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外,茂密丛林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老泉出现在芦花白视野里,他下巴一抬,对着竹屋丢了个眼神:“你找我来,就是为她?”
  芦花白伸出右手,小拇指微微翘起,深深嗅着森林的空气,神情迷醉:“你在乎她。”
  “想太多,”老泉笑,“你说的,今天凶手会来。”
  “别着急,这不还有个人没出来么?”芦花白走下台阶,沿着小道慢慢往前。
  树冠抖动,惊起几只蝴蝶。
  有人坐在半空的树干上,伸手拨开蝴蝶,她身上有股沁人的幽香,芦花白望着半空,呆愣在原地。
  “你怎么来了?”
  燕轻晃着纤细瘦白的脚踝,身子微向前倾,一头长发落下来,像树上的倒挂的树须,轻轻摇曳。
  “老板让我来的,怕你伤她。”
  芦花白怒气冲冲:“她比你还重要?!”
  “你说得对,在老板眼里,她确实比我重要,”燕轻从树上跳下来,树不高,她人又轻盈,没发出半点动静,“毕竟,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芦花白冷笑:“所以,他宁肯叫你来犯险,也不想让我找到凶手。”
  “犯险?不见得吧?谁都知道你芦花白不会伤害燕轻。”
  一道略带嘲讽的陌生的声音从树林深处传来,芦花白面色一喜,上前几步,将燕轻拉到身后:“很好,你终于来了,不出来打声招呼么?”
  “没必要,我们这样说话就挺好。”
  “你果然在乎叶湑,不仅要让老板阻止我,连本尊也亲自过来了。”
  “我可没告诉老板,那是他自己的决定。”
  芦花白给燕轻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回屋里去。
  燕轻拉上老泉,进去竹屋来到叶湑身边。
  毕竟是他们自己人的对峙,有外人在不方便。
  里屋的情形与外面剑拔弩张的气氛截然不同,高冈正坐在叶湑身旁,抓一把大蒲叶子给她扇风。
  桌上有水果、有饮料,没有半分被囚禁人的自觉。
  见他们进来,高冈轻笑,眼神示意他们坐:“这里风景还不错,是吧?”
  老泉拿起一只苹果,拉袖子随意擦一擦,咔嚓就吃。他用手指了指外面,问燕轻:“那人怎么回事?他跟叶湑又是什么关系?”
  “或许,叶湑小姐身上也有什么秘密吧,”燕轻倒了杯茶喝,“和她父母一样的秘密。”
  高冈看向叶湑,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对于燕轻说的这个“秘密”,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
  “我倒是好奇,你,还有你,”燕轻看一眼叶湑,又看一眼老泉,“凶手就在外面,你们却像没事人一样,在这里吃吃喝喝。是真不着急,还是假装不着急?”
  老泉啃完苹果,果核抛进门后的垃圾桶,满不在乎的样子:“急?急有什么用。这案子都过去八年了,不急这一时。”
  叶湑一直没说话,低垂着脑袋,看不清面上神情。
  -
  芦花白步步往前,尽量放轻脚步声,目光在树林里逡巡:“你在害怕,你怕我对叶湑下手。”
  “所以你是这么想的?然后绑架她,用来和我做交易?”
  “我芦花白什么时候沦落到要用人做筹码了?你未免太瞧不起我。”
  他一点点逼近,凶手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离他更近了。
  “是么?我很好奇,里面那个姓高的,怎么没和你拼命?我看他态度,对你好像还不错。”
  “想知道原因吗?”芦花白卖着关子,扒拉开脚边一丛植物,后面空荡无人,他起身继续往前,“其实这就是一个局,引你出现的局,你被我们骗了。”
  “还不错,不愧是经营大乌树多年的人。”
  “你知道我的手段的,从你今天踏上这里的那一刻起,你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所有和你有关的一切,我都会查出来。”
  “哦?你何必对我这么大恶意?是觉得老板现在重用我,你嫉妒了?”
  芦花白冷笑一声:“嫉妒?可笑!”
  他在一棵巨大樟树前面站定,直视前方:“出来吧,我在你前面。”
  “这么快就找到我啦?”对方笑了起来,“不如进来看一眼,看看我的真面目。”
  这是......
  芦花白心中警铃大作,一步上前,扒拉开眼前的植被,待看到树后景象,宛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心里拔凉。
  树后无人,只有一只远程控制的传声器。
  “这不是你真实声音。”芦花白说。
  “我有那么傻,暴露出来让你们对号入座?”传声器发出嘶嘶电流的杂音。
  芦花白气得直跺脚,怒火中烧。
  “有件事我一定要说,”传声器还在说话,“叶湑身上没有秘密,也没有对我有用的东西,不管是你,还是老板,你们全都想错了。”
  芦花白上前拿起传声器,死死攥着,骨节因用力而发白:“说这个干什么?”
  那人哈哈一笑:“说这个是想告诉你,我确实对她很上心,但在必要的时候,她死了,对我的用处会更大。”
  芦花白心一惊:“你做了什么?”
