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小凤生气地质问吴冬, 吴冬耐心地解释:“我是心疼自己的儿子, 但我也得顾忌我姐姐姐夫的想法啊。”
“那你看着儿子左一次右一次被捏哭, 这事儿你还用我提醒你吗?吴冬我告诉你,你不去跟你姐姐说,你不说,好,圆圆下次再捏哭我儿子,我可就立即撵人了。凭什么在我的家里,我儿子要挨欺负,我还要笑脸相迎欺负我儿子的人!”
“那圆圆他不是小么, 那也不是外人的。”
“我知道那不是外人, 我知道他小,所以我不跟孩子一般见识, 我也没说孩子啊。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外甥了?我是说你姐、你姐夫。一次两次就算了, 你数数,今晚的这一顿饭, 我跟看贼一样, 你们倒都吃得好好的,你数没数我撂下几次筷子,孩子哭了几次?”
吴冬看着这样气势汹汹的冷小凤,想想今天晚饭的情景,不由他不因理亏而心虚气短起来。
为什么今晚自己没管, 也是因为自己发现了, 只要外甥一靠近儿子的婴儿床, 儿子就立即咧嘴哭。吴冬就把这个观察说出来。
冷小凤更气了。“吴冬,你心里还有点儿数没有?壮壮这么大的孩子,视觉系统还没有发育完全,他并没有看清具体人的能耐。我跟你说他现在完全是靠嗅觉,感知是我还是陌生人靠近他。我跟你说他现在就像小动物一样,凭本能、凭嗅觉感知到你外甥对他是危险,所以那孩子一靠近他他就哭,那是他精神紧绷到极致的表现。你想想壮壮多大,他才一个多月啊就这么点点大的孩子,已经被你外甥吓出来条件发射了,你当父亲的,亏你还有脸说你观察了。”
冷小凤这么一大段话,夹杂着吴冬根本不懂的莹儿视觉系统发育特点,也夹杂着他不能完全理解婴儿的嗅觉反应。条件反射是怎么形成的,他只影影绰绰记得在初中生理课,有个巴什么的喂狗,似乎和妻子说的情况沾边。
所以在专业知识知识严重匮乏、不足以支持他有论据的情况下,他张口结舌反驳不了冷小凤。
冷小凤这人平时就是个软和性子的。似乎谁捏她一把,她都是只会往回缩、往远处躲。她也就偶尔跟刘娜拌下嘴,也多是被刘娜挤兑得忍无可忍才还击一二。但大多数的情况下,若是没有严虹偏帮她,也没有李敏对刘娜的镇压,她根本就不是刘娜的个儿。
可她今天为了儿子气得要疯了。要不是李敏打电话的时机碰巧了,她今天不等大家离了晚饭的饭桌,她就要出声说几句了。但电话铃声打断了她好不容易蓄积起来的气势,然后,嗯,然后,她就再没有酝酿出支撑她发脾气的心力了。
吴冬在父母的教育下,向来是秉承以和为贵的处事原则。常言的化干戈为玉帛,从小到大,在他这里就是干戈都在举起的萌芽状态就被消灭了。所以他看着冷小凤生气,而且越说越气,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他只好赶紧采取措施,搂着冷小凤往无人、少人的地方走。
“小凤,凤啊,你先别生气啊。今日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好,考虑的不到位。你要真生气就打我几巴掌。你可气不得,你看你还给孩子喂奶呢,孩子吃了火奶要生病的。是不?”
三哄两劝的,吴冬把冷小凤的火气劝下去了七七八八。但是冷小凤不想这事儿就这么糊弄下去了。
“吴冬还有一个办法,你跟爸妈说,嗯,让许姐去你爸妈那儿做饭,然后大家去你爸妈那儿吃,你给我带一份回来或者是让许姐给我送。晚点儿就晚点儿。我可以先吃点儿饼干什么的对付着。反正我跟你说我是不想你姐姐家的圆圆再登门了。我告诉你我现在休产假不是不能自己带孩子。等我休完产假上班了,我就把孩子送去托儿所。我不用许姐带孩子,她要做饭,这么多人的饭,她也顾不上看壮壮的。我不给你姐带孩子登门的借口。”
冷小凤自觉自己说的很在理,但吴冬心清楚冷小凤的这个提议是行不通的。自己爸妈除了上班,其他时间俩人为抱孩子会争起来。
让爸妈下班回家,不能第一时间抱到孙子,再好的建议都扯淡,他们根本就没有采纳的可能!
