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周四的下午要去门诊, 本周择期手术的三个,陈文强就调整了三个患者的手术次序,计划周四这台偏简单的脑瘤, 能够在11点左右完成, 最后却因局部粘连和滋养血管的走行复杂, 导致手术延迟了快一个小时才下台。
手术结束后,陈文强就吩咐跟着上台的路凯文:“你替李主任把患者送去icu过渡一天,跟洪主任说等明天那台做完再说。”
“是。”路凯文把李敏写好的手术记录、长期医嘱、临时医嘱、麻醉单等都夹好, 然后把病历夹塞到患者的脚下。
八月份是手术淡季,外科手术量锐减直接影响了外科患者在icu的周转数量。像神经外科这样把患者送去过渡一两天的, icu是很欢迎的。
“然后你们几个跟患者家属去吃饭,2点到门诊。”
“是。”马大夫和邓大夫立即应了。
片刻的功夫,刚才还人头攒动的6号手术间,随着患者被移到平车上, 瞬间就空无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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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神经外科每次手术来人太多, 手术室护士长如今都懒得说陈院长了。一个开颅手术, 手术通知单上至少报上来4个人上台,然后再报满两个参观的名额。她只私底下跟梁主任嘀咕过:“恨不能把他们11楼的大夫都拉来。”
梁主任对护士长这样的抱怨,只能劝解:“那俩进修大夫留下来了,老陈不得不花心力把人教出来。过两年他俩去分院得扛大梁, 俩人的水平得能够应付得了急诊的开颅手术才算是合格, 才算是能独当一面了。那个涉及分院的发展规划, 你得理解老陈。”
护士长悻悻。
“还有到神经外科的实习生,你看老陈的为人, 是那种随随便便糊弄了事、耽误年轻人的吗?反正他没敢明目张胆地违反你手术室的规定, 你就当没看见吧。”梁主任和稀泥。
护士长仍愤愤:“要是各科都这么干, 我那每个手术间只允许两个参观手术的规定, 就是一纸空文了。到时候有样学样的,我还怎么管理了。”
梁主任就继续劝她:“你气什么啊。你想想陈文强身上的压力有多大,你就理解他这种做法了。小李年底休产假,年底又是一个手术高峰,你说他不得在杨宇和那个轮转的新人身上下功夫啊。我猜他是想看看那俩小伙子能不能顶替得了小李。”
护士长撇嘴道:“我在手术室二十多年了,除了谢逊,我还没见过谁比我们家小姑奶奶更灵巧的。”
“你说的是。可老陈他不是没办法么。年底他不能停台两个月的,总得有差不多的助手。是不?他又不能舍了临床、关了神经外科的。不然咱们这三甲医院就得因为瘸腿被扒拉下去了。”
“瞧你说的,咱们省院没他这个鸡子还做不成槽子糕了!”
“可不是怎么地。没他这个神经外科撑着,咱们也就是二甲医院。我跟你说这两年一审三级甲等的资格,别说他啊,就是我也经常提溜一颗心。生怕科里哪儿一眼没看到,最后影响了整个医院的评分。”
“唉!你说这个两年一审也真够磨人的。我这手术室更是这样了。我一天天上班跟打仗似的,生怕哪下儿没看住,就给我溜进来一个不戴帽子口罩、也不换衣服鞋子。你说要是在手术室出了院内感染,整个手术室都得关。那就更是哪科都不能做手术了。老梁,我这上班不是提溜着我自己的一颗心,我这里是提溜了不知道多少条人命呢。”
梁主任明白李勤说的是谁,医务处的卢科长已经被手术室报去院办,拒绝其再进入手术室。护士长所说的提溜人命他也赞同,若是发生手术室感染,那可就不是小事儿了。
于是他就说:“你这岗位重要,你就多费心点儿,把老陈他们科进来手术室的人看紧了,别让他们四处窜手术间。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咱们得帮着老陈,让老陈这医疗院长当牢实了。他在那位置,咱们辛苦点儿,心里也踏实。他下去,对我们这些手术科室绝没有好处。你说是不是?”
护士长终于无言。
陈文强在医疗院长的位置上,手术科室才能得到进一步的发展。省院也才能往前发展。算了,看在神经外科的人不窜手术间、而且每个人进了手术室就规矩得跟小学一年级似的,只在6号手术间里靠墙坐一排,都知道不能没眼色地碍事,就先随他们去了。
“老梁,我听说院里在跟省城医学院谈合作的事儿。”
“什么合作?我没有听说啊。”梁主任诧异地挑起白眉。
“就是他们的学生要来咱们省院见习。最新消息。新鲜出炉。”护士长故作神秘:“想知道哪里听来的不?”
