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语迟很有礼貌地跟长辈打招呼:“大伯大伯母好,大伯身体好点没?”
  何月十分夸张地一把把她拦住,一通心肝肺地乱叫:“语迟可算是出院了,我和你大伯听说你和你爸出事,担心的不得了,一直想去看看你们呢。”她边说边看了裴青临一眼:“今儿你出院,你小妈也真是的,都不跟我们通知一声,还是我和你大伯打听了才赶过来的。”
  这话里的挑拨意味显而易见,裴青临嘲弄地勾了下唇,连眼神都懒得给她,施施然用搅动着茶杯里的红茶。
  沈语迟倒是没多想,不过她也不是不明事理的小孩,认真地道:“没有啊,裴姨这些天一直有照顾我,医药费还是他掏的呢,我今天才出院,他可能忘了通知你们吧。”
  沈语迟和裴青临关系不好那真是瞎子都能瞧出来,她这话一说,不光何月和沈义航愣住,就连裴青临都放下茶杯,有些错愕地看了过来。
  沈语迟一向是想什么就说甚,她是真的觉着裴青临除了嘴毒喜欢捉弄人之外,别的地方都还不错,对她也算尽心照顾了。她不明就里,随手指了指客椅:“大伯伯母你们先坐,要喝啥不?”
  沈义航和何月看了看沈语迟指的高背客椅,又看了眼裴青临做的主位红木沙发,齐齐沉默了下,略感憋屈地坐了上去。
  裴青临微翘了下嘴角,有些赞许地看了眼蒙头蒙脑的沈语迟,转头吩咐:“陈姐,语迟爸爸上回买的毛尖拿出来沏一壶。”
  沈义航比较能沉得住气,跟沈语迟寒暄问候了几句,这才慢慢引出来意,他先叹了口气:“我们家的境况二弟也知道,嘉铭那个不争气的,在外面投资亏了近百万,幸好有二弟帮衬...在二弟出事之前,我和他商量过了,他愿意把股权再给我们家分几个点,好帮嘉铭把债务还清。”
  这里的嘉铭指的是他的长子,沈语迟的堂哥,他喝茶咳了声,语调渐渐带了些居高临下的味道,看向裴青临:“现在银行那边已经在催促嘉铭还款了,虽然二弟现在被送去国外治疗,但我们的约定还是作数的,今天正好你和语迟都在,我们就把这事儿落实了吧。”
  裴青临一脸漫不经心:“哦?”
  沈义航见他气定神闲,难免有点不安,表情带了威逼恐吓:“我和二弟商量好的事儿,弟妹你不会霸着家产不想给吧?”
  裴青临听到‘做人老婆’四个字的时候,表情扭曲了下才恢复正常,淡淡道:“首先,负债的沈嘉铭是个有正常行动能力的成年人,他要为自己的债务负责,别人没有义务帮他承担债务。其次,沈董是沈董,我是我,沈董也从没和我提起过这事。”
  裴青临一贯的作风就是直击重点,沈义航险些被他噎死,脸色也阴沉下来,拍桌怒道:“只要我二弟一天没死,这个家就轮不到你做主,我和他才是亲兄弟,我们没必要事事和你商量,我就不信他没和你嘱托过,你在这儿推诿,别是想自己私吞那份吧!”
  沈语迟没想到这就吵起来了,皱着眉迷惑地左右看了看。
  裴青临揉眉低笑:“那就得看你能不能拿出证据,让我相信沈董答应过股份的事了。”他慢慢道:”或者你现在让沈总醒过来,亲口承认,也就好办了。”
  沈义航当时和沈义舟提过这事儿,沈义舟答应的含糊,明面上听着像答应了,其实什么都没许诺。现在沈义舟昏迷不醒,他这才敢拿着鸡毛当令箭,上门直接要这部分股权。他当然听得出裴青临的嘲讽意味,不由拉下脸来。
  何月见他既挤兑的说不出话来,接过了话头,她余光瞄见沈语迟,突然灵机一动,高声道:“语迟,看来你裴姨是不相信我和你大伯说的话了,我们也不信你爸没吩咐过他股权转让的事儿。既然大家各有说话,你来评评理,你说你相信谁?”她说这话还是比较有把握的,毕竟他们和沈语迟才是同姓亲戚,她对裴青临既不喜欢,又不信任,怎么可能帮他?