再说请许姐过来帮忙,也是父母亲长久以来的打算。壮壮没出生的时候,父母亲也就只能随大流请个钟点工,在周日的时候过来帮忙搞卫生。有了自己儿子,父母终于可以堂皇地请住家保姆帮忙做家务了。
所有的家务杂事都交出去,那才是父亲在公私合营利息被取缔前过的日子。
也因此,许姐与自己儿子是绑定在一起不能分开的。妻子说的休完产假送孩子去托儿所,在母亲那里绝对会被驳回的。
吴冬把这里的历史渊源细细讲给冷小凤听。
冷小凤听完半晌才说:“那就让许姐平时带孩子、做饭的时候去你爸妈那儿。她做完饭打电话,你姐姐他们去你爸妈那儿吃饭。所有人都去你爸妈那儿吃饭。吃完饭,你爸妈当消食了再遛达过来。反正我不能让你姐再带着孩子登门了。不然,不然,”
冷小凤不然了好几次,终于想到一个可以威胁吴冬的。“不然我就带壮壮去一室一厅那儿住去。嗯,反正我不能让壮壮被他吓出来毛病了。”
吴冬对妻子能把儿子放在头里考虑,心里熨帖了很多。但他笑着对冷小凤说:“那一室一厅你不是租给莫名了?”
冷小凤被吴冬的话吓住。她变声道:“你说什么?”
吴冬见冷小凤的反应,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莫名虽然跟你是同学,你们关系也没到把房子白白借给她住的程度。”
“合着这事儿你早知道?”
“你别激动啊。那也是很正常的事儿。你放心徐强不会往外说,他也不会让莫名往外说的。”
冷小凤咬着嘴唇不说话。
“好啦,咱们回家去了。我今晚好好想想,看看怎么把这事儿解决了。保证再不让儿子被吓着了,行不?”
冷小凤见吴冬应允解决问题,便就任由他簇拥自己往回走。才转到集资楼这边的道上,就遇到了才下班回来的范主任,吴冬的表情尚好,冷小凤脸上就挂了幌子的。
范主任在儿子和媳妇跟自己打招呼后,问:“去严虹那儿了?他俩怎么样?”
“都挺好的。潘志说他下周就上班。妈,你怎么这么晚才下班?”吴冬伸手接过母亲的手提包。
“今天院里决定把5月、6月的应回款给付了,来取支票的人多,所以就晚了。小凤,壮壮今天怎么样?睡觉好不好?”
