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汀咬牙:“本就是他和他娘亲害人在先,你们杀了那女人,也算情理之中――当年死去的那些村民仇还没报,他哪里来的脸面,做出一副受害者模样?”
  村长只是笑着摇头,一言不发。
  “在我们看来,他娘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邪修,但对于那孩子而言,她是他一生中唯一的倚靠了吧。”
  顾明昭若有所思,语气淡淡:“先是放血喂他,又背井离乡,带他来到凌水村,从他的角度看来,那女人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不过讲道理,我也觉得杀了她的做法并没有错。”
  恨与爱皆有原因,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故事,因而会做出不同抉择。
  莫霄阳叹了口气:“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他话音方落,忽然听见一道吱呀的开门声,一时瞪大眼睛。
  谢镜辞亦是微怔。
  她原本以为住在客栈里的,只有他们这一行人,没想到随着一扇木门打开,竟从屋子里走出了个女人。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女子看上去很是年轻,五官秀美,面色却是苍白至极,看不见一丝血色。她显然也没料到会撞见这么一大群人,略作停顿,朝他们点了点头。
  顾明昭并不意外,抬手挥了挥:“韩姑娘!”
  女子抿唇笑笑,并未多做逗留,很快转身离开。
  谢镜辞:“这位是――?”
  “她只说自己姓韩,是一个月前住进客栈里的。”
  顾明昭不愧是自来熟的交际花,笑着挑了挑下巴:“韩姑娘行踪神秘,时常离开客栈。”
  “好漂亮。”
  孟小汀毫不吝惜对美人的赞美:“只不过她穿了好多衣服,外面那件袍子又大又闷,不会热吗?”
  顾明昭耸肩:“她一直都是这样,也不喜欢旁人碰她――谢小姐,你怎么了?神色好像不大对劲。”
  “她……”
  谢镜辞皱眉,与裴渡对视一眼:“在她身上,似乎有非常微薄的灵力。”
  *
  直至傍晚,那位神神秘秘的韩小姐也没回到客栈。谢镜辞没等到她,抢先等来了凌水村一年一度的往生祭典。
  “往生祭典可是大事。”
  莫霄阳少见地一本正经:“我听说,村民们会舞龙环海,并向东海进贡,那蛊师要想闹事,今天是个绝佳的时机。”
  如今祭典方起,正是舞龙环海的一项。
  按照习俗,村民会以鲛绡织成长龙,以村长为首站在最前,绕着海岸步步前行,一面走,一面洒下贡品。
  其中要经过的地点之一,就是潮海山下。
  祭典是一年一度的大事,无论如何都必须执行,绝不可能因为那行踪不定的蛊师有所耽误。谢镜辞走在人潮里,放缓呼吸四下张望。
  月明星稀,薄薄的乌云宛如海潮,将大海也映作了深沉的灰黑色泽。岸边灯火明灭不定,倏然一晃,引出水中一道道泛起的涟漪。
  若有若无的压抑与紧张,在人与人之间逐渐蔓延。
  他们已经离潮海山越来越近。
  “奇怪。”
  莫霄阳突然出声:“你们有没有觉得……雾气好像变浓了?”
  谢镜辞:“自信点,把‘好像’去掉。”
  放眼望去,潮海山高高耸立,好似黑暗中屹立不倒的巨人。缕缕白烟从山脚下生出,蜿蜒前行,来到他们脚边。
  谢镜辞还闻到一股香气。
  “这是什么味道?好――”
  莫霄阳一句话还没说完,嗓音便戛然而止,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心知不妙,循着他的声线望去,不由蹙起眉头。
  什么也没有。
  在扭头的瞬间,莫霄阳、裴渡、孟小汀、乃至所有参加祭典的村民,全都没了身影。
  围绕在身边的,唯有越来越浓、稠如牛乳的白色雾气,以及不远处巍峨而立的沉默山峰。
  谢镜辞蹙眉,一步步往前。
  雾气被少女纤细的身影冲破,如水波般渐渐荡开,她四下环顾,走了半晌,仍未找到其他人的丝毫身影。
  毫无征兆地,身侧传来一道簌簌疾风。
  “辞辞?你是辞辞吗!”
  孟小汀的嗓音猝不及防传入耳边,她下意识回头,与气喘吁吁的小姑娘四目相对。
  “大家忽然之间就消失了……太好了,你还在!”
