突然笑着摇了摇头。
  “老国公当年求娶大长公主,听说可是惊动了整个临安,两人一直都是性格迥异的人,谁也没想到清流出生的老国公会娶骄纵矜贵的公主。”
  “当年公主下降时,先帝拿出一半的私库,内侍省的人搬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嫁妆,宴家不得不临时置办一处新院子用来安放嫁妆,官家甚至为大长公主赐号为千秋,意为千秋续万春。”
  他突然感慨了一句。
  前燕最后二十年就像是盛开到极致的鲜花,所有人都隐约知道它即将败谢的结局,是以越发疯狂奢华,所有的一切似乎从大长公主下降那年开始。
  宁汝姗听得咋舌,可随后又觉得有些心酸,前半辈子这样骄傲的殿下,却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国亡父死,夫君早亡,偏偏傲骨如刀,竟是一点头也不能低下。
  “也不知宴郎君去西南如何了?”宁汝姗担忧说着,“这事可不能让阿姐知道,免得担忧过度,对身子不好。”
  “张大夫跟过去了。”
  宁汝姗瞪大眼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张春医毒一绝,跟着宴清去西南再好不过。”容祈说着,“当年韩相就是在西南救的人,最后也多亏他制出毒瘴的解药,他性格张狂,那夜不请自来,说是见不得现在西南诸部嚣张,一定要给他们厉害看看。”
  这话也太像张春说的。宁汝姗无奈想着。
  “希望,宴郎君能忍一下他的脾气。”她有些忧心地说着。
  容祈一时间对宴清颇为同情。
  “你这次跟着公主一起回临安吗?”宁汝姗问。
  容祈摇头:“既然国公随殿下去临安,应天和建康的重建想来是要委托给我的,西南那边不会拖很久,不出意外,宴清也会很快赶回去,袁令在临安也会配合的。”
  “你呢?”他突然问道,漆黑的目光蕴含着一点幽光,“你跟着大长公主一起回去吗?”
  宁汝姗摇摇头:“我想先陪阿姐。”
  “对了,你既然见到阿姐了,那你见到岁岁了吗?”
  容祈抬头看她,脸上露出一个微妙的笑来。
  “怎么了?”宁汝姗摸摸脸,莫名不解问道。
  两人停在荷花池边上,容祈捋了捋她散落的头发,带着一点幸灾乐祸:“岁岁说不理你了。”
  “当时送她离开也是迫不得已,怎么就不理我了。”宁汝姗无奈笑着。
  “阿姐他们路上遇上大魏兵,两个小孩被意外冲散,她带着长生逃出来,后来被副将捡到了。”
  她不仅自己机灵跑了出来,还顺手把长生也救了出来,只是慌不择路地逃跑的时候,把两人一起带迷路了,幸好误打误撞碰到大部队。
  他身边的副将都认识长生,一见两个小孩一身是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吓得魂飞魄散,直接把两个人带回军帐。
  结果宁岁岁见了容祈,大喊的那声爹,喊得整个大军军心差点不稳。
  “没受伤吧?”宁汝姗脸色大变。
  “没,岁岁真厉害。”容祈忍不住夸道,“虽然年纪小但知道专砍人的膝盖,到处乱窜捣蛋,还把长生也顺手救出来。”
  “那她现在人呢?”
  “在城门外呢。”
  宁汝姗一愣。
  “她说了,不理你了。”容祈抱臂,颇有见死不救的意思。
  —— ——
  “岁岁才不回去。”
  宁岁岁拖着一把模样奇怪的黑色大刀,一板一眼地举起来挥动着,大声说着。
  冬青苦着脸。
  “夫人也是为你好。”他苦口婆心地劝着。
  宁岁岁板着小脸不说话,挥刀的同时大声重复着:“岁岁再也不理娘了。”
  “可恶,竟然把岁岁迷晕。”
  “太讨厌了,岁岁的脑袋都磕到了。”
  “岁岁再也不喜欢娘了!”
  她一边小脸鼓起,气呼呼地碎碎念着,一边用力地挥着明显大她很多的重刀。
  规规矩矩坐在一侧的长生对着冬青摇摇头。
  冬青只好咽下嘴里的话,退到一边去,结果一站定就听到帐篷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世子的小孩就是厉害。”
  “别的不说,这力气一看就是世子的种。”
  “太可爱了吧,小姑娘小脸鼓鼓的。”
  “随夫人的,太漂亮了。”
  “咳咳。”冬青咳嗦一声,眼角向后瞟去,厉声警告着,“不去练武,过来做什么。”
  “哦,忘记说了,夫人来了。”
  其中一人脸色古古怪怪地说着。
  冬青大惊,扭头去看宁岁岁,果不其然看到宁岁岁拖着重剑,拉着长生就要离开。
  “岁岁,我腿疼。”长生立马捂着腿,小声说道。
  “下次也要跟着岁岁一起跑跑,就是跑不快才被划了一刀的。”宁岁岁一手握着剑,一手拉着他的袖子,板着小脸,认认真真地建议着。
  她话还未说话,突然动了动鼻子,咽了咽口水。
  “好香啊。”
  长生跟着说了一句,视线看向不远处。
  —— ——
  “岁岁才不吃呢。”宁岁岁拒绝被宁汝姗抱走,只是随意盘腿坐在地上,扭头不去看她,非常有骨气得在生气。
  “没事,我也带了一份给长生补身体。”
  长生吓得连连摆手。
  “听说你受伤了。”宁汝姗跪坐在他面前,柔声说着,“伤得厉害吗?”
  长生不说话,悄摸摸去看宁岁岁。
  果不其然,宁岁岁捏着小手,瘪着嘴,大眼睛红红的,眼泪要落不落,委屈极了,可又忍住不说话。
  “舅母不能这样对岁岁,岁岁很想您的,一路上也不哭不闹,很乖的。”长生一板一眼地解释着,特意多说了一句,“岁岁真的很厉害,又乖又厉害,值得吃十块糖奖励一下呢。”
  宁汝姗听得心都软了:“我带了好多好多糖,可她不理我咋办。”
  长生去看宁岁岁。
  宁岁岁索性低头不看他们。
  “好了,别逗她了,都要哭了。”
  宁岁岁被人从背后提溜起来,她连着踢腿都懒得踢了,像一只委屈的小奶猫,睁着圆滚滚的眼睛,一动不动地被人抱入怀中。
  容祈摸着她的小脑袋,无奈安慰着:“就是给你做的糕点,糖可是特意找的,现在应天可没糖了,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多的。”
  “你看都是你爱吃的。”他说出几个糕点的名字,“刚出炉的,放了好多好多奶酪的。”
  “是啊,好好吃的。”长生也跟着劝着。
  宁汝姗扭头去看宁岁岁,看着她倔强的小脸,心中酸软,诚心诚意道歉:“都是娘不好,不该把你迷晕的,你这一路做的很好,娘也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