“都挺好的。”冷小凤见婆婆这么晚下班,也不好就说孩子今天晚饭时哭了好几起的事儿。“今天许姐焖的芸豆挺好吃的,妈,你会喜欢的,是那种肉乎乎的大白芸豆。”
这时吴冬搂着小凤肩膀的手指,在略略用劲儿后,见她没说让母亲烦恼之事,才松了手指、卸下那点劲儿。
“好啊。以前那种芸豆很多见,最近这几年反而少见了。”母子仨人一起进了进了单元口。范主任停嘴不再说话。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来。
四楼不高,片刻就到了家门口。不等吴冬掏钥匙,门就打开了。许姐笑眯眯地跟他们招呼一声,转身去厨房热饭菜。
吴主任抱着孙子,在门里笑得见牙不见眼地说:“我在阳台看到你们回来了。”
范主任换了鞋子凑到孙子跟前,见胖孙子早已经睡着了,就提醒老伴儿:“睡了,放下吧。”
吴主任却说:“我放了两回,一放下就醒。”
冷小凤换了衣服出来说:“爸,把壮壮给我了。我带他进屋睡觉去。”
吴主任恋恋不舍地把孙子交出去,吴冬给母亲拧了一个湿毛巾擦脸、擦手。
“范主任吃饭了。”许姐把给范主任留的饭菜端到桌上。“我扣在蒸锅里的。还都温乎的。”
“好。”范主任把毛巾递给儿子,坐过去吃晚饭。
等她吃完饭了,吴冬进房间去看儿子,出来就说:“壮壮叼着奶睡了。”
“那就别弄醒他了。老吴,咱们回去吧,明天早点过来。”
吴冬送父母到门口,范主任就说:“吴冬,你跟我们过去,我有事儿要和你说。”
*
他们仨上楼的时候,遇到行色匆匆的妇产科李主任。
“有急诊?”范主任问。
“是啊。”李主任匆忙答应了一声,然后与吴主任点点头,在吴家父子让出来的楼梯位置,如一阵风般掠过了。
仨人进屋,范主任就问吴冬:“你和小凤怎么了?拌嘴了?”
没等吴冬说什么,吴主任就不高兴了。“二冬,小凤喂奶呢。我不是跟你说过好几次,孩子吃了火奶会拉肚子的么。你没往心里去?”
吴冬歪一下嘴角说:“爸,你急啥啊。我都记着呢。小凤天跟我着急,她是因为今天晚饭时,壮壮被你那宝贝外孙子弄哭好几次不乐意了。”
“你们好几个大人,都没看住他?”范主任皱眉头。
“那小子现在会装相了,我把他从壮壮婴儿床那儿逮回来,他就好好地吃饭。一旦我们几个疏忽一点儿了,他动作那个快啊,我们都追不上他。”吴主任懊恼。但他接着说:“今个儿也没怎么地壮壮,不等圆圆伸手,小凤或者大雅就赶过去了。圆圆都没挨着壮壮的边,我看着没让他捏手、捏脸蛋的。”
范主任看向儿子,等儿子给自己解释。
“爸,小凤说壮壮现在是凭着嗅觉知道是谁抱他,是吗?”
“自然了。这么大的婴儿现在看东西是模糊的。但他们的嗅觉跟灵敏,唔,也算是一种代偿补充。”
吴冬把冷小凤那段话基本没做改动地说给父母听。吴主任听完以后,摩挲自己已经谢顶的头发,有些难为情地嘿嘿了两声。
“爸,小凤说得对吗?”吴冬问父亲要答案。
吴主任为自己没想到这些东西有些尴尬。他吱吱唔唔地说:“小凤说的没错,嗯,是那么回事儿。老吴,咱们,咱们,你看怎么办好?”
皮球踢到范主任这儿了。
“二冬,你想怎么办?”范主任现在遇事儿就让大儿子先出答案。不论是家事还是公事。女儿大雅这辈子做助产士基本是定型了。女婿有他亲爹照应。小凤有丈夫提点。老儿子在军队鞭长莫及。
把大儿子吴冬调/教出来,让他在中药局站稳脚跟,遇事儿就养成让他先想办法,就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吴冬看看父亲在看看母亲,然后说:“壮壮一天天地大起来,咱们吃饭也不能把他一个扔房间里。小凤跟我说要不就等饭菜好了再让我姐他们过去吃饭。可是我想吃饭时咱们也看不住圆圆。爸妈,不如就让许姐在这边做饭,嗯,我的意思是让许姐给小凤送饭过去。要是我能按时下班回家,我就自己过来拿。”
吴冬短时间内不能准点下班是必然的。他这提议就意味着冷小凤每天要单独吃饭。也意味着冷小凤母子要回避大姑姐和外甥。
“二冬,小凤会不会觉得这样委屈了?”吴主任没有犹豫地立即否定儿子的提议。“小凤现在得开开心心地吃好是首要的。你这主意不好。万一她心里憋屈了,壮壮会病的。”
“那咱们就得在吃饭的时候,有个专人守在壮壮的床前。你和我妈经常不按时下班,我也是这样。让许姐守着也不妥当。”吴冬为难。
至于让许姐守着怎么不妥当,他们这夫妻、亲子是早讨论过的。
范主任想想就说:“那天我在友谊商店看到一个幼儿吃饭的椅子,就是那种可以把孩子固定的。我的意见是咱们赶紧买一个,再让大雅他们晚点儿上来,是不是能行?”