“不可能。”梁主任断然否认。他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新学年马上开始了,这见习也不是说来的就来的。你看实习生见习个阑尾炎手术,一组起码5、6个人,多的时候能有12个人。你开那个手术间给他们?哪个手术间能装下这么多学生?”
“哪个也不行。还12个?当我这儿是戏台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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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肯定不是戏台子了。但是省城医学院是真的在跟省医院接洽这事儿呢。手术室护士长的听说也不是凭空臆想、空穴来风的。
这不中午要下班了,省城医学院的学生处处长还坐在舒院长的办公室呢。谈的就是需要省院在接纳他们附属卫校实习生的同时,也接纳医疗系的见习生之事。
“老曲,”舒院长非常客气。俩人认识多年,往年每每都是为护士分配的事情磨牙。早些年舒院长为多要几个护士,没少去曲处长的办公室找他。可是风水轮流转了,他没想到今天曲处长是为本科生见习的事情找自己来了。
舒院长很认真地说:“我们省院的手术室在设计的时候,就没有考虑会有医学生来医院见习的问题。所以现在一台外科手术要是来了十几、二十几个医学生参观,手术室的整个工作秩序就会被严重影响,同时还要面临整个手术室可能被污染的危险。”
“老舒啊,”曲处长很耐心跟舒院长磨。“我们可以把学生分成几组,一组三五个、五六个人的。你们16间手术室,外科手术没有十台也有八台吧,怎么也会有三、五台手术适合学生的。你知道现在见习就是让学生看看外科手术是怎么回事儿而已。”
舒院长微微摇头,道:“我们省院的情况你不能说一点儿不了解。你知道我们现在外科的每个科室都有十个实习生。就这些学生也不能保证就都有手术上,可能看到手术操作的位置就那么多。”
曲处长打哈哈:“见习也不用每一步都看得很细致的。”
“老曲,我不是跟你说虚话。因为省院这几年外科进了不少人,每科都有刚毕业的大学生,那个是我们省院自己的临床大夫,哪科主任都得保证他们上手术。老陈那个人你知道的,他是很认真的。他会检查各科主任是不是有给刚毕业的学生提供了足够的机会。举例说吧:一个胃大部切除术,主刀是省院的副主任医师级别的,一助基本就是‘老’大夫了。”
舒院长很认真地说:“所谓的‘老’可能是刚进了主治医、或是去年之前才分来的住院大夫。二助就是今年刚参加工作的,实习学生是三助。一个手术台就围得快密不透风了。还有手术室的规定是一台手术允许两个参观者。你说那还能剩下什么位置了?
老曲啊,你说这样的外科手术,你们学生能看到什么?而且手术台上不定会出现什么影响学生见习的事情呢。”
“老舒,我们倒也不是要学生立即见习这么大的手术。像一些外科入门级的简单手术,比如阑尾炎、疝气之类的,足够学生先建立起来一个对外科手术的理性认识。”
舒院长看曲主任锲而不舍的,心里挺为难的。把他拒绝的太狠了,以后不好一起共事。于是他想了想说:“曲处长,我们省院今年确实没有接受见习生的计划。而且咱们俩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知道省医今年接受的大专生比去年少了大半,明年还会继续减少。可能到后年的话,就再不会接受大专生。”
曲处长笑笑,说:“后年我们就全是本科毕业生了。到时候舒院长可得多给我们几个名额。”
“五年制还是四年制的?”舒院长追问了一句。
“这个,暂时得是四年制的。我们校舍紧张,没办法立即做到五年制。就是这部分四年制的,因为他们等于是延期毕业一年,他们去实习的时候,原宿舍都不予保留的。”
“那你现在要见习这些是三年制的大专还是四年制的本科?”
“四年制的本科。三年制的大专就在附属医院看看得了。”曲处长见舒院长松动了,赶紧打蛇随棍上。他接着强调道:“这个四年制本科的也就只有一个班,只30人。是从三年制里严格考试遴选的,年级的前30名,不掺杂任何人为的影响,也不存在任何弄虚作假。”
这最后一句说完,曲处长又很真诚地给舒院长补充:“虽然他们是4年制的本科,比医大少了一年,但他们这30人去年的暑假就只放了十天,今年还是这样。而且他们平时的课程也压得紧。我们自己觉得啊,比医大是比不了,但是比金州医学院和林海医学院的五年制,应该也差不了多少的。”
舒院长好整以暇等他继续说。
曲处长见舒院长不搭茬,就只好在舒院长的期待眼神里往下说:“若不是如此,学校也不会非要让他们到你们这儿见习啊。”
舒院长笑着戳穿他的目的:“这30个学生,今年插到省院见习是第一步,你们学校想的是让他们明年到省院实习,是吧?”
