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夜城出车祸了。
得知这件事时冷凌天已经带着冷老爷子回家了。是冷云宸跟冷千澈打了电话过来他才知道的这件事。
他有些愣。
直到冷千澈收拾好东西拉着他向医院走的路上他才反应过来似的,问冷千澈,“怎么会出车祸?他……”
冷千澈微微蹙眉,淡声道:“冷云宸说是人在追您回国的路上被车撞了。刚送进手术室,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冷凌天沉默。
“您愧疚了?”冷千澈看了他一眼。
“不……只是,”冷凌天无奈地笑,“不知道要怎么做而已。”
也只有在这件事上一向果决的他才会这么踌躇不前吧。
确实难做。
冷凌天是绝不会同意的,但冷夜城追逐数年终将自己追进了医院。如果说冷凌天心里没一丝波动,那是假的。
可除了担忧和无奈外,他也确实没有别的情绪了——那点担忧更多的还是因为冷夜城是他看着长大的师弟。
冷凌天有时候是真的很佩服冷夜城的执着。年少的执着到现在也仍旧不肯放手,坚定又可怕。他又时又会想,冷夜城是不是因为年少没有得到,所以只是想得到手而已,或许得到之后他就会放弃了?
这种无脑的想法只起了个头就被冷凌天摁了下去——都这个岁数了,冷夜城还不是个这么拎不清的人。
按冷凌天心底深处的想法,他是不想失去冷夜城这么个师弟的。
但也仅仅只是师弟。
“唉。”
想太多想得头疼,冷凌天干脆闭上眼仰着头,头靠在座椅背上,形状完美的眉轻轻蹙着,眉眼间微微透出几分疲惫。
能让冷凌天又想躲开又无奈却又不想伤害的人,也就只有冷夜城这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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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医院时冷千澈给冷云宸打了个电话,不到一分钟就见那清贵的身影向这边走来,像是一早就在这里等着一样。
因为是私人医院,所以拥有着vip房间,冷云宸一边带他们去一边跟他们转述着手术做完后医生所说的话。
“可能会失忆……?”
冷凌天怔了下。
冷云宸垂着眼,眉眼间是很难能看出的憔悴,眼底的血丝有点重。“嗯。医生说,头部撞击很严重。哪怕能醒过来也有很大的几率会失忆,或是丧智。”
他的语气和面容都很平静,可那眼底的血丝和微颤的睫羽都在表达着他内心的悲恸。
到病房门口时,冷千澈拉着冷云宸走了,表示她拉着孩子安慰安慰去,让冷凌天跟冷夜城单独相处会儿,指不定就能醒了呢。
这话扯淡得不像是能从冷千澈口中说出来的。冷凌天只是晃了个神的功夫,两人就没影儿了。
无奈叹气。
他推开病房的门。
床上是面色苍白到不透一丝血色的冷夜城。他的头被绷带包着,血丝略从发根一点点流下,浸染到雪色的枕头上。
冷凌天推门进去一看到他的血都流到枕头上了,立刻将护士叫来,等护士给他换完药再次裹上绷带后,冷夜城的面色更苍白了。
只那么平静地躺在那,那双眼睛轻轻闭着,眉心也是久违的平静,只这么看,就像是在睡觉一样。可如果配上他那苍白如纸的面色,安详的躺在雪白的床上。整个人都像是没了人气儿。
冷凌天看着这么脆弱的冷夜城,喉中仿佛被什么堵了一样,一字一句都发不出。最后只能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垂眸看着这人难得平静的模样。
这种平静的表情细想起来,好像也就他们还没有掰的时候冷凌天曾见过。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光了,却没想到只是被深藏心底了而已——那段少年时光,也不仅仅只是对冷夜城有着特殊的意义。
冷凌天是很乐意跟冷夜城做朋友、做亲人,乃至做兄弟的。
——可前提得是对方也是这么想的。
以前人人都说冷家家主冷凌天眼底揉不下一粒沙子,其实倒也不假。
冷凌天垂着眸起身。
算了,知道他暂时没事就好了。
或许自己真的该和他保持距离了。
“啪”的一声。
冷凌天下意识拽了一把突然攥着自己手腕的手,床上的人“咳”了声,被他拽得差点掉下床。
冷凌天回头,看到冷夜城正蹙着眉,白纸似的肤色从脖根漫上来点点绯色,他另一只手似是梦魇般的胡乱飞舞着,那双眼睛迷迷蒙蒙地似是要睁开,下意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冷凌天心下一惊,没有犹豫,立刻摁了床头的按钮。
复又坐回椅子上,攥住他另一只还在胡乱抓东西似的手,那手碰上冷凌天温度的一瞬间,反客为主死死抓着冷凌天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那力道很重很紧,最后已经不能叫做是抓了,都可以被称作为钳制。
冷凌天两只手都被这么死死抓着,稍微抽了两下也没抽开,干脆也不管了。蹙着眉面带焦急地等待着医生。
他只转了个头向门口望了眼,再转头回来时就对上了一双眼睛,那眼睛微微睁着,眸中似是含着些迷茫,冷凌天心中一惊,还未发声就听到病床上的那人声音缓缓响起,含着少年气的疑问。
“哥哥?”
