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佩敲了敲门,开门的是刘妈妈,看到王若迎来了,忙笑着冲屋里喊道:“二奶奶,四姐儿来了。”
  王若迎笑着进了屋,甄氏迎了出来,她穿了件墨绿色的杭绸长比甲。颜色重了些,旁的妇人穿在身上总会显得老气横秋。不过甄氏生的漂亮,在老家钮泽县可谓是人尽皆知的美人。这略显沉重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倒也显得温婉贤淑。
  甄氏拉着王若迎坐去了太师椅上,满眼都是笑意:“适才刚和你父亲说起你的事情,你也老大不小,亲事该定下来了。”说着说着眼中就有些心疼,因为三女儿命不好,说了四门亲事全没得善终,到最后还被人安上了个克夫的名声。前个儿丁老二那个地痞无赖还上门羞辱,做母亲的怎能不心疼。
  王若迎知道母亲是对丁老二的事情耿耿于怀,笑着打趣道:“娘亲是不喜我了?老是盼着我嫁出去,我还想在爹爹娘亲身边多孝顺两年呢。”
  听了这话甄氏嘴角微勾,心中的郁气消散了不少:“哪有姑娘大了不嫁人的道理!我听你爹说,城外铜锣村的柳家祖上三代都有子弟读书,虽家底薄了些,但贵在淳善本分。娘到时候给你多陪些嫁妆,这样嫁去夫家腰杆才硬,让他们看看王家也是宝贝姑娘的人家。”
  说着说着甄氏脸上的微笑慢慢淡去,她拉起王若迎的手反复抚摸,微微泛红的眼睛里有说不出的心疼:“娘的四姐儿长得这般漂亮,姻缘却如此坎坷,娘真怕你嫁去乡下受苦。”
  王若迎鼻头微酸,母亲这般担心她,处处为她考虑,希望她嫁人后能过的好。可上一世自己铁了心要嫁给白清墨,最后落得个早死的下场,也不知当母亲知道自己的死讯时会有多伤心。
  想到这儿王若迎站起身扑到了甄氏的腿上,撒着娇不愿起来。甄氏哭笑不得,适才伤感的情绪少了几分。
  “你爹马上要去杭州谈生意,走之前想把你这件事定下来。你爹已经和柳家商量好,就在咱家的田庄附近相看,我们装作偶然碰上,让你和柳家三哥儿互相看一眼,若是觉得好就将这事情定下。”
  王承听说王若迎回来后便来了正屋,刚进门就听到母女两个说起柳家的事情,于是接着话茬道:“适才柳家那边来了信儿,相看的日子定在三日后。”
  王若迎见王乘进来了,赶紧乖巧的站起身。甄氏也起身体贴的扶着王承坐下,顺着王承的话说了下去:“早早定下来也好,也了了咱们的一份心思。”
  王若迎没想到日子定的这么急,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不免有些不切实际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王家排行顺序:王老太爷
  大老爷:王袭
  二老爷:王承
  大姐儿:王若福
  二姐儿:王若满
  三哥儿:王世延
  四姐儿:王若迎
  五哥儿:王世臣
  六姐儿:王若怜
  七哥儿:王世榜
  ☆、体己话
  甄氏还有些体己话要和王承私下说,于是便让王若迎先回自己屋:“你也去准备准备,挑一挑那天要穿的衣裳,记得要多带一套,以备不时之需。”
  王若迎乖巧的点头应是,带着采佩回了自己屋子。待王若迎走后,刘妈妈也退了下去将房门关上。
  “四姐儿的婚事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柳家虽出过秀才,但也是上几辈的事了。” 甄氏适才面上的轻松消失不见,她多少觉得委屈了四姐儿,她明明可以嫁的更好。
  大女儿王若福嫁给姚清廉时,姚家还在钮泽乡下,因这缘故没少跟着受苦。她那个婆婆又是个勤俭持家的,最不喜做儿媳妇的铺张浪费,针头线脑也要算计来算计去。虽然王若福带过去不找少嫁妆,但依照婆婆的意思一分都不让动,以后可都是要留给她孙子的。
  王若福不敢随意花销,生怕惹了婆婆不高兴。新婚那几年吃不好穿不好,还要伺候个事多的婆婆,这可把甄氏心疼坏了。
  王若福虽受了几年的苦,但好歹是熬出了头,夫婿现在也是个县令老爷。但柳家现在的男丁中,还无人有功名在身,甄氏这心一直悬着。王家作为岳家理应帮衬,但若女婿没出息,受苦的还不是他们女儿?难不成还能帮女婿家一辈子?
