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最重的地方,浮现一道窈窕的身影。暮春脸上蒙着薄纱,只露出温婉的眉眼,安静地看着云叙白,像是在考验他是不是真的不怕。她的衣着打扮和榴花比较接近,应该是相近年代的人。
暮春在等云叙白开口,云叙白直说:“你和这里的其他人不同,他们害我,你帮我。”
暮春揪着手帕,轻声说:“我敌不过他们,帮不了你什么。”
暮春单独住在这里,自然和客栈里的勾当没有关系,但是她一定知道客栈里的猫腻。
云叙白没有着急,他笑了笑,先从别的地方入手:“没关系,你在这里住多久了?”
看到他脸颊上的酒窝,暮春放松下来:“一百多年了……”
暮春大概很久没和人交谈过了,话匣子一打开,反而放松下来。
暮春告诉云叙白,小弟去考科举,让她留在小镇上等他。等他考上功名,就不会再有人看不起他们父母早亡。她想成亲,小弟一定能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如果她不想成亲,小弟就让孩子给她养老送终。
她在镇上等了一年多,小弟没有回来,镇长说是在路上遇上悍匪,丢了命。暮春身体本就差,因此一病不起,没人照顾,她没撑多久也离世了。
那病花光了所有积蓄,没人收尸。镇长让人把她的尸体送到义庄,等远房亲戚来办丧事,走的时候,她身上只盖着一张草席。
远房亲戚没来,暮春就在这义庄里守着,等她的小弟。
“小弟走的时候说,等天上出现天虹的时候,他就回来了,”暮春面对云叙白时已经不紧张了,语气活泼起来:“我一直在等天虹,客栈的人都说我傻,他们说我等不到了。”
暮春情绪忽然低落了些:“看到你,我就想起小弟,所以想帮帮你,但我能力有限。”
云叙白听完暮春的故事,心里有点沉重,他说:“天虹会出现的。”
暮春心思简单,因为这简单的一句话,又高兴起来:“一定会出现的!”
[呜呜呜我的眼泪挂不住了]
[天虹会出现,小弟也会回来的!]
[好歹是像小弟,不是像爹]
暮春看着云叙白,又说:“你快离开这里吧,这里的‘人’好凶,你会很危险。”
云叙白想了想,问道:“老板娘是人还是鬼?”
暮春说起她就要皱眉:“做着沾血的买卖,称不上人,也不是鬼。”
那就是和鬼做交易,靠害人赚钱的行尸走肉,云叙白心想。
“这里还有很多厉害的鬼吗,你能不能和我说说他们?”
“我很少和他们打交道,只碰过面,我数一数……”暮春数着手指头:“一个剃头匠、一个仵作先生、一个专门砍头的屠夫、一个稳婆、一个舌头很长的男人,我不知道他是做什么活计的,还有一个……”
暮春话音一转:“我最怕仵作先生,他拿我的身体开刀,缝得太丑了。你遇到他,要跑远一些。”
暮春不再提最后一个鬼,云叙白也没追问,问她那些鬼的样貌特征。她提到的鬼里面,只有剃头匠出现过,其他还未现身的,除去身份不明的长舌男,都是仵作行人。
暮春描述得活灵活现,云叙白一一记下。临走前,云叙白问道:“你认识榴花吗?”
暮春许久不说话,最后叹了口气:“是个身世比我惨的女人。”
能打听到那么多消息已经不错,云叙白拿捏好分寸,告辞了。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打工人组的玩家终于解放,他们累得不行,一个个趴在桌上。
“在现实世界是社畜,进了游戏还是社畜,”瓜子气得捶桌:“不玩了!等我45级马上走!”
其他玩家也在骂,说客栈不把他们当人,使唤起来要人命,他们都没有时间找线索。
瓜子见到云叙白,揉着胳膊站起来,把氧气拎到他面前:“霸霸,你给这小子也剃个光头。”
瓜子想了一个下午,做了这个决定。
公仔也带着队里的女玩家过来了:“可以帮我队友也剃吗?”
女玩家戴帽子就能遮住,队长非要让她剃光头,她满脸不情愿。
可乐看到她的表情就想笑:“嗬,这姐妹早上不是说我们没事找事吗,变脸那么快啊?”
女玩家脸色巨变,掉头就走,又被公仔拉回来了。
公仔脸上带着温顺的笑:“她说话冲,大家多担待。”
女玩家坐在椅子上等剪头发的时候,既屈辱又愤懑,嘴唇咬得发白。她摘了帽子,露出那块难为情的斑秃,别的玩家都在看着她,这些目光让她想低头。
“放轻松。”云叙白没说什么,唰唰两下就剃了个光头。
镜子拿到女玩家面前,其他队的玩家都在等着看好戏,女玩家没准会哭,或者找云叙白的麻烦。
结果女玩家爱不释手,还换着角度看自己的光头:“太好看了,世上怎么会有人能剃出那么好看的光头!你简直是天才……不,你简直拥有上帝之手!”
吃瓜群众们一脸呆滞,被这个发展打了个措手不及。
之前一直对云叙白说酸话的女玩家完全变了个人,不停地夸着云叙白,彩虹屁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亲手把她送到云叙白剪刀下的公仔也愣住了,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是剪了个头发还是换了个脑袋?
另外两个光头倒是和她很有共鸣,互相夸赞对方的发型。
[她比我还会吹彩虹屁,什么哥哥的眼不是眼,是能照出世间美好的一汪泉(大吃一鲸jpg.)]