冷凌天一僵,喉间干涩,险些发不出声,“你……叫我什么?”
—
“他记忆倒退了。”
医生的一堆专业术语冷凌天全略过,只听到了最后这么一句令他心神恍惚的话。
“我们通过检测和您的帮助,可以确认冷先生现在的心理年龄不超过二十岁,可能是在十六到十九之间。具体的还得您来确认。这病急不得,我们得再根据后续情况确认一下疗法。”医生幽幽叹了一口气,留下话和药单就走了。
冷凌天勉强维持心神把医生送出病房并问了不少冷夜城目前的忌口,回到病房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抬眼一看,只觉恍恍惚惚。
“哥哥!”病床上的那人,用久违的,带着少年气却格外老成的目光看着冷凌天,眼底点点的焦灼不安因为冷凌天的出现而瞬间消失。
现在的冷凌天要看出一个小孩的心思那真是太容易了。
可正是因为能轻易看透才让他的心情更加复杂。
他这时才发现,年少的冷夜城看他的目光是有多么的不对劲。少年时期的他只觉得两人发小关系好,可现在看来,却有了以后那深沉执着的预兆。
是这么小就起了心思?
冷凌天无奈地叹了句都是孽缘。
“哥哥……我,我为什么会在医院,你怎么,突然长大了?”冷夜城问,那双刻意隐藏慌乱不安的眼眸还是能让冷凌天彻底看清他的情绪。
“我……”
这事儿解释起来太难了。
冷凌天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挤出一个笑,“你出车祸失忆了。记忆倒退到十几岁的时候了。我现在已经四十了。”
冷夜城呆住。
冷凌天能看出他混乱的内心,垂下眸也没说话,心底不由泛起点点疼惜。
试想一个半大的孩子一朝醒来听到自己已经到三十年后了,是个人都得傻眼。心底的无措更是肯定不用提了。
“别怕,会好起来的。我都会帮你的。你可以依靠我。”
轻柔的声线缓缓说着,似是一只温柔的大手抚平了冷夜城心底的风暴。
“……你变了。”
他的眼睛盯着冷凌天。
“人总是会变的。我只是走了小时候我以为我不会走的那条路。”冷凌天温和地笑了笑,想了下又补充了句,“但是别怕,我永远都是你的哥哥。我会护着你的。”
冷夜城看着面前那全然陌生的人,抿了抿唇,“我……三十年后的我,是什么样的人。”
“跟以前一样。”冷凌天真心佩服地说,“你保持初心一直到现在。我在这一方面确实不如你。”
“你……”冷夜城攥了攥手底下的被单,终于问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结婚了吗。”
冷凌天一顿,而后轻轻一笑,“结了,还有了孩子。已经十九了。”
冷夜城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冷凌天又道:“你也有了一双儿女。”
冷夜城一愣,几乎是瞬间的,他愣过后立刻反驳,“不可能!”
冷凌天淡定一笑,“怎么不可能。”
冷夜城垂下眸,攥着床单的手愈发收紧,“我……那我怕是变了很多吧。”
这话里的意思经不住深度推敲。
冷凌天垂了垂眸,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到底无法看着自己曾真心宠爱过的弟弟难过失神,道:“你的孩子是领养的。我……也已经离婚了。”
各种原因一时间倒也说不出。
冷夜城立刻抬眼,虽然面部依旧老成稳重,但阴暗的眼底却像是透出点点的光,“为什么会离婚?”
他像是闲聊似的问,面部表情很微小。若不是冷凌天注意到他略绷紧的下颚线和蜷起的指节,还真不怎么能看出他对这件事的态度。
“不合适。”冷凌天笑笑,“只怪年少识人不清。不过她生的孩子很好。现在已经继承冷家了,等下介绍你认识。”
“嗯。”冷夜城垂下头,“你的孩子,自然是很好的。”
“你的孩子也不错。”冷凌天适时将话题转移到孩子身上,“他也很好。已经继承了你的家业了——怎么样,一觉醒来有了孩子的感觉如何?”