  “我瞧着那白秀才倒是个良配,家虽贫寒,但好歹有秀才功名在身,或许能像咱们大女婿一般……”甄氏话说了一半,却被王承重重顿下的茶盏声打断。
  因力道有些大,茶水溅了王承一身,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心中泛起丝丝恼意。一听甄氏提起白清墨,他就想起前一阵听说的传言,这心口就像是被人塞了块脏抹布一样恶心。
  甄氏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赶紧站起身用手中的帕子替王承擦拭被茶水打湿的衣裳。王承见甄氏一脸慌张,懊恼自己没控制好情绪。紧忙拉过甄氏让她坐到自己身边,说话的声音明显柔和了几分:“我不是对你发作,而是想起了之前听说的一些事。我听齐老板说,白秀才德行有亏,将从小定下的亲事给退了。那时间好巧不巧,就是我向他透露要将二姐儿嫁给他之后。”
  白清墨生在压花村,他娘在七岁时为他定了一门娃娃亲。对方姑娘正是同村崔里正家的二女儿。起初崔里正不满意这门亲事,毕竟白家一穷二白,到时连聘礼都付不起,谁家都不愿意把姑娘嫁过去受苦。但白清墨的父亲帮助过崔家,他念着这份情谊,最后还是同意了这门亲事。
  只是后来没想到白清墨会退掉亲事,崔家因此和白家翻了脸。毕竟女儿被退婚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崔家人也不会到处嚷嚷。而且当初两人订婚时也没闹太大动静,就连同村的人也很少有人知道。所以王承才对此事一无所知,还傻乎乎的想把自己女儿嫁过去。
  齐老板是王承的生意伙伴,和崔里正沾点薄亲,偶然间听崔里正说过此事。便觉得这件事白清墨做的不厚道,因着王承在生意场上对自己颇为照顾,于是便做了个人情将此事告诉了他。
  甄氏微愕,一下就听出这其中的弯弯绕:“竟有此事,那白秀才岂不是嫌贫爱富之辈?”
  王承冷哼:“岂止是嫌贫爱富,这事要是传出去,王家还怎么做人?到时不知会如何传讹我们王家,说我王家坏人姻缘,不仁不义啊。”
  甄氏对白清墨的印象一直不错,之前还暗暗可惜和自家二姐儿有缘无分,还想把三姐儿嫁过去。现在想想都觉得后背一阵冷汗,不由埋怨起王承来:“这种事也不早和我说,你也不怕我好心办坏事,到时候害了咱们四姐儿一辈子。”
  王承轻拍了拍甄氏的手,有种我家贤妻识大体,与有荣焉的道:“你,我还不知道?这些大事哪件不得和我商量,得妻如此实乃我幸。”对于妻子对自己的尊重和依赖,作为丈夫还是非常受用的。
  甄氏被夸得脸上一热,老夫老妻的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两声,忙转移话题:“公爹当时仓促定下二姐儿和九良的婚事,这主意是你出的吧?”
  王承无奈叹气:“我也是没办法,让爹他老人家做了一把恶人。不然怎么阻断二姐儿和白清墨的姻缘,毕竟我在他面前透露过结亲的意思,出尔反尔总归面上不好看。但爹他一出面,我就说不知道,孝字在顶,就算是白清墨心中不快,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甄氏点点头,心中庆幸白清墨没真成了自己女婿。
  “其实我给四姐儿选了柳家,多少也是有些私心。咱家大女婿如今是钮泽县县令,二女婿也是秀才功名。以后咱们家世榜也是要考进士做官的,家中的生意多半是无暇打理,生意场上他大姐夫和二姐夫都帮不上忙。我便想着等四姐儿嫁给柳家三哥儿,就让他跟着我学做生意,我瞧那孩子是个做生意的料,以后也会成为世榜在生意上的帮手。”王承把自己的打算全盘脱出,眼睛若无其事的往甄氏脸上瞥了几眼,看那样子似乎有些心虚。
  甄氏听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好在没有被情绪支配失去思考。好一会儿,甄氏都没有说话。
  “且不说老爷委屈了四姐儿,就说这自家生意哪有交给外姓人打理的道理,老爷也不怕王家家业以后跟着姓柳了?”