  她握住沈语迟的手,柔声道:“咱们才是实在亲戚,你堂哥更是从小一道长大的,跟亲兄妹一样。别为了个外人就和你哥和你大伯生分。”她又看了眼裴青临,外人指的是谁不言自明。
  裴青临也拧了下眉头。
  他和沈义舟早有协定,im娱乐公司归沈义舟所有,他自然是看不上这市值只有十几个亿的小公司,无非是帮着照管一二。沈义舟也早有安排,他一旦有什么事,名下的股份财产都归沈语迟所有,所以要是沈语迟真的被哄着转让了股份,他也无权阻拦,非要拦下的话,只能动用手段强行干预,会让事情变得很麻烦。
  可惜从以往沈语迟的表现看,她还真有可能为了下他脸面,干出这种给人送钱的蠢事。
  沈语迟面露为难,何月眼底冒出亮光来,得意地看了眼裴青临,手上加了把力气,拉着沈语迟催促:“语迟,你大伯可就指望你了啊。”
  沈语迟目光扫过一脸殷切的大伯和大伯母,终于落在裴青临脸上。
  裴青临神色平静地和她对视。
  两人对视片刻,沈语迟似乎获得了某种力量,她摇了摇头,直接拒绝:“大伯,我相信裴姨说的,如果没有我爸签字的书面证据,那就等我爸醒来之后再做决定吧。”
  其实她听的云里雾里,不过也大概捋清楚一点,大伯想要她爸的钱给大堂哥还债,又拿不住证明来。那钱既然是她爸的,当然得她爸做决定啊!他爸现在还在,那包括她在内的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处理他的财产。
  她想了想,语气重了点,倒有几分维护的意味:“你们不要再骂裴姨了,我爸很信任他,我相信我爸。”
  裴青临这回倒没显出错愕的神情,只是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里掠过一道异样的流光。
  何月没想到沈语迟会这么说,她反应就大的多了,攥住沈语迟的手猛然收紧:“你倒还批评起我来了...”
  沈语迟的手腕被她指头上的宝石戒指膈的生疼,不由倒吸了口气,还没开口说话,何月居然开始;拉扯着她大声指责:“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良心,记得当初你病了,是谁背着你走了几里地去的医院?是谁辛辛苦苦给你送饭?现在你堂哥都快进去了,你居然见死不救,我...”
  沈义航也一脸凶相愤怒地看着沈语迟。
  沈义舟是这几年才突然发迹的,沈义航家也跟着鸡犬升天,俗话说德不配位,两人本来就没有和财富相匹配的能力素养和手段,平时还能装出一副富豪样,情急之下,就忍不住对着小辈耍起泼来。
  沈语迟没想到印象中总是和善慈祥,总是笑眯眯的伯父伯母居然会露出这种狰狞的表情,她一时有种割裂的感觉,好像眼前的不是疼爱自己的亲人,而是和伯父伯母有着同样皮囊的妖怪。
  她手腕突然一松,裴青临已经站起来,他稍稍侧身,将沈语迟和那一片丑恶隔绝开,他声调淡淡道:“小孩子不要看这些。”
  他停顿了下,面色发冷地撂下一句:“你们失态了。”他一向对这两人采取漠视态度,今儿却像真有些恼了,淡然道:“沈董往日没少给你们股份分红,这些钱让多少人送饭去医院都够了,欠你们的沈董早有安排,倒是沈嘉铭的事儿...”
