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可惜……少了两根琴弦!”若伊接道,凭她聪慧已然恍有所悟,“凌霄君是要我往北海,寻找冰蚕,等那冰蚕结丝,再补两根琴弦回来?”
玉恒含笑,赞她聪慧,“伊儿可有决心,成此大功?”
若伊看他,才知羽麟说得没错!还果然是君子险恶!“可是凌霄君是否知道——那冰蚕因生在苦寒之地,三年方得一幼虫,那幼虫三年方能吐丝结茧,待蚕蛾羽化破茧又是三年……伊儿此去,若想觅蚕丝而制琴弦,至少需要十年光景!待我凯旋,早已是芳华不在,红颜白发!”
“那么——冰心可移?真情可易?”玉恒淡然问说。
“我……”若伊忽闪着明眸烁烁,十年可以易去太多东西……可是此心,应该不改其衷罢!“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若伊言之赤诚。
“那么——待你归来,我必谨守誓言,迎你入后宫,结永世之好。”玉恒亦郑重告之,又慢慢折了那页诗稿,又取腰上环佩附与诗稿之上,推至若伊面前,“此为信诺,你且收好。”
若伊低头注看着近在咫尺的君子之诺——迎入后宫,结永世之好!岂非正是她所思所求!可是若要应此诺言,还须得奔赴千里之外,与君子远隔万水千山,远隔岁月流转,直到自己修成大功……又是否能够修成大功?小叔知此琴弦之妙用尚且不敢抱此痴想!自己一个学医不足十载的弱女子,当真能够寻到冰蚕,制成丝弦?
“凌霄君定要续这琴弦……是为了璃姐姐吗?”她心存忧疑,怕这一生只是为人作嫁衣!
玉恒思忖着,谨慎答言,“瑶帝制琴,是以仁、义、礼、信、智,文、武之道各司一弦,而成七弦,之后礼乐成,天下循之。如今缺失了一弦与四弦,便是礼道中缺失了仁与信,天子欲治天下,又怎好不仁?怎好无信?我既得此神器在手,又怎好使它存有缺憾……”
“胡说!”慕容若伊立眉呼喝,“凌霄君又何必与我冠冕堂皇!你就是为了璃姐姐!你知她体内寒毒难清,这一生未必安好,而泠泷之弦历经千年,又未必长久,你才要故意哄了我去,为她寻找冰蚕,炼制丝弦!
你当初接我入宫,是以为我会慕容家的移魂渡命之术,想以我性命换璃姐姐性命!可惜,伊儿蠢笨,未能如你所愿!可是后来你还是囚着我不放,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派此用场!我说的对是不对?!”
玉恒无奈笑笑,这小女子倒也机灵的可爱!“伊儿既然心知,又何必劳我杜撰言辞!”
“哼!”若伊撇了撇嘴,终于落下泪来,“人家赤心诚意!凌霄君何忍欺我!我知你心里只有璃姐姐!可也不必拿这些个谎话哄我!我若是去了北海,死在外面,你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说说又爬到玉恒近前,不由分说地扑倒在他怀里,扯了他的衣袖又是抹泪又是擦脸,嘴里犹自碎碎念念,“我是甘愿为凌霄君死了,可是你也不能当我是好欺的!我知你用心,你也须得知我诚意!我若为你赴北海,你也须得为我守诺言!我若真的有幸归来……”
“伊儿必会归来。”玉恒抬手拭去她脸上泪珠,倒也少见这样赤心直勇之人,她滚在他怀里那样撒娇耍赖,还真是像极了东越女子当年,没由来地竟招惹了他的怜惜之心,轻轻拥了拥她,“伊儿不去北海也是无妨,你若只想安心归家,我也不会为难,自会派人送你出城,交在你小叔手上,慕容苏所为虽然阴毒了些……可这是我辈恩怨,与伊儿无关……”
“我要凌霄君亲自送我出城!”若伊倚进他怀里,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木兰幽香。
“好!这也不是甚么难事。”玉恒笑答,学她之前的那份爽气。
“我要凌霄君再送我几件衣裳!”
“这个……”他低头看看她瘦骨纤纤,身量娇小,“怕是来不及赶制新衣罢?又没有那刚好与你身量相当的宫女存有新衣的……”
“我要的是凌霄君自己的衣裳,且还是穿过的!”
“伊儿……”玉恒莫名地一阵心酸,为这女子的痴情,他几乎于心不忍。
“咦?这又有何难!”若伊半是撒娇半是诘问。
“不难。你还要甚么?”除去深情不可许,大约此生所有都可以赠她!
“我要凌霄君抱着我出宫!”她必须在离去之前昭示主权。
玉恒笑笑,此生在那东越女子之外还不曾容谁这样放肆!“这个……也不是难事……”
“小叔会等我到几时?”
“今日未时。”
“那凌霄君就再多抱我一会……”她声音哽咽,扑向他怀里,泪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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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三刻,南城门外的十里驿亭,日正西去,北风骤起,慕容苏仰头望望天边涌起的乌云,知风雪将至,归途又是各样艰难。想想此生三次上帝都,第一次是接兄长骨骸归故里,第二次是扶二姐灵柩入陵墓,第三次……也就是这一次,但愿可以接兄长的孤女平平安安归家园。
远处的野道上,一辆马车缓缓行来,车前有四匹骏马开道,车后有六纵铠甲护行,铠甲挥举的旗帜上绣着精巧的玉字。
慕容苏微微蹙眉——伊儿若是无恙何敢劳他亲送?!莫非……
马车停驻在百步之外,有侍卫上前安置脚踏,开启车门,但见一袭白衣从容闲适地步下车子,回身搭手,又自车内扶下一位鹅黄衣裳的女子。
“伊儿……”慕容苏终于松了松掌心,将几枚暗器重又收入袖底。
慕容若伊牵着玉恒的衣角,迟迟不肯再多去一步,玉恒几次含笑哄劝,都惹得她泪水连连。
驿亭里的慕容苏倒是看不懂他们的依依惜别了,难道澹台羽麟所言竟是真的?!伊儿竟然倾心于玉家太子?!荒唐!!只是还是他玉家天下,他慕容家女子断然不会再入皇廷!
慕容苏大步迎出驿亭,玉恒见了,不得不掰开若伊牵绊的手指,催促一声,“去罢。天地之大,任你南北!”
若伊憋着嘴,哭得满面狼藉,“我若凯旋归来,凌霄君不可不守诺言!”
玉恒微笑,有极少见的温柔,“君子一诺,生死必赴。”
若伊呜咽着一步一回头地去了,玉恒忽又想起甚么,追了两步又问,“若伊可知——你族中有位名唤慕容若子的女子?”
若伊停步回他,“慕容家嫡系血脉中再无女子。而旁支血脉中的女子,也断不会取名‘若’字,‘若伊’是因着父亲爱重母亲,祈望我能像极母亲才赐下的名字,此与家谱无涉。”
玉恒点头,“多谢伊儿。愿卿此去……多多珍重。”
凌霄君送慕容若伊至十里驿亭,赠马车为礼,二手执手别过,再相逢已是许多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