  王承倒是没有甄氏的担心,反倒是把该归避的都想到了:“如若我儿以后能高中进士,将来谋了个一官半职,以后生意场上的事情就必须退一退,一心不能二用,光耀我王家门楣才是正经事。自然,也不会让女婿一手揽权,这不还有延哥儿那孩子么!”
  王世延是王袭的大儿子,在王家排行第三。他从小不喜读书倒愿意跟着王承走南闯北的做生意,王承很是满意这个侄儿。有时候他甚至会暗暗可惜,要是三哥儿是自己的儿子那该多好啊。一个做生意,一个读书光耀门楣,两边都不耽误。
  王承打算的不错,想让女婿和大侄子互相牵制,毕竟这未来的家业还是会交到他们嫡系这一脉手上,与其分家还不如两房一起过,互相扶持。王世延从小就跟着王承,自然会同意王承的想法。
  但甄氏却有她的担忧:“世延那孩子是家中最长的,再敦厚不过,我自是信任他的为人。可大嫂她……”王袭的妻子裴氏出身乡野,没什么见识,却总喜欢对家中的生意指手画脚,没少在家中闹出事端。有几次,她还发现裴氏偷偷去账房支银子贴补自己娘家,这些事她都瞒着没说。她想着左右也不是大数目,便不想让两兄弟因内宅之事闹得不愉快,最后她只好用自己的私房填补空缺。
  甄氏是怕世延帮着世榜管理产业,到时候裴氏会中饱私囊,吃亏得还不是自己儿子?
  王承也知道他这个大嫂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却并没有甄氏想的多。
  “大嫂有些事儿的确拎不清,但王家在大是大非上还是男人做主,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耽误之急是把四姐儿的事情定下来,看看柳家人如何。这事过了之后我也要去杭州筹备绣楼的事情,争取今年在杭州开起金玉绣楼分店。我走后家里的事你要多操持些,大姐儿那边你多写信劝劝,别老和她婆婆计较,有些事左耳听右耳冒就是了。虽说孝为大,但咱也不能气坏了自己身子……”
  听着丈夫絮絮叨叨甄氏不由失笑:“你个大男人比女人还操心,放心吧,家里的事我会打理好的。”甄氏也不去担心以后如何,反正日子还长,真到了那地步自己多帮着儿子女儿操些心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家排行顺序:王老太爷
  大老爷:王袭
  二老爷:王承
  大姐儿:王若福
  二姐儿:王若满
  三哥儿:王世延
  四姐儿:王若迎
  五哥儿:王世臣
  六姐儿:王若怜
  七哥儿:王世榜
  ☆、相看(1)
  到了相看这日,王若迎一点没有紧张之感。经历了上辈子的痛苦,她早已对感情不抱有期待,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能一辈子不嫁人就好了。
  王若迎苦笑,这世道对女子太苛刻,她若和爹娘提出一辈子不嫁人的想法,一定会被当成妖怪。所以她早就放平了心态,既来之则安之,不抱有期待就不会有失望。哪怕柳家哥儿也同白清墨一般冷酷绝情,她也不会如上辈子一般重蹈覆辙。
  上辈子,她输就输在太爱白清墨。如果不爱,那就没有输赢之分。
  “还不快着些,咱们还要在庄子里用午膳呢,一定要在天黑之前赶回来。”甄氏催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下拉回了王若迎的思绪。
  甄氏刚一进屋,目光就落到了王若迎身上,见她一身素气装扮,甄氏微蹙了蹙眉头。
  “怎么穿的那么素气,头上什么装饰也没戴,这可不行。刘妈妈,你去把匣子里的金步摇拿来。”
  其实王若迎并不想打扮的太惹眼,就让采荷把去年没穿几次的象牙白杭绸袄裙拿了出来,外披一个浅青色半袖比甲,头发也只是用雕刻成海棠花样式的木簪简单挽了个发髻,唯一能凸显富贵的就是耳上坠着的白珍珠耳坠。
  王若迎示意采荷拦住刘妈妈,自己则急走了两步拉着甄氏一脸乖巧的道:“知道咱们王家不差银子,但也不用一个劲儿的往身上挂,这样招摇不说,让旁人瞧了还以为咱们家故意显摆呢。”
  听了王若迎的话,甄氏想想也是,毕竟柳家不太富裕,自家打扮的太隆重的确让人家觉得有些在显摆的意思。
