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就那么凑巧,整一个月都没来过主院的虞楚楚,偏偏今天睡了懒觉后心情好,来了主院,碰巧在门外听到虞老爷的话。
  这一年里,大大小小的纠葛和摩擦,都比不上虞老爷对着孙婉说这句‘我们一家人好好地吃顿饭’来得令虞楚楚崩溃。
  她冲了进去,打了孙婉一巴掌,转头便被虞老爷一掌打肿了脸。
  世道如此,虞老爷对她这个女儿已经无比失望,当即便让虞楚楚跪下认错给嫂子认错。
  虞楚楚让孙婉滚出她的家,虞老爷怒急攻心,说她才该滚。
  父亲的话像是刀子一样捅入虞楚楚的心,她大脑浑浑噩噩,被这句话猛地劈醒。
  她看着被大哥护在身后的孙婉,又看看虞家三人的脸,不由得笑了。
  虞楚楚转过头,她看到敞开的虞家大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青苏也没有想到,她只不过去轻点虞楚楚院中物资的那一点时间,竟然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虞楚楚离开,虞老爷下令让所有人都不许出去追。
  阴沉了半个月有余的天空,骤地下起大雨。
  正门被封,青苏从后院侧门离开院子,跑去安城街道上搜寻虞楚楚的下落。
  暴雨下的青烟四起,浑身湿透的青苏根本睁不开眼睛。
  苏府离得太远,望月楼在主街上离得近,青苏去了酒楼,撕心裂肺地向守着望月楼的李充求助,李充赶紧召来所有伙计一起去找,他安抚了青苏,自己则是跑去苏府禀告苏容轩。
  他们离开后,青苏恍惚地又迈步走入雨中。
  她不去找苏容轩,还能去哪呢?
  青苏看到路边系着一头黑马,她解开绳子,驾马奔向安城外。
  安城是北方一大城,四通八达,出了安城,至少有六个方向可以走。
  虞楚楚没怎么出过城,唯一出去便是去踏青,每次都走同一条路。
  青苏咬紧牙关,骑马向着其中一个方向前去。
  虞楚楚是步行,青苏骑马,向前跑了没一会儿,终于在雨中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
  “小姐!”青苏叫道。
  她拉紧缰绳,让马停下。下马时太着急还绊了一跤。
  青苏磕磕绊绊地跑过去,伸手抓住虞楚楚的手臂。
  虞楚楚在雨中,浑身已经湿透。
  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蛋被雨水打湿,显出她未经雕琢的素颜,一双眼眸干净而茫然,看起来还有些少女的年轻稚嫩。
  “青苏。”虞楚楚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小姐!”青苏抓着她不放,似乎找到虞楚楚便已经让她脱力,几乎要跪下。青苏哀求道,“小姐,你别犯糊涂啊,求求你,跟我回去吧……”
  虞楚楚垂眸注视着她。
  “我没有犯糊涂。正是因为完全相反,我十七年来第一次如此清醒,才要离开。”她说,“青苏,回去吧。我给你准备的嫁妆就在我柜子底下,我用零花钱攒下来的。等我走了,你拿着那钱,自己好好生活。”
  青苏拽着虞楚楚,她用力地摇头。
  “小姐,为什么,你说过不和我分开的!”青苏哽咽道。
  虞楚楚轻轻地叹了口气。
  “青苏,你知道吗,家族就是一棵大树,男子是树枝,女子便是树叶。”她淡淡地说,“树叶总会离开的大树的,而树枝上仍然会长出新的树叶,继续茂盛下去。”
  虞楚楚笑道,“我如今才觉得,我和孙婉置气实在是个傻子。我们有什么区别呢?她是个想找个好归处的猫儿,所以要撒娇打滚求人爱怜。而我是个被养在金笼子的猫儿。被爱着的时候千娇万宠,发脾气挠人也是可爱的。可不被爱的时候,也不过是个畜生。”
  “小姐,你不要这样说,老爷他们不是那样的。”青苏哭道,“你若是不想回虞家,那还有苏公子呢,你不喜欢他吗?他也在找你啊!”
  提到苏容轩,虞楚楚的神情恍惚了一下。
  “他是个好男人,我知道他不同。”她轻轻地说,“可对这人世间,我已经倦了。我不想再做背靠大树的一片树叶,在谁的树上,靠谁而活,又有什么区别呢。”
  大雨愈来愈大,青苏的手掌冰凉一片,她怔怔地注视着虞楚楚,心中却有一种巨大的恐慌感。
  似乎虞楚楚还站在这里,可是她已经离开了。
  “小姐……”青苏哽咽地说,“你若是想离开,我们一起走好不好?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虞楚楚的神情有些无奈。她伸手,轻轻地抚摸青苏的头发。
  “虽然对外我们总是主仆相称,可在我心底,我早就把你当做亲姐姐。我知道,你也把我当妹妹疼。”虞楚楚低声道,“青苏,你一向以我为重,你会答应我所有的事情,对吗?”
  青苏抽泣着,她手指颤抖着,被虞楚楚捧起。
  “放我自由。”虞楚楚轻轻地说,“好吗?”
  青苏嘴唇轻颤,她咬紧牙关,低声道,“……好!”
  “回去之后,好好生活,代替我好好活下去,好吗?”虞楚楚又说。
  青苏的泪水滑下面庞,她又咬牙道,“好!”