“等饭菜摆桌子上了,他们再来。挺好。来了就把圆圆固定到椅子上。嗯,不错。省得他总去钳的壮壮。”吴主任立即拍手赞成。
范主任看看手表说:“今晚这时候过去友谊商店有点儿来不及了。”
吴冬立即说:“我去正门打车。现在还是夏时制,友谊商店要晚上十点关门呢。”
“也好。那你就去吧。老吴,你帮我放点热水,今天太累了,我得烫脚。”
“好。”吴主任不疑有他立即应声去忙。
范主任从手提包里抽出一叠钱,递给儿子交代道:“除了买椅子,你看看再给小凤买点儿什么了。大雅他们一家三口每天过去吃饭,别闹腾得她心烦了。影响姑嫂关系犯不上。”
“买什么也不如直接给她钱效果更好。”吴冬接过那叠钱,嘟嘟囔囔,也没数多少就塞进口袋里。
“说什么话呢。”范主任拍打儿子一下。“你可以给她买黄金首饰,但不许给她现金。赶紧去吧。”
“嗯嗯。”吴冬答应着,如同被狼撵的兔子,在他父亲从洗手间出来前,火速离开了父母家。
*
霍家父母和儿子谈僵了。
老俩口见儿子一如十五年前那么逆反,既生气也无奈。看着这个引以骄傲、但实际跟父母不贴心的儿子,老两口叹气。
——工作紧张,孩子多,无法对每个孩子的关照都一样,做父母的不得不把精力放在学习差一些的孩子身上。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被疏忽的孩子,与父母有隔阂感。但这又是不能宣注与口摆到面上说的。不然这个学习不需要操心的,还不得撂下书本整一堆麻烦出来啊。
唔,还真是只生一个好!
但看儿子现在知道用买西瓜来安慰父母,老俩口的心里又百味掺杂,这个倔强的儿子,一定是在父母看不到的地方吃了无数的亏,才练出来这样迅速转换话题、做出讨好之态的能力。
“启明,今天晚了,明天中午再买吧。”霍爸爸叫住儿子。“咱们回去了。”
霍妈妈更心疼儿子一些,就直接跟儿子说:“你也不用像刺猬猬似的,我和你爸爸就过来看看。我们周末就回去。学校返聘了我们。下周我们会去补习班给落榜的上课。”
“爸妈,你们还是不要去吧。带了这么些年高考的学生,你们还没累够啊。”霍博士也心疼吃了一辈子粉笔灰的父母。“我们都工作了,你们辛苦了一辈子,退休了就在家养花种草,每年出来玩一趟。到我们兄弟姐妹家走一圈,再各住几天,不是挺好的。”
“返聘回去给落榜生上课,那也是对我和你妈妈教学能力的认可,不耽误我们每年暑假出来走这一圈。走啦,回去了。这么晚了吃西瓜,夜里该一趟趟地上厕所、睡不好了。”
霍博士从母亲说了周末就回去,他整个人就卸下了盔甲。他自觉在结婚这件事亏待了刘红。而且在俩人认识的十一年时间里,从来都是妻子在前面领路。自己是受她的影响,才拼命学习考研、读博的。他觉得父母亲只住这么几天就回去,晚上跟妻子好好说说,相信以刘红的为人和能力,不会让自己的父母难堪。
仨人回家,见刘红正在给孩子洗澡。霍博士上前帮手,然后就着孩子的洗澡水,把孩子的衣服和晚饭后的尿戒子洗出来,烧水准备烫尿戒子。帮着父母调热水器的温度洗澡……等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搞好,刘红已经带着闺女睡觉了。
这是暗示自己她不高兴了?