  他眸光发冷:“离最后的还款日还有三个月,那家借贷公司的负责人跟我有些交情,你们想让沈嘉铭明天就被告上法庭吗?”
  沈义航和何月脸色发白,沈义航颤着手指:“你,你敢...”
  裴青临瞄了眼沈语迟手腕上的乌青,脸色更淡了一分:“你们都敢在我的家里对我的...”他不易觉察地停顿了下:“语迟动手,我有什么不敢的?”他本来想说我的女儿,又觉着不太恰当,临时改成语迟,连起来听倒像是‘我的语迟’似的。
  裴青临根本不给他们再对着沈语迟撒泼的机会,看向秘书,冷冷道:“请他们离开。”
  ......
  等沈义航夫妻俩被‘请’走之后,屋里一时沉默下来,沈语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表情呆愣地撑着下巴:“大伯和大伯母原来不是这样的,他们对我可好了...”
  裴青临未置一词,低头啜了口放柠檬片的红茶。
  沈语迟看向桌角的银行卡,犹豫道:“如果大伯家里真的缺钱,能不能把这十万给他们,应该够,够了吧?”
  裴青临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挑起一边唇角:“语迟真是好孩子。”
  沈语迟这回听出来了,郁闷道:“我怎么觉着你又在讽刺我呢?”
  裴青临笑了下:“我在真诚地赞美你,为他人着想是很难得的品质。”他顿了下,又道:“可惜他们远远不是十万块能满足的。”
  沈语迟简直不能想象有什么问题是十万块解决不了的!她唏嘘道:“这可是十万块啊,都能买十万包辣条了!”
  裴青临被她逗笑,一笑起来有种繁花盛放的魅力,他配合着逗她:“也许是因为他们不爱吃辣条吧。”
  他看了看表,蹙眉:“错过会议了。”他目光再次落在她的手腕上:“你房里有伤药,去给自己上药吧。”
  沈语迟目光掠过两层楼的一排排房间:“哪个是我住的?”
  裴青临瞬间生出一种带小孩的感觉,他捏了捏眉心,站起身:“我带你去。”
  他带着沈语迟走到二楼朝阳最好的那一间,让保姆掏出钥匙打开门。
  这间屋子绝对够得上古代大家千金的闺房标准,就连中间那张大床都是明清小说里豪门闺秀最常用的拔步床,要不是看到床边那台电脑和手机,沈语迟准以为自己已经穿越了。
  裴青临对自己的身份和性别很清楚,一直和沈语迟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她的房间他之前并没有看到过。他随意看了眼,笑笑::“你的这间屋子是你父亲特地找专人设计的,也是所有房间里造价最高的。”
  沈语迟认认真真地看着,目光突然落在床头摆着的照片上,表情一下定住了。
  照片上应该是沈义舟沈语迟和裴青临的合照,裴青临和父女俩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裴青临的脸色被红色马克笔打了一个重重的叉,旁边还写着‘狐狸精’三个大字。
  沈语迟呆了呆下意识地转头,一脸尴尬地看向裴青临。
  作者有话要说:  小段子之渣男小沈:裴小妈‘我们分开冷静一段时间吧。’
  小沈:‘为啥?’
  裴小妈:‘因为你白天在打游戏,晚上在打游戏,情人节七夕节你全在打游戏。’
  小沈:‘等会说,让我先打完这把游戏。’
  第6章
  裴青临表情没什么变化,不过凭他的段数,就算心里想什么也不可能让沈语迟看出来。
  沈语迟这几天差不多能看出来,失忆之前的自己和裴青临关系不好,但她也没想到会差到这种地步。
  她尴尬地脚趾抠地,咳了一声,强行解释:“我,我这是夸赞你的美貌...”她还强调了一句:“不是人人都有能当狐狸精的美貌的。”
  “美貌?”裴青临脸突然凑近了,一双仿佛含着千言万语的眼睛在她眼前放大:“你觉着我有多美?”