[omg,叙哥这把剪刀不得了,仔细一想,它的功能是改变当事人的审美!要是继续升级下去,我不敢想]
[哈哈哈我只觉得沙雕,三个光头在那里互夸,令人不敢直视]
[把tony剪刀用在人身上的副作用就是这个吧]
过了一会儿,那股莫名其妙的情绪没那么强烈后,女玩家慢慢冷静下来。她发现,她对云叙白的恶意,突然降低不少。
云叙白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女玩家的下颌,那里有一道细小的痕迹,他曾经在另一个人脸上见过这种痕迹——闯过他玩家空间的冰粼粼。
他当时就是靠这个痕迹断定冰粼粼脸上戴着人皮面具,这个女玩家的身材和冰粼粼完全不同,但是也戴着人皮面具。公仔的战队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没心机。
云叙白没有拆穿她,脸上没有泄露一点情绪,继续给下一个剃头。
夜色降临,玩家们刚吃完饭,提着莲花灯的看客就来了。魂来客栈迅速热闹起来,阴气却更重了。
老板娘报幕后,店小二又来收打赏,云叙白他们免单,这打赏可给可不给。
早上溜出去的胖子又回来了,坐在云叙白旁边那桌:“榴花姑娘的演出那么精彩,你不意思意思?”
“没有意思。”云叙白一语双关。他既不想“意思意思”,又觉得演奏后的厮杀场面十分没意思。
“你倒是很有意思,”胖子笑着看他,看到顶着光头的玩家后,胖子的眼神骤然变深:“你不是一般的人物,看来这家客栈气数将尽,该关门大吉了。”
胖子没提莲花灯,也不像暮春描述中的鬼,云叙白吃不准他的身份:“先生是说书的?”
胖子摇头,神神秘秘地朝他眨眼:“不可说不可说。”
榴花的演出开始,有了昨晚的经验,玩家们今天都有所准备,至少比昨天拿手指捂耳朵好多了。他们没料到的是,榴花今天的琴攻击性更强,穿透他们那层薄薄的防护,钻进耳朵里,如同往耳道里扎一根根长针。
玩家们扛不住,不顾形象,脱外套捂住耳朵才好受一点。他们松了口气,才有精力去观察周围。玩家们扫视大堂,目光落到云叙白身上时,下巴都惊呆了。
云叙白几人戴着毛茸茸的护耳,外面还罩着一顶厚帽子,脸上没有一点痛苦。
玩家们心里跑过一万匹可爱的草泥马。淦!他们在哪弄来这种好东西!
[这些是叙哥上午找店小二借的,一毛钱没花,这就是先见之明啊,各位学着点]
[科科科科,隔壁玩家馋哭了]
[跟叙哥做队友太幸福了]
榴花的琴声一起,没有屏蔽声音的活人受到干扰,很快就出现事故。
这一晚,云叙白不再给这些无意义的混乱场面一个眼神。他远离喧嚣,留意榴花的反应。
榴花一边弹琴一边落泪,似乎不想做这件事,但是她的眼神很空洞,云叙白看不出悲喜。
即使经历过一次,云叙白还是很反感大堂里的血腥画面,直到提着莲花灯的看客立场,大厅里还是充斥着难闻的腐臭味。
琴音对云叙白的影响很小,还是让他很快就入眠。
不出意外,他又梦见榴花。
云叙白的思绪比昨晚清晰很多,榴花抱着琵琶,从虚空中向他走来,杏眼掉下晶莹的眼泪。
“你能听到我的心声,求你帮我解脱……”榴花不管云叙白的反应,自顾自地说:“我从小被父母卖给师父,跟着学艺,靠着一门手艺走南闯北,换一口饭吃。那年,我随师父来到此处卖艺,被一名豪绅看中,非要娶我当小妾。豪绅家中有位悍妻,聘人杀了我……”
榴花说到心痛处,眼泪掉得更凶:“我师父不敢得罪权贵,连我的尸首也不敢要。那悍妻为了让我永世不得超生,对我的尸体动了手脚,导致我无法往生,只能留在这里,被恶鬼逼着做我不想做的坏事。”
云叙白试着和她对话:“你想我怎么帮忙?”
榴花像找到了希望,抹了抹泪水:“找到我的尸体,帮我解开封印,我就能离开这里了。我曾经找过老板娘帮忙,但是她和恶鬼串通,这里的鬼杀人,老板娘敛财,她不肯帮我,还把我的棺材看得更严了。”
榴花又要哭:“我只能找你了,你是这里最干净最正直的人,求求你……帮我解脱……”
“这件事那么危险,你至少要拿出一点诚意吧?”云叙白还是没答应:“不如你先告诉我,这里谁说了算?”
“老板娘。”榴花想也没想。
“我的意思是,恶鬼里面谁说了算。”
榴花顿了顿,眼神有些闪烁:“是屠夫,他就是被悍妻雇来杀害我的人,他生前杀过很多人,煞气很重,这里的鬼都怕他。”
“那屠夫怕什么呢?”云叙白又抛出一个问题。
“我不知道……”榴花已经意识到云叙白在和她打太极了,什么都问,就是不答应救她。
云叙白说:“你去世好些年了吧,连这个都打听不出来,业务能力不太行啊,我看你也没有很迫切啊。”
榴花呆滞住:“………”
梦境碎了,云叙白一身轻松地醒过来。
在副本里,最忌讳的就是和鬼做约定,一旦答应,甩都甩不掉。
榴花的遭遇不知真假,要是真有诚意,也不应该在梦里求人。
稻草人醒了,眼角还有点湿润。
云叙白问他:“梦到榴花了吧,是不是和你说了她的悲惨遭遇,让你救她?”
“太惨了,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她还说只有我才能听到她的心声,只有我能拯救她……”稻草人一顿:“你怎么知道,你也梦到她了?”
云叙白笑:“何止,她还说我是最干净最正直的人呢,你没答应她吧?”
稻草人:“海王鬼!竟然广撒网,我要谴责她!”
“到底答应没有?”云叙白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