  “你们母女好了没有,我和世榜都等了你们好些时候了。”王承和王世榜站在垂花门前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甄氏就当没听见,拉着王若迎坐到镜前又为她描了描眉,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采佩伸着头过去看,笑嘻嘻的夸奖道:“姑娘真漂亮,我若是个哥儿肯定拜倒在姑娘的石榴裙下。”这话逗得屋子里的人咯咯直笑。
  一家四口出了西院大门,甄氏和王承坐在前面的马车,王若迎和王世榜坐在后边的马车,随行的几个仆妇小厮跟着车夫坐在马车外。
  马车缓缓而行,王世榜却沉默不语,小小的眉头皱成了一团。王若迎瞧着有些好笑,食指点了点他的脑袋打趣道:“才十一的年纪,怎像个小老头似的。”
  王世榜眉头皱的更紧了,有些不耐的拨开王若迎的手:“你们相看你们的,非要拉着我作陪,我还有许多功课没做呢。”
  王世榜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王若迎噗嗤一笑:“这弦崩的太紧保不齐哪天就断了,你就当是陪姐姐来庄子里散散心。而且姐姐觉得你读书那么用功,考个童生还不是个轻松的事情。”
  王世榜别过头去,嘟囔道:“你个女孩子家懂什么。”
  王若迎哭笑不得,这小子就是个死板性子,少年老成。有时她觉得王世榜不像她的弟弟,倒像是个做大哥的,可以让姊妹们安心依靠。
  王世榜是个护短的,上辈子自己受了委屈,被顾昭压制,被白清墨嫌弃,自己重病在榻白清墨都不曾来看过一眼。这事传到了世榜的耳朵里,气冲冲的就去白家打了白清墨一拳。
  当时将死之际,听到丫头们说世榜把白清墨打了,她又震惊又觉得暖心。
  ……
  王家庄子离城门不远,他们又在卯时出发,巳时末就到了离庄子不远的那条小路上。两家约在一株很有标志性的榕树下偶遇,这会儿还早,王家一行人便决定在榕树下搭个桌子在树下喝喝茶。
  过了许久,眼瞅着就要到午时,还未见柳家人的影子。甄氏难掩心理的紧张,时不时的左右张望,还遣了随行的刘妈妈到处看看,别到时候没有瞧见他们,就这么错过了。
  王承不由笑道:“别急,可能是路上耽搁了。”
  甄氏点点头,强压住心中的浮躁,又续了一杯茶。甄氏喝下第四杯茶的时候,柳家的人终于到了。
  一辆牛车朝王家人这边驶来,赶车的是柳父。牛车停稳后他扶着柳母下了车,身后跟着的是柳家的四姑娘柳杏儿和柳家三子柳小栓。
  柳父和柳母都是一脸急色,见到王家人赶忙上前赔礼:“二老爷和二奶奶多担待,来的路上牛车出了点毛病,耽搁了不少时间。”
  王氏两夫妻连说没事没事,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柳母一眼就瞧见了王若迎,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个美貌娟秀的人儿。女人漂亮是好事,但他们柳家能要得起这么漂亮的媳妇么?她这心里不由有些犯嘀咕。
  一家人穿着半新不旧的衣服,面料款式都远远及不上王家人的行头,柳母和柳杏儿头上也只带了自己做的绢花,和王家人一对比倒显寒酸。柳母有些面红,她听丈夫说起过王家是有钱人家,家中还有使唤的下人仆妇,早就做了心理准备。但亲眼所见,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他们不过是个土里刨食的农户,没钱没势的,这门亲他们家也太高攀了。
  王家四姑娘貌美娟秀,又有富贵娘家,但到底架不住外边的流言蜚语,女人一但背上了克夫的名声,哪个男人都不敢要。不过自家儿子福缘满满,村里的孙大仙说过,他们家儿子不是那么容易被克的。一想到这儿,柳母心情舒畅了许多,再看王若迎时多了几分暖意。
  甄氏忙招呼着儿子女儿上前和柳氏夫妇行礼,装着一副偶遇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