  “与其隔空问我,你不如再仔细看看树的后面。”
  芦花白凝神,低下身仔细辨认树后的动静,好像有秒针转动的声音......
  滴......
  滴滴......
  滴滴滴......
  芦花白蓦地回过神,对着传声器破口大骂:“你这个疯子!”
  他少有如此不冷静的时候,大喝一声,转身疯了般往回跑,一面对着屋里的人嘶吼:“跑!炸弹!跑!!!”
  高冈最先反应过来:“还有多少时间!?”
  “三十秒!往屋后跑!后面有路!”芦花白吼到声音沙哑,却依旧扯着喉咙给众人指逃生通道。
  进了竹屋,不顾燕轻的反对,将她背到背上,从屋后开了一道门,带着其余几人离开。
  这种时候绝不能坐电梯,一旦爆炸,电梯受到炸弹冲击,万一从电梯井坠落,105层可不是随便说来玩的。
  只能往楼层的其他地方跑,离定时.炸弹越远越好。
  老泉跑在最前,他突然停下,转头看向身后。
  “来不及了。”
  这层楼,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只是他清楚,按照一枚炸弹的威力,炸掉这层楼绰绰有余。如果再严重一点,甚至还会引起上面几层楼的坍塌,到时候,可就不只爆炸的伤害了。
  其他人也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不像老泉,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计时器的数字跳到最后,只剩十秒钟。
  十、九、八......
  叶湑听见燕轻疯一般喊着芦花白的名字,余光瞥见一道人影飞了出去。
  六、五......
  灼烫的热浪紧紧追着后背,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巨大的力量,推着她往下。
  四......
  最后时刻,叶湑被人扑在地上。
  三、二......
  男人的热息从上方传来。她的右耳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有力而有节奏的心跳声传入耳朵。
  与她的呼吸节奏完全契合。
  一。
  巨大的冲击波从后方涌来,身躯下的地板剧烈震动。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咚咚声音......而后,彻底失去知觉。
  -
  再醒来,是在医院。
  头疼得厉害,她皱眉,手按在太阳穴上。
  身旁趴着个人,抽搐一下,醒了过来。
  千里眼正睡得迷迷瞪瞪,忽然见到叶湑坐在病床上看他,一个激灵,脑袋瞬间清明:“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要吃点什么?苹果?还是梨?”
  叶湑的大脑一片空白,一时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过了会,才记起在中华尊里经历的一切。
  她看向外面:“门口那是谁?”
  千里眼扭头看了眼,回:“是警察,来问话的。”
  梁爽带着人等候在病房外,听到动静,先是让医生进来,检查后没问题,这才夹着设备进去。
  “叶小姐,针对这次的案件,我们有几个事想问你,不知道是否方便?”
  叶湑略一点头。
  梁爽在床尾拉了张凳子坐下:“如果过程中有不舒服的地方,可以随时叫停,身体健康最重要。”
  叶湑继续点头。
  “第一个问题,在灵山失足掉下悬崖是怎么回事?”
  她迟疑几秒:“假的,做了一场戏。”
  梁爽给旁边的同事使了个眼色,后者递给他录音笔,梁爽接到,放在床尾,对准叶湑:“什么目的。”
  “引出杀我父母的凶手。”
  “去中华尊呢?”
  “也是为引出凶手。”
  “这和灵山有什么关系?”
  “局中局,让凶手放松警惕。第一次不上当,第二次就心存侥幸。”
  “那好,所以你觉得八年前的凶杀案,齐小莉不是凶手?”
  “不是。”她语气没有停顿,流畅地说下去。
  夏蓬程说不是,高冈说不是,芦花白也说不是。重要的是,她自己也觉得不是。
  那天的半下午,她看见齐小莉的眼睛,没有仇恨,没有愤怒,眼眶有些湿润,甚至还带有一种慈祥与鼓励。
  见她目光慈祥,鼓励她跑,跑得越远越好。
  叶湑跑时,仿佛听见身后有人说话,有她父母的声音,也有齐小莉的声音。
  他们都在对她说:
  “孩子快跑。”
  “不要回头。”
  -
  所以在收到那些匿名信后,她才会孤身前往重庆,所以,她才会同意与高冈合作。
  她时常想,如果凶手不是齐小莉,会是谁?
  可更多的时候,她更希望齐小莉就是凶手。
  只有这样,她才会觉得齐小莉死有余辜,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感到愧疚,对可能无辜的齐小莉感到愧疚,对她那含冤而死却没能找到真凶的父母感到愧疚。
  -
  “高冈是你什么人?”梁爽继续问。
  “朋友。”
  “普通朋友还是......”
  “问这个干什么?”叶湑没回他。
  梁爽笑了笑:“没什么,如果不是普通朋友,以你现在这个态度,着实冷血了些。”
  一位年轻警员快步进来,低声对梁爽说:“梁队,另一个当事人醒了。”
  梁爽点头,看一眼叶湑,带上录音笔,起身离开。
  他眼神有些奇怪,像有秘密瞒着她。
  叶湑心生不安,拍一下千里眼手背,问他:“高冈呢?”
  千里眼目光飘忽,支吾着不敢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