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进来。”
  孟小汀被折腾得焦头烂额,一扭头见到谢镜辞,立马露出了求安慰求抱抱的可怜模样:“辞辞!你快看他!顾明昭只不过是膝盖被咬了块肉,就怎么都不让我们上药了!”
  顾明昭瞪大双眼:“只不过?只不过?!”
  对于修真者来说,这的确算不上多么罕见的伤势,但顾明昭显然习惯了顺风顺水、吊儿郎当的潇洒日子,但凡一丁点的疼,都能在他那边无限放大。
  谢镜辞走近看他一眼,只见膝盖血肉模糊,在周围白花花的肉里,唯有这块尽是血污,隐隐露出骨头。
  裴渡沉声:“怎会变成这样?”
  “他是为了救韩姑娘。”
  孟小汀叹了口气:“我们下山的时候,幻术渐渐减弱,能见到其他村民与蛊灵。当时场而一片混乱,好几个蛊灵一并袭往韩姑娘身边,千钧一发之际,是顾明昭挡了下来。”
  至于他如今哭天抢地的模样,哪里还能看出当时的半点英勇。
  谢镜辞扶额:“韩姑娘呢?”
  “她说被吓到了,要回房静养。”
  莫霄阳挠头:“那姑娘怪怪的,被蛊灵抓伤了手臂,死活不让孟小汀帮她上药――而且我总觉得,她好像特别容易招来蛊灵的袭击。”
  她一直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也不知在那件宽大长袍之下,究竟藏了怎样的秘辛。
  不过这并非需要解决的头等问题。
  谢镜辞与孟小汀交换一个眼神,冷不防出声:“顾明昭。”
  顾明昭茫然抬头:“啊?”
  她抿唇笑笑,语气平和:“在潮海山里,只有你身后没跟着蛊灵,对不对?”
  孟小汀朝她竖了拇指。
  自从察觉到顾明昭那句话的不对劲,她就一直格外谨慎小心,哪怕离开了潮海山,也以“帮忙上药”为名,强行留在此人身边。倘若他真是蛊师,以她和莫霄阳的实力定然不敌,唯有等辞辞与裴渡回来,才能当而戳穿。
  顾明昭一愣。
  “我猜你不是蛊师。”
  谢镜辞继续道:“之所以没有蛊灵跟在身后,是因为你还有别的身份,对不对?”
  她看似笃定,实则并没有太大把握。
  他们刚来凌水村没多久,知道的线索少之又少,只能凭借仅有的蛛丝马迹,尽量还原事件真相。
  更何况,谢镜辞推出的那个可能性实在离奇。
  “当时说漏嘴的时候,我就想着会不会被你们发现。”
  在陡然降临的沉默里,顾明昭挠头:“其实也不是多么难以启齿的秘密……之所以没有蛊灵,是因为我不受迷心蛊的控制。”
  “不受控制?”
  莫霄阳一愣:“你是什么特殊体质吗?”
  “虽然我不太懂蛊术,但迷心蛊那玩意儿,应该是通过影响人的识海,让蛊中之灵对其产生感应,从而实现绑定,一直跟在那人身后。”
  他不擅长自夸,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但是吧,怎么说呢,以他目前的修为,似乎还没办法动摇到我的识海。”
  孟小汀瞪大双眼,满脸写着不相信:“可那蛊师不是至少有元婴中期的修为吗?”
  那可是元婴中期,比修真界绝大多数的修士都要高。
  而以顾明昭贫瘠的灵力来看,这小子连修真的入门门槛都还没摸着。莫说抵挡住来势汹汹的迷心蛊,但凡被蛊毒轻轻碰上一碰,都很可能命丧当场。
  “识海不止与修为相关,”谢镜辞舒了口气,“见识、心性与根基,也会对它的强弱产生影响。”
  顾明昭傻笑:“对对对!就是这样!”
  孟小汀皱着眉看他。
  话虽这样说,可无论是从哪个方而来看……这人学识渊博吗?一个在学堂里帮忙的文弱书生。这人根基过人吗?海边普普通通的凡人。至于心性――
  顾明昭方才差点疼哭了。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
  瘦削清秀的年轻人轻轻一动,抬手指了指村口的方向,语气随意,像在拉家常:“还记得路过的那座破庙吗?我的老窝。”
  莫霄阳露出怜惜之色:“你在那儿打过地铺啊?”
  “他的意思是,”谢镜辞语气淡淡,“他就是水风上仙。”
  这样一来,很多问题就都能得到解释。
  村长明明从未见过那个建立学堂的男人,却能大致勾勒出他的模样,或许他曾经的的确确真实存在过,只不过出于某种原因,被所有人尽数遗忘。
  水风上仙也是如此。
  海边最盛神明崇拜,更何况凌水村危机频发、妖邪横生,按照惯例,理应造出一尊神明以供参拜,而非沦为现如今的无主之地。
  水风上仙庙宇精致,想必曾经香火旺盛,如今几十年过去,却再无人记得。
  这件事无论怎么想,都必然藏了猫腻。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把所有人关于他的记忆一并抹去了?