  虞楚楚笑了。
  青苏轻一脚浅一脚地走回安城的时候,天空放晴了,雨水重刷得整个安城焕然一新。
  街面上空无一人,偶尔神情急促四处乱跑的都是虞府和苏家的人。
  她回到虞府的那条路上的时候,便听到门口嘈嘈杂杂。虞府的人都挤在门口,苏容轩面容沉似水,双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虞老爷神情激动。
  “……胡说八道,你胡说八道!楚楚有没有喜欢谁,我是他爹,我能不知道?!”虞老爷脖子青筋四起,若不是被人搀着,似乎站都站不稳。
  “这一年里你真的关心过你的女儿吗?”苏容轩冷声道,“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这一天高不高兴,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可问过她一次吗?”
  虞老爷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目眦欲裂,几乎昏厥。
  这时,有丫鬟看到了青苏,顿时惊叫道,“青苏!”
  众人看到失魂落魄的青苏,顿时都围了过来。
  “青苏,楚楚呢?楚楚呢?”虞老爷抓着她的手臂,他的胸膛像是破风箱一样带着呼气,声音都已经嘶哑。
  青苏看到他们惊惶的样子,心中竟然有一种报复性的快感。
  她好整以暇地注视着虞老爷,轻轻地说,“你让她滚出虞府,她滚了。”
  听到这话,虞老爷眼前一黑,虞岳景急切地问,“你见到她了吗?你把她放走了?你怎么能这样做?!她身上未带分文,这走了不是要她的命吗?”
  青苏挣开他的手,她冷笑道,“逼死楚楚的不是我,是你们!”
  “青苏,我们待你不薄,你怎么能如此落井下石?”虞夫人脸色苍白颤抖道。
  “这怎算落井下石?这不是你们想要的吗?”青苏轻轻地说,“你们想一家四口好好的过日子,现在你们如愿了。”
  这话一出,虞家人都脸色骤变。
  青苏大笑起来。
  “我十二岁被爹卖给老鸨,九死一生跑回家又被卖成丫鬟时,便觉这世道只让我恶心。唯有小姐一直真心待我,让我方觉人生还有一丝微亮。谁曾想天道不公,苍天无眼啊!”
  青苏朗声道,“——小姐,奴婢来了!”
  话毕,青苏一头撞死在虞府大门边的狮子石像上。
  众多丫鬟婢女顿时尖叫起来,看着眼前这一幕,虞夫人眼皮微颤,直接就昏了过去。
  虞家外面顿时乱成一团,苏容轩大脑浑浑噩噩,他转身离开,脑子里却一片安静,连李充在唤他都没有听到。
  他机械地回到了望月楼的书房,呆滞地坐了许久之后,猛地推翻桌子上所有的东西。
  苏容轩不知道在座位上坐了多久,也不知道李充在他的面前呆了多久,他的耳朵一直嗡鸣。
  “……少爷,少爷!”李充唤他唤了许多声,苏容轩才慢慢回神。李充着急道,“少爷,不能放弃希望,我们的人还在搜,她步行,一定走不了太远的!”
  “都是我的错。”苏容轩低着头,他喃喃道,“都怪我。”
  都怪他以为日子还有很长,长到他们可以慢慢相处,慢慢了解彼此。
  都怪他没有给虞楚楚足够的信心,让她在临走前,都觉得自己无人可依。
  虞楚楚走了,她不会回来了。
  李充蹲在地上,本还在冥思苦想如何安慰苏容轩,便忽然察觉屋内掀起一股极强的波动,压抑得人喘不过来气,直接将李充掀翻在地。
  他奇怪而惊惶地抬起头,便看到苏容轩原本系着的长发已经全部散开,一股无形的能力不停地围绕着他。
  苏容轩,坠魔了。
  魔力裹挟着他,攻占着他的大脑。
  苏容轩恍惚间,忽然看到李充的脸憋得通红,似乎快要憋死的样子,骤地一松力量,放出了李充。
  李充连连咳嗽,缓了好久才缓过来。
  他抬起头,沙哑地说,“少爷,你,你这是……”
  苏容轩低下头,注视着自己的双手。
  “我不知道。”他喃喃道,“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愤怒,也充满力量。”
  李充呆滞了一会儿,他很快反应过来。
  “其他事情先不说,我们赶紧回苏府!”
  苏容轩思维浑浊,怔怔地被李充带回苏府。
  他一个人坐在旁边发呆,李充满头大汗地翻书,最后竟然翻出来一个话本。
  “你这,你这种情况不对,不是凡人能做出的事情!”李充念道,“这书里说修仙需要修炼,在入门之前能爆发出力量的实在太少见了。一般……一般入魔之人才会忽然力量暴动。”
  李充自己说完了,把自己吓着了。他扒着书又认真地看了一遍,才惊恐地看向苏容轩。
  “公子……你……”他颤抖地说,“你不会是气急攻心,坠魔了吧?”
  苏容轩一直在发呆,也不知道听没听进李充的话。
  李充急了,他上来就要碰苏容轩,没想到刚一过去,便被苏容轩身边无形的力量又推飞了。
  苏容轩这才回过神来,看向李充。
  “我怎么了?”他问。
  “咳咳咳,你,你入魔了,你便是魔修了!”李充从地上爬起来,他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脖子,“公子,你这可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