博士把卫生间整理好了以后,终于能回房间睡觉了,却见妻子在靠窗那边给自己铺了地铺。
黑暗中,刘红对他说:“你睡那边,免得孩子掉地下摔了。”
“好。”博士立即从善如流过去地铺那儿。他不挑睡觉的地方。前些天最热的时候,一家三口还在客厅里打地铺呢。但是该说的话得说了。“我爸和我妈接受了学校的返聘,下周回去给补习班上课。”
“嗯。”暗影里,传来刘红没有波澜起伏的声音。
“他们周末就回去。”博士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刘红能听见。
“我明白了。你安心睡觉吧。”
“我是说你不用在意他们的挑剔。我们的日子怎么过才好,我们自己知道。”博士趴在女儿的枕头边,对刘红说话。
刘红往女儿那边挪挪,跟丈夫只有半臂之隔,她同样小小声说:“启明,我这几天突然有个想法,你说我该不该过来省院?”
“你来省院做什么?你在病生教研室不是好好的。”
“去icu 啊。我跟洪主任谈过,他认为我去icu也能很快就上手的。”
“可是,可是你在病生那边前程远大……当初你直接选临床就好了,都怪我。”霍博士说不下去了。
“你看你,都说的什么话。我现在转临床也来得及。”
“可是,可是省院到底不如医大。你当初要是读心内科的研究生,毕业后也能留在附院的心内科。”
“过去的事儿不提了。”刘红伸出手指挡在丈夫的嘴唇上。“启明,我是这么考虑的,你博士已经读完了,在省院这边5天一个夜班也很稳定。反而是我每天要花三个小时在路上,太浪费了。我觉得很划不来。我过来省院这边,每天也能省下这三个小时看书。我的计划是先到省院的icu干几年,然后去考病生或重症医学的博士。至于以后是回省院还是争取留在医大再说。你觉得怎么样?”
“你今年也可以考病生的博士啊。再说你的实验也进展顺利,就这么扔下了多可惜。不是让你导师也伤心吗?你跟我说实话,为什么要兜这么大的一圈?”霍博士不由就抬高了音量。
“唉!”刘红轻叹一声。缓缓说道:“徐强今年要考博,我得给他让路。因为娜娜当初做得不地道,害得徐强差点儿毕不了业。这是一个原因。至于我导师,有徐强读博我不用担心他,徐强是能个能继承他衣钵的人。实验也不是我一个人在做的。”
霍博士在暗影里重重点头,认真地听刘红往下讲。
“再一个原因就是我在病生教研室,每个月就那么点儿死工资。我跟你说,我是被徐强这一年做医药代表的成绩,影响得活心了。你放心,我不去做医药代表。只是你现在病理科的收入,没法在养我们星星同时,支持我读博。我去icu干几年,咱们也攒下点家底。到时候我也可以后顾无忧地去读博。怎么样?”
霍博士听到妻子虽是征求意见的口气,但他心里也明白,这事啊,妻子已经想好了、做了决定,就是通知自己一下罢了。
“我怕你在icu干几年,再就没心坐回教室了。而且你以后也不会再考病生的博士,那是你安慰你导师的话,你别拿来糊弄我。”
“被你看穿了啊。”刘红轻笑。“我本来也没准备搞一辈子的基础研究。我一直想做临床大夫的。其实就是以后不读重症医学的博士也没什么所谓。你看柴师兄他们家,他家的娇娇花钱如流水。买个钢琴就几千块,然后每个月的钢琴课、美术课,咱们星星六年后也不能比她差啊。”
霍博士伸手握住妻子的手,惭愧道:“红,若你直接读心内科的研究生,毕业后留在医大附院,就不用兜这么大的一个圈子了。”
“傻话。我就是留在医大心内科,咱们俩也得在筒子间住。你看罗教授、洪教授他们,哪个不是副教授?他们都有资格带研究生呢,还不都是为了房子过来省院了。”
刘红说着话,忽然轻笑了一下。“我若留在附院的心内科,想过来省院也不过就是半价的两室一厅,和我们现在是一个样。”
“怎么会一样!”霍博士截断妻子的话。“医大心内科的奖金就是比不上外科,也比病生教研室高。你过来icu能直接上岗。可你现在过来,不要受憋么?”