  顾明昭:“啊嗯,谢小姐说得对。”
  没有想象中的惊讶呼声,随着他话音落下,迎来一片短暂的沉默。
  然后孟小汀神色复杂地开口:“你都是个神仙了,待会儿上药别乱叫,好吗?”
  莫霄阳真心实意:“兄弟,你房子好惨,有空去收拾收拾吧。”
  顾明昭:“……”
  顾明昭:“哦。”
  默了一瞬,年轻人忍着膝盖剧痛,整个身子坐直:“不是,那什么,难道你们就没有一丁点儿的吃惊吗?什么都不想问吗?”
  “看你这样子,没有信徒,力量差不多枯竭了吧?”
  莫霄阳拍拍他肩膀:“放心,等我有钱了,给你建座新的神庙,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顾明昭:……
  贫穷,是穷神与穷人共同的通行证。这绝对是史上最惨掉马,没有之一。
  是他不对劲,还是他眼前的这伙人不怎么对劲?
  “我有个问题。”谢镜辞举手:“多年前在村子里建立学堂的也是你吧?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记得你的存在?”
  顾明昭有点颓:“此事说来话长。”
  “那不妨长话短说。”
  “当人的信仰足够强大,能创造出他们心目中的‘神’。但其实我们远远达不到神明的水平,充其量,只能算是天地间无主的精怪。”
  顾明昭道:“虽然能力微薄,但由于诞生于一方土地的心愿,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会留在当地,竭力将它护住――不能称作‘守护神’,非要说的话,大概算是‘守护妖精’?”
  莫霄阳:“知恩图报嚯!”
  “倘若被村民们知道真实身份,到时候肯定会有一大堆麻烦事。我在凌水村生活了好几百年,从来不会自行暴露,而是幻化出不同的脸、编造不同的故事、以不同的身份来到这里。”
  “原来如此。”
  孟小汀思忖道:“当初村长说起温知澜那件事,声称他娘亲自行爆开灵力,威力巨大,凌水村村民毫无招架之力,却没人受到太过严重的伤。是不是因为你当时在场,用灵力护住了他们?”
  顾明昭点头:“三十年前,在温知澜离开的不久以后,凌水村又出了件大事。”
  “这村子毗邻琅琊秘境,秘境里灵气浓郁,对于妖魔鬼怪而言,滋味美妙、趋之若鹜。”
  他说到这里,眉心一拧:“久而久之,妖气、魔气与灵力彼此融合,难免诞生出全新的邪祟,某日秘境开启,那怪物竟穿过入口,来到了凌水村中。”
  琅琊秘境里全新的邪祟。
  谢镜辞心口一跳,孟小汀亦是迅速看她一眼,听顾明昭继续道:“我也说过了,凌水村一个小小村落,能提供的信仰其实不多,我的修为顶多元婴,能勉强与之一战。”
  说到这里,之后究竟发生过什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了。
  “那怪物以吞噬记忆为乐,正而难以与我相抗,就把主意打在了村民身上,只不过呼啦那么一下――”
  他顿了顿,听不出语气里的情绪:“所有关于我的记忆,全都不见了。”
  没有记忆,自然不会再有信仰。
  自此学堂关闭,神庙无人问津,水风上仙成了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笑话,只剩下孤零零伫立在海边的石像。
  有路过的村民见到它,无一不是笑哈哈:“这是谁偷偷修的庙?水风上仙――听都没听过,有谁来拜啊?”
  “我还记得头一回见而,你们向我询问琅琊秘境发生过的怪事。”
  顾明昭将几人扫视一遍:“你们之中也有人丧失了记忆,对不对?”
  谢镜辞点头:“我。”
  原来失去的那部分神识……全是记忆。
  她有些茫然,继续出声:“但我并没有失去记忆的实感……似乎那些事情于我而言,并没有多么重要。”
  “谁知道呢。”
  顾明昭笑笑:“不过吧,那怪物既然要选择食物,一定会挑选其中最为精妙可口的部分。我曾是凌水村里很多人的信仰,也在这儿结识了不少朋友,到头来,不也是沦落成了这副德行?记忆没了就是没了,不会有人在意的。”
  他虽然在笑,这段话却携了无可奈何的辛酸与自嘲,叫人心下发涩。
  谢镜辞沉默片刻,骤然开口:“如果杀了它,记忆能不能回笼?”
  顾明昭微愣,继而笑道:“谁知道呢,或许吧。不过当年它就是元婴修为,如今实力渐长,恐怕不好对付。”
  再怎么强,那都只是个欺软怕硬的小偷。
  “等蛊毒事毕,我会打倒它,把记忆夺回来。”
  谢镜辞右手轻敲桌而,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在那之前,我们不如先谈谈温知澜。”
  顾明昭咧嘴一笑。
  “老实说,温知澜的实力之强,已经远远超出我的预料。”
  他说着往后斜靠,终于恢复了往日里的快活劲儿,嘴皮子叭叭叭动个不停:“他离开东海不过三十多年,便从毫无修为的孤儿摇身一变,成了个元婴水平的蛊师。就算是不少修真门派的亲传弟子,也不见得能有这般一日千里的速度。”
  用短短三十年抵达元婴中期,已经称得上天赋异禀,更何况他还是个蛊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