  他这张脸凑近了看,杀伤力更是成倍增长,沈语迟脑子‘嗡’了一下,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裴青临拉远了距离,轻嗤一声:“小孩儿。”
  沈语迟默默揪了一下自己的脸,居然敢用眼神亵渎小妈,罪过罪过。
  他随手把照片扣住,忽然又偏头看了沈语迟一眼:“如果我是狐狸精,你觉着你是什么?”
  沈语迟对着屋里的立身镜照了照,她今天出院为了图方便,就穿了牛仔短裤和普通t恤,头发都乱糟糟的,加上气血不足脸色苍白,在裴青临身边被衬的更像丫头了。
  她郁闷地鼓了鼓脸:“我最多算个土拨鼠吧。”
  “那你可要小心。”裴青临笑笑,扫她一眼:“狐狸最喜欢吃老鼠了。”
  是土拨鼠...沈语迟在心默默纠正。
  沈语迟不知道把药放在哪儿了,还是裴青临在一只颇有古韵的匣子里找到药膏,他随手把伤药扔给沈语迟。
  她一边给自己涂药,一边瞄了那盒子一眼,感慨:“这屋布置的太像古代小姐的闺房了,我不穿一身古装躺床上都觉着对不起这里。”
  裴青临皱眉看她笨手笨脚地涂药:“当初就是因为你喜欢中式风格的别墅,你父亲才花高价改造了这里,中式风格是普通欧式风格的两三倍。”
  这个沈语迟倒是能理解,她打小就特爱看古装剧,小时候还披上床单假装自己住在皇宫里,没想到这个理想这么快就被亲爸实现了,但她想到老爹,心情又有点低落。
  裴青临看她眼神就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从糖果盒里抓出一把奶糖给她,随口哄道:“吃点糖就不难过了。”
  沈语迟有些恼怒地看着他:“我不是小孩子。”
  她愤愤地抓起一颗,剥了糖纸塞进嘴里,表情瞬间舒缓下来:“嗯,真香。”
  裴青临看她吃的腮帮子鼓起,无声地弯了弯嘴角。
  天色很快黯淡下来,保姆陈姐已经让厨师准备好晚饭,裴青临今天已经被耽搁了一天,也不差一顿饭的功夫,干脆多留了一会儿。
  她按照习惯,本来想去厨房帮着拿筷子摆饭,没想到两个女帮佣已经把一道道晚餐摆上了桌。
  沈语迟有些别扭地动了动身子,不留神碰到了旁边正在端菜的年轻女孩,温热的汤水撒了一地,有不少迸溅到了沈语迟的裤子上。
  女孩连忙弯腰道歉:“抱歉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她似乎很急切,脸涨的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沈语迟忙道:“小事,你小心一点,别把自己伤到了。”
  女孩听到她这么说,似乎更紧张了:“我下回保证不再犯了,碗盘我愿意用工资赔偿,请您不要开除我...”
  沈语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现在又不是打骂帮佣的旧社会,大家是雇佣关系,你干活我发钱,社保福利五险一金年底16薪一样不缺,只要没有违背合同就不能随便开人,至于这么小心翼翼吗...
  她走神的功夫,陈姐走过来,一脸歉然地向沈语迟道歉:“小姐,小玲还在实习期,这碗碟我帮她赔了吧,她平时干活也挺勤快的,您要不要再考虑考虑,给她个机会?”
  沈语迟更郁闷了,明明她就说了一句没关系,小玲和陈姐这反应显得她干了什么刻薄事似的...
  她叹了口气:“她挺好的,我也没说要开她,大家都吃饭吧。”
  陈姐和小玲都是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收拾完地面忙不迭走了。
  沈语迟闷闷地喝了口汤才反应过来,人家不是因为当帮佣才小心翼翼,是因为面对她才这么小心。
  她抬头问对面坐着的裴青临:“我原来是不是脾气很坏,动不动就骂人开人啊?”
  裴青临姿态优雅地漱口:“食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