“不会的。洪教授说了。他会带我三个月。我有病生的理论基础,剩下的就是临床经验了。icu每天那么多的患者躺在那儿,有足够的教学病例,他信我三个月就能拿起来工作。我也信自己。三个月足够了。”
“可是你离开医大,再想回去做教授就不可能了。”
“那都是虚的。你要想留在医大,也不是做不到的。是不?”
“可你去icu,icu会很辛苦的。”博士心疼妻子。
刘红笑笑,避重就轻地安慰丈夫说:“学习对咱倆来说是最容易的事儿。赚钱反而是最没经验的难事儿。以前没有孩子,咱倆怎么省,对付对付都能过去。可这有了孩子,想省也省不出来不说,我也不想星星像我小时候那样,一分钱在手心里攥出油来也舍不得花。”
“可是咱们四个都倒班的话……”
“暂时不会遇到这样的事儿。孩子一周岁前的哺乳期不倒夜班。明年等娜娜也开始倒班了,咱俩尽量错开呗。你、我、娜娜,总会有个人能在家看孩子的。万一遇上同一天夜班了,送托儿所。医大的托儿所还有三个月就长托的呢。”
刘红轻松地把自己的所想合盘端出,然后往后一仰说:“睡觉。你明天得上班。我明天先去告诉洪教授我想好了,让他去找陈院长。要是陈院长同意了,我就把孩子交给你爸妈看着,回去医大办手续,争取在产假结束前办好调动。”
刘红把毛巾被盖在肚子上,然后就闭上眼睛准备睡了。霍博士摸摸闺女的尿布,干的!也就放心地躺去地铺上。他想睡,但他脑海里全是妻子要去icu给自己带来的震撼。
他想了一会儿,忽而无声地笑了。这样的刘红,才是自己心向往之的刘红。不论是学习还是工作,她都是认准了就一往无前地为之努力。现在目标换成了工作和赚钱,她也不会甘居人后的。
*
省院宿舍区,家家户户明亮的日光灯逐渐熄灭了。但省院妇产科的分娩室,如临大敌的李主任带着产科值班大夫小万(原创伤外科刘大夫的妻子),在跟患者家属做术前交代。
“我们必须做急诊剖腹产。双胎妊娠,我们一胎儿头部为准,在妊娠期一般都是一上一下的体位。生产的时候,如果是头朝下的那个孩子先入盆,他先出生就没什么问题。但先产妇是提前发动了,胎头在下的那个孩子没有先入盆,而是屁股在下的那个孩子先入盆了。我们想用手法纠正胎位,没有成功。”
李主任的双拳紧握、双腕交错给产妇的家属看。
“现在最可怕的事情是胎儿发生头部交锁。我们助产士一直在往上推胎先露的臀部,你们再不签字,就是母子三条命。道理我给你们讲清楚了。三分钟。我只给你们考虑三分钟的时间。”
“三分钟之后呢?”一个看起来五十多数的女人问。
李主任的俏脸板起,很严肃很冷静地说:“三分钟之后,我会通知医院今晚的总值班来签字。我绝不允许在我的科室、我看着发生一尸三命之事。”
“可是我生了两对双胞胎,都挺顺当的啊。”女人强调。“剖腹产就漏元气了。”
李主任不理她这话,只吩咐小万说:“按急诊剖宫产通知手术室。”然后她吩咐实习生:“那个你看手表记时间。
“好。”俩人齐声应答,然后立即行动。
那个实习生在秒针转了一圈后说:“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三分钟到。”
额头布满焦急汗珠的男人,拿着手术同意书的手已经抖得不像个样子了。他突然大喝一身:“我签。李主任。我签字同意手术。”
女人拽一把男人说:“我闺女。做手术会伤了元气的。”
“妈,人活着才有元气。你没听主任说,咱们就是不签字,她们找医院总值班签字还是要做手术的。”
男人接过实习学生手里的钢笔,按着实习学生的要求,在手术意见书下面写了那行——我已经明确手术的必要性和术中术后可能出现的意外、并发症,我同意手术。在与产妇的关系那空格处添上配偶,然后签上他的名字。
平车骨碌碌地推向电梯间。医疗电梯已经等在那儿了。一个大大的白床单遮住产妇的高耸的腹部和下半身,还有平车上还跪着的那个助产士。她的工作是往上推下降的那个胎儿臀部。
痛苦呻/吟的产妇和助产士的奇怪姿势,吓着了在走廊里来回走动、进入临产状态的产妇和她们的陪护。
“这是怎么了?”