“有些混乱。”
其实更多的是不安和无措。
以前的冷凌天,与他在一处时面上的笑容和眼神都真真切切的,还有些颇可爱的小动作,冷夜城喜欢看他手舞足蹈的跟自己描述一些自己并不感兴趣的事。
两人是处于平等位置的。
可现在,冷夜城根本看不透面前这个沉静温和的男人到底在想什么,以前那双纯透的眼眸已经被太多太多的东西所遮掩。
这种无法掌握,无法理解的陌生感让冷夜城产生了比一觉醒来三十年过去还要巨大的恐慌。
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
冷凌天看得出他有些失神和心不在焉,虽然面容依旧摆着认真的色彩,但眼神却不带一点点光。于是他只跟冷夜城随便说了下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大事,说完后就表示先出去看看冷千澈和冷云宸去哪了,让冷夜城好好休息。
房门合上。
冷凌天靠在病房门上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瞥了眼窗户,那窗户的玻璃被擦得干干净净,他一眼看去,就能看到床上那蜷缩成一团的男人。
整个人都散发着与当今世界都格格不入的气息——冷凌天稍稍蹙了蹙眉,眼底垂下,敛下眸子深处的不忍和心疼。
他转身到后花园跟跟冷千澈二人说了这件事后,又一起去找了院长,花重金辅以权势来请院长亲自接了这个病症。又从各国研究院里请来了不少有名的专家,每天病房里的人进进出出的,冷夜城仿佛一个木偶般的被经常摆弄着去做各种检查,有没有效果不知道,反正冷凌天算是看出他愈发沉默了。
再后来冷凌天日常来探望冷夜城时,却见病床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掀开的被子和探手测试还能感受到点点未散体温的被褥。
跟在冷凌天身后的护士们惊慌失措,护士长蹙着眉,“慌什么?!都去找找去,我等会儿去调监控。医院门口有保安守着,看到这种穿着病服的病人是不会让他走的。”
小护士们安静下来,冷静下来后有序地退出房间。护士长看了眼看不出是什么表情的冷凌天,心底莫名泛起紧张,“您别着急,我马上就去调取监控……”
“不用了。”冷凌天打断她的话。
他垂着眸子,静静凝视着床上的某一处,那俊美成熟的面容隐在阴暗处,护士长看不到他的表情和眼神,只能听到他那平稳的声音缓缓说着:“让她们都回来吧,别找了。我知道他在哪。”
护士长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离开,才反应过来,“哦”了两声。
冷凌天不知道自己心底此刻翻涌着的是什么情绪。
似是难过,似是心疼,似是不忍又疼惜且混杂着无可奈何。
就像是雪白的画布上打翻了一圈的颜料,混在一起五味杂陈。他忽略掉自己心中莫名其妙要上头的情绪,久违的冷着脸,面上挤不出一丝的笑。身上的风衣与人擦肩而过时下摆飘起,像是伴着凌然的风一起到了冷夜城身边。
冷夜城在医院后花园里。
他坐在秋千上,垂着头,发丝都显得有些耷拉,像是被泼了一份水浑身湿漉漉的小狗崽一样。冷凌天只瞧着他的背影,便能感受到他的迷茫。
冷凌天自认铁石心肠,可此刻也不免心底泛疼难过——成年前的冷夜城,没有亲朋好友,也没有家人,他的世界里满满当当都是将自己拉出黑暗的冷凌天。
可现在的冷凌天与多年前的冷凌天,几乎可以算作是两个人。
冷夜城情绪不崩溃也是他心态好了。
冷凌天整理了下自己的心情,缓步走过去,清淡的声音缓缓响起,“夜城,你果然在这里。怎么了?是治疗不舒服吗?还是别的什么。我是你哥哥,你可以将我视作依靠的。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冷夜城依旧垂着头,语气沉沉,“哥哥……这些年,我有跟你说过什么不好的话吗。”
冷凌天顿都没顿,“没有。我们一直都是亲人。从未闹过矛盾,你这次也是为了回国见我才出的车祸,我……”
他说了很多他以往常常幻想过与冷夜城未来的样子。最后语气也愈发柔和下来。
冷夜城抬着眸子,凝视着他线条流畅的侧脸和那亮亮的眼神,唇边紧抿着的线微微松了松,勾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时又松了口气。
还好。
——还好他还是他。
还是那个,纯然朝气说起话时眼眸亮晶晶的少年。
冷凌天认为自己变了很多——周边很多人也都说他变了很多。可在此刻迷茫慌乱的冷夜城眼里,哪怕只泄出当年一点点的痕迹,他也永远都是当年那个笑吟吟唤他冷花灯的人。
于是冷夜城不经意的安心了。
后来冷千澈第二天和司寇黎一起来医院探望冷夜城时就从窗口瞥到床边的那道身影。她脚步一顿,捏了捏司寇黎的手,司寇黎也默契地停下了脚步。
两人从窗外往里看,看到床上那人靠在床头,冷漠成熟的面容配着少年老成的气质倒也显得不怎么违和,眼神正盯着床边的人。床边的温雅俊美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书,从冷千澈的角度能看到他一动一动的侧脸,应当是在说话。
“出车祸后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也不知道他还渴不渴望恢复了。”冷千澈轻笑。
“不会恢复了。”司寇黎的眸子落在冷千澈的身上,语气淡淡。
冷千澈挑着唇点头,“也是。”
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哪怕之后恢复了也怕是不会表露出来吧?
这么想着,冷千澈带着笑,拉着自己爱人的手敲响了病房的门,打开门探出头时眼眸弯弯语气含笑。
“没有打扰你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