曲处长嘿嘿一笑,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的,老舒。其实30人分两组,内外妇儿一摊,每科也就增加一、两个实习生。对你们明年的工作计划不会有过多的影响。”
舒院长笑言:“你们所谋非小啊。”
“这也是你们省院这两年发展太快太耀眼了。”曲处长顺口捧了省院一句,然后他避重就轻:“你看今年,你们不都接受临海医学院的实习生了嘛。接受我们几个见习的学生,也不是怎么麻烦的事儿。”
俩人你来我往了这么久,舒院长鉴于自己明年工作的变动,只好退让一步说:“这么地吧,我把你们这申请提交到院务会讨论。我跟你说内科过来见习没问题,我说没问题不是保证能来得上。至于外科,见习这事儿你们暂时就别想了。陈院长那关得你们自己去闯。至于省院儿科,力量太薄弱,在接受了实习生之后,没有余地再接受见习生的‘打扰’,我说‘打扰’你不要介意啊。”
曲主任咧咧嘴角,表示自己明白。
“妇产科那里,因为省院担负着省里贫困落后县基层妇产科大夫的培训工作,在她们已经是满负荷的情况下,院里不能再给她们加担子了。希望你们学校能够理解。”
曲处长朝舒院长拱拱手说:“若单是内科……”
“单是内科也不错了。你们不就是希望在省院这儿挂一个教学医院的牌子嘛。哈哈,你这曲线救国,你跟我这么磨圈也就罢了,这些临床工作最后都是回避不了陈院长的。他负责临床医疗那块儿。”
这时中午的下班铃响起来,院办走廊里很快就多了些脚步声和说话声。
提到陈文强了,曲处长就说:“舒院长你同意了,不就等于陈院长同意了!”
“没有的事儿。你到他那神经外科问问,你再到省院的所有科室走走,那些临床大夫和护士认不认我?!我跟你说他是他我是我,省院就没人敢朝他的工作范畴里伸手,包括我在内的。”
曲处长笑笑把有关他俩的传闻“一个脑袋两个身子”话咽下。经过陈家老太太的丧礼,舒文臣以养子的身份出现,省城医药口该知道的人早都知道了。他那身孝服就是对那个传闻最好的解释。
曲处长想到此行已经在省院撬开一道小缝了,就站起来说:“午休了,一起去吃个饭?”
舒院长笑:“你是想我请你吃饭吧。行啊,食堂的工作餐,我喊医务处的处长和院办主任陪你去吃饭。”
曲处长立即笑着推辞:“你不去,那还是算了。我回去了,改天再来。”
“下周四以后再来。”舒院长笑:“昨天下午才开过院务会的。”
“好。那我就下周四再来。”
舒院长脱了白大衣,与曲处长一起往外走。
“老曲啊,你这事儿办得不地道。新学年下周报到是吧?”
“是。但9月份不会过来你们医院。按照课程进度,见习怎么也是十月中旬以后的事情呢。老舒,我可给你留出了足够的时间了。”
“打住。你别说留出足够的时间了。你这根本目的是要往省医这儿挂教学医院的牌子。你先去打听金州和临海那俩家医学院同意了省院什么条件,你在下周三之前把你们学校的条件给我。不然我空口白牙的,想促成你们挂教学医院的牌子也做不到。”
“好。”曲处长谢过舒院长。
舒院长很客气地把人送到正门那儿。
曲处长上车之前说:“老舒啊,早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句话,你说咱倆这主客异位是不是还没到十年?”
“这世界发展的太快了呗。老曲,你回去要用心准备,别当我是开玩笑。不能满足省院领导班子的条件,你就是再跑十趟也是白浪费时间。”
曲处长没有迟疑地立即追问:“老舒,你能不能透露一、二?”
“不能。怕你们还价太狠。还有我要提醒你一句,即便是今年能来见习了,也不能保证他们明年就能来省院实习。省院对来实习的学生会有统一考试的。不合格不给上临床接触患者。”
舒院长说着话把曲处长拉开的车门打大了,用动作示意曲处长上车。曲处长朝舒院长笑笑,低头钻进小车里。他进了小车就摇下车窗,朝舒院长挥挥手,然后在舒院长挥手的应答中,小车载他离开了省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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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气打开的小车里很舒服,但曲处长却极为犯愁地叹气:“唉!”
早已经坐在车里的、模样看起来是办事员的女人,侧过脸问他:“没谈拢吗?处长。”
“是啊。省院今昔非比,再不是十年前跟我们要护士的时候了。他们有条件呢。”曲处长感慨。
“是坚持要前年、去年跟我们提过的学科带头人和主治医师吗?”