“难产吧。”
“那大夫跪在那儿干什么?”
“那不是大夫,助产士。”
李主任带着小万,两个实习生,跟在平车后面疾走。
“让开,都让开点儿。”小万呼喝在走廊上挡道的人。“救命呢。”
巡台护士在手术室的门铃还没停止就拉开门。她笑着接车,然后厉声呼喝:“别进来,这里都是无菌的,你们在门外等着。”
推车的汉子无奈地松手,他朝着车前妻子的头部喊:“你好好的。我在外面等着你。”
*
小万用碘伏消毒自己的手臂,然后小半瓶子碘伏被她倒到产妇的肚子上。那助产士叫道:“哎呀,快再给我个小单子。碘伏流下来了。”
巡台护士脚不沾地地把无菌的小单子扔给她两个,黄麻踱步进来问小万:“局麻剖?”
“是。来不及了。臀围那个胎儿着急出来,和头位的有胎头交锁。”
“哎呦,这可是要命的。”黄麻立即没了悠闲之姿,赶紧拿听诊器听心音,测血压,帮着巡台护士给产妇挂了一瓶生理盐水。
在小万铺完手术单子,李主任举着双臂进来了。她正好看到黄麻给产妇扎滴流的那一幕。她立即说:“什么都来不及准备,一会儿得靠你帮忙了。”
“好说。”黄麻翻看病历,看完了产科的填表格式病历就问:“你怎么提前生产了?”
产妇哼哼唧唧没说话。
正在穿手术袍的实习生回答:“她去娘家,被她哥哥家的孩子撞了一下。她说肚子疼,她嫂子说她要讹人,吵了一会儿破水了,急诊送来了。”
另一个实习生就说:“她妈妈怕受埋怨,不肯让她对象签字。白耽误了许多时间。”
李主任戴上手套喊:“洗手。你俩快点儿。”
等小万泡手回来穿戴好站到手术台上,李主任已经准备切开子宫了。
“吸引器。”
“尖刀。”
台上要的器械准确快速地递上去。随着李主任划开子宫壁,羊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小万紧张地盯着李主任进入子宫去掏胎头的那只手。
她在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先掏到臀位的那一个。
可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李主任先掏的就是臀位的那个。
“主任!”小万惊呼。“怎么先取这个。”
“爱军,你用力往上推。”李主任喊那个助产士。
李主任和助产士一起用劲,胎儿被李主任顺利地取出来了。断了脐带之后,李主任离开手术台去处理胎儿口中的秽物,随后在胎儿脚底拍了一巴掌,还算可以的哭声在手术间响起。已经擦了胳膊、套上手术袍的助产士,走过来接手了胎儿的后续清理等工作。
李主任回到手术台上,见小万已经把另一个胎儿取出来了。俩人一起动手断脐带。然后李主任说:“小万,你去处理这孩子,我来等胎盘。”
“是。”小万两手抓托着滑溜溜的胎儿转身,巡台护士张着一个中单奔过来。“谢谢啊。”小万把孩子放进中单里,任其帮着把新生儿放到处置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