  孟小汀有些后怕,左顾右盼地小跑到她身边:“这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蛊毒加了幻术,那人倒是玩得出神入化。”
  谢镜辞冷声笑笑,手中白光一现,亮出嗡鸣不止的鬼哭刀。
  它在急着出鞘。
  “要论灵力,潮海山里最浓,那蛊师应该藏在山中。我打算进山。”
  比起将所有人屠戮殆尽,他更想逐步折磨,眼睁睁看着村民们绝望的丑态。
  想必那人正躲在山里偷笑。
  孟小汀连连点头:“那我也去!”
  随着潮海山一点点靠近,谢镜辞始终没见到除了孟小汀以外的其他人。
  四周充斥着诡异的香,雾气浓得看不见前方景象,除了呜咽风声,只有孟小汀叽叽喳喳的声音。
  “真奇怪,为什么我们两个能恰好碰上?这里到底是幻境,还是真实的潮海山?其他人怎么样了?”
  “这里应该还是东海,只不过受了幻术,幻境与现实虚实交加,让我们看不见、也感受不到周围其他人。”
  谢镜辞走在前面,嗓音清清凌凌,落在大雾里:“蛊师藏在暗处,小心。”
  她话音落下,忽然感到不大对劲。
  潮海山人迹罕至,冬天落下的叶子铺满了整条道路,脚踩在上面,会发出沙沙响声。
  可当她细细去听,无论如何,都只能听见一道脚步。
  属于她一个人的脚步。
  可孟小汀还在说话,因为站在她身后,看不见模样与表情:“我知道啦。”
  鬼哭刀嗡地一震,心脏咚咚跳了下,沉沉撞在胸腔。
  孟小汀走路时常大大咧咧,对于她踏踏的脚步声响,谢镜辞再熟悉不过。何况对于常人而言,行走之际,怎可能不发出丝毫响动。
  那如今跟在她身后的是谁。
  或是说……什么东西?
  第六十二章 (裴渡是只属于我的宝物。)
  铺天盖地的大雾里, 谢镜辞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并非头一回遭遇险境,因而很快便稳了心神,佯装出无事发生的模样, 凝聚神识缓缓探出, 落在身后的“孟小汀”身上。
  没有呼吸, 没有脚步, 也没有体温。
  谢镜辞在心里啧了一声。
  她已经足够冷静,尽量不去打草惊蛇, 然而在刚察觉出不对劲的刹那, 难免会出现一瞬间的怔忪。背后那人显然察觉到了这份短暂的僵硬,突然发出一道低笑。
  这不是孟小汀的笑声,甚至无法被称作是人的声音。
  像是石块卡在喉咙里,嗓子被磨损大半,古怪得听不出男女老幼, 在浓郁大雾中响起,颇有骇人诡谲之气。
  “被你发现了?”
  那人笑了笑, 语意渐趋狰狞:“不如我们来玩个游――噫啊!”
  它话没说完, 就在霎那间戛然而止,旋即响彻整片大雾的,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谢镜辞人狠话不多,在它出声的瞬间迅速转身, 抄起鬼哭刀直接呼在对方脸上,刀光暴涨,把“孟小汀”砸出去老高。
  满脸茫然地飞到半空时,它耳边传来那女人的声音:“有实体, 不是幻觉……你是蛊灵?”
  蛊灵,即蛊中之灵。
  蛊师要想炼成一支蛊, 通常是把蛇、蝎子、蜥蜴等诸多毒虫一并放入器皿之中,任由它们互相残杀、此次吞噬,最后活下来的那只,便能成为“蛊”。
  与凡人界单纯的毒虫不同,修真界中的蛊师能赋予蛊毒强悍的灵力,灵力与毒虫本身的意志相融,能诞生出具有一定自我意识的蛊灵,供蛊师操纵。
  它的确是蛊灵之一。
  ――可现在的情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它好不容易营造出那么诡异恐怖的气氛,怎会有人非但不害怕,还二话不说就拔刀来打,把它一刀给拍飞了?!
  蛊灵懵了,听见谢镜辞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下意识后退一步。
  此地被四处设了迷心蛊,能蛊惑行人心智、令其变得胆小易怒。在一般情况下,被它缠上的人都会恐惧缠身,只想一个劲地逃跑,不可能生出任何反抗的念头。
  但如今这个剧本它不对头啊!
  “你想玩游戏?好啊。”
  谢镜辞看它拼命躲闪,觉得有些好笑,手中鬼哭刀一挽,于半空划出一道黯淡红光,将她白皙的脸颊映出浓稠血色,配合嘴角一抹弧度,骇人非常。
  她从小到大从不信奉逃亡,每每遇到危险,第一反应就是抡起刀去打。
  逃跑只会助长对手的杀气,让其更加肆无忌惮,要想从恶意中活下去,唯有比对手更恶更凶。
  没有人能在被打得落花流水时继续装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