“应该不是。省院现在各科的主任基本配齐了。他们每科能接受十个实习生,说明各科的主治医也不缺了。”曲处长犯难。“省院能跟咱们要的就是人了,除此他们还需要什么呢?”
“找人问问陈院长了。”
“陈文强那人不好说话。”
女人提议:“咱们学校生理学教研室的王教授,是去年这时候从金州医学院过来的。我听说她爱人石主任在省医院的心胸外科。他是去年五一前调到省院工作的,是陈院长要的第一批的学科带头人。心胸外科很长一段时间与神经外科合在一起,我估计石主任与陈院长的关系应该能处得不错,石主任应该能在陈院长跟前说上话。”
曲处长听完就说:“那咱们先跟王教授联系一下,明天再过来一趟。”
“明天过来吗?老师是后天上班了啊。”
“这事儿赶早不赶晚。早点儿过话了,也能早点儿知道省院现在缺什么,校部那边也好早准备。不然被陈文强撅回来了,咱们的本科生不能留在省医院,那也是挺打脸的一件事儿。”
女人点点头,认可了曲处长的意见。
隔了一会儿,女人又说:“去年该借人给陈院长的。是借又不是给他。弄得那么僵,真……唉!除了让我们下面这些办事儿的人为难,又能有什么呢?”
“去年都忙着专升本。艹!那些人全是顾头不够腚的。”曲处长小声爆了一句粗话,然后又揉着眉心抱怨:“一边扩招一边不想升了本科的学生毕业去向。其实去年省院减少接收大专生,学校就该意识到毕业分配会越来越难了。”
“是啊。医院就那么多,但这些年所有医学院都扩招。像医大以前每年只招收一两百人的,现在一个年级快六百人了。唉!与医大的毕业生一起抢有限的工作岗位,最咱们的学生来说太难了。”
“难是难了一些,但咱们是省直属的学校,省教育厅不会看着咱们的学生都砸手里没工作。”
也是。
“处长,我觉得今年开始双向选择,咱们除了要把省院绑牢实、尽快把省院拉到咱们学校的选择单位里来,别的市政医院也不能放松。”
“是不能放松。这双向选择的潜台词就是毕业生多了,分配不下去了。”曲处长发愁,这招生是学生处的事儿,学生的毕业分配也是学生处的事儿。“以后咱们学校的毕业生,不说专科的,就是本科的想留在省城工作,也会越来越难的。”
“嗯。现在的大学生可不像十年前那么稀罕了。我记得我上卫校时,一个月16块钱的助学金,不需要交学费的。”
曲处长笑笑没说话,跟舒院长磨了两小时,他累着呢!
女人仍在慢慢说着:“咱们学校是90年开始收学费的。一年300块也不算多。但是今年学费提到500块了,还取消了助学金。处长,我挺担心的。我怕下周的本科生报到人数和我们招生计划差太远。”
曲处长睁开眼睛说:“医大的最低录取线已经抛开重点几十分了。咱们省内的那两家医学院,录取分也在重点分数线上下。我们是头一年,达到本科录取线就收,不管是第几志愿。现在学医是热门,不愁想学医的不来报到。再说助学金取消了有奖学金,家贫的学生就该好好努力,争取拿到奖学金了。”
女人轻笑给曲处长捧场:“也是,一等奖学金是1000块呢。刨出去学费和公寓收费,也还能够书本钱。”
“是啊。咱们学校收费是够低的了。真家里紧张的,可以选择去住12人的宿舍,那个一年才100块,算起来一个月才10块钱,也算可以了。对了,你跟廖主任谈得怎么样?”
“廖主任啊,她说明年能不能多要护士,开始还跟我打马虎眼呢。说院里还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儿。”
“给她了?”
“给了。”女人点头。“她后来告诉我,他们省院西边的妇儿中心就要动工了。财务处处长今天去银行要贷款,那贷款是省厅年后就批给他们的。按照去年内科住院大楼的速度,妇儿中心应该在明年八月投入使用。”
“那明年省院一定会增加护士名额。”曲处长兴奋起来。“省院要护士都是各科护士长报实习护士的名字。找个时间安排带教老师回校开会。让带教老师督促卫校的实习生好好表现。省院要是能多留几十个,咱们明年的压力就会少很多。”
“好。我今天下午就联系带教老师。”
“唔——王教授那里你记得联系她。这个更重要。别的还可以往后放一放。我们要赶在省院下周的院务会之前,把陈文强走通了。”
“嗯,我明白。下午我就先联系王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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