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里, 李敏在用沾了龙胆紫的棉签画线, 这是他们每次开颅手术的惯例。而陈文强抱肘阅片器上挂着的mri片子在相面。
李敏画完以后,举着棉签喊陈文强:“老师, 你看可以吗?”
陈文强走过来,看了一眼说:“可以了。小路, 你消毒吧。”
一手拿弯盘、一手卵圆钳子穿着洗手服的路凯文, 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他闻言立即上前,按照要求开始操作。陈文强抱肘盯着他的每一下动作。
李敏去刷手。
等她回来,陈文强交代一句:“小李, 你带他们俩先做。”他去刷手了。
梁主任和赵主任站在手术间门口聊天。他俩看着李敏举着手进去了, 陈文强刷手也回来,俩人又聊了几句就回手术间, 见李敏带着路凯文和实习生已经做完了头皮切开、止血、悬吊了。
“骨钻。”李敏伸手跟徐丽要东西, 然后对路凯文和实习生说:“你俩往后一点儿,一会儿别碰到我了。
“是。”
赵主任看陈文强不紧不慢地戴手套, 就笑着他调侃道:“老陈, 你这是多年媳妇熬成婆了?”
“是啊。”陈文强拍拍手喊徐丽:“洗手。”
徐丽端起器械台上已经准备好的半盆盐水,对着污物盆慢慢往下倒, 陈文强伸手去水流下,冲洗乳胶手套上残存的滑石粉。
而梁主任进屋就盯着李敏的操作。他等陈文强穿戴好了, 才说:“小李这半年进步不少, 你这回不用羡慕我有谢逊了。”
陈文强拿出别人夸自家孩子的家长风范, 满是遗憾地摇头说:“她跟谢逊比?她还差得远呢。再给她五年, 她也赶不上谢逊。”
站在李敏身后、被当成标杆的谢逊接话:“陈院长, 我都大学毕业了,我师妹才上高中。这就差了十来年的。”
李敏把骨钻还给徐丽,伸手要线锯。
“小李,给你十年,能赶上谢逊不?”赵主任趁这空儿问李敏。
李敏回他一句:“谢师兄会原地踏步等我吗?”
谢逊立即说:“不等。外科手术不进则退,我可不敢停下来。”
梁主任满意,嘴里还假惺惺地说:“你当人师兄的,也不知道让让你师妹。”
麻醉刘主任就笑着接话:“梁主任,要你指着谢逊能让着哪一个,那除了他家谢宝宝,没有别人了。”
“跟自己儿子争,那得是多没出息的人。那怎么可能是咱们谢主任能干的事儿,是吧,小谢?”
这手术间敢喊谢逊为小谢的,那都是谢逊必须敬着的人。这样的调侃,谢逊只能用充耳不闻的态度对待。
刘主任接着问谢逊道:“宝宝马上就要背书包上学了,大名定了没有?”
“还没有。”
“那就用谢宝宝的名字上学了?”
“再看吧,尽量在他开学前取好大名。”
提起谢宝宝取大名的事儿,谢逊和苏颖是越来越伤脑筋。原来是夫妻俩的意见一直不能统一,现在加上了一个有发言权的谢宝宝,这个不好听,那个不好听,反正他家那本新华字典都要翻烂了。
——也没取出一个三口人一致认可的名字。
陈文强就说:“要不干脆就先叫谢苏算了,爸妈的姓氏组合,以后什么时候想出来合适的名字再说。总比拿宝宝当学名好。”
梁主任也赞同:“小谢,谢苏这名字还真不错。读起来朗朗上口。又是爸妈姓氏组成的。暂时用用是可以。”
“是啊,谢逊,这名字是比谢宝宝好。回头跟你家苏颖说说。”刘主任也赞成。
但谢逊很烦恼地说:“现在我和苏颖觉得他叫什么都好。问题是在宝宝。给他取什么名字,不等过夜,他就嫌弃不如谢宝宝好听。”
“他那是习惯叫谢宝宝了吧?”
“看你家那孩子养的,也太民主了。谁家孩子还自己取名啊。不都是爸妈给取什么就叫什么了。”
“是啊,你早早把大名取了,不就没这烦恼事儿了。”
这些话更让谢逊堵得慌了。
刘主任却说:“谢逊,你知道我家闺女的名字是柴玉娇。中间的那个玉字,就是取自我的名字。你这么跟宝宝解释,他或许就接受谢苏了。”
谢逊点点头,觉得刘主任这提议不错。儿子又一向爱跟在他娇娇姐姐屁股后面转,应该能接受这样的取名方式。
*
李敏用线锯取下颅板,陈文强把实习生撵走,把路凯文也赶去一边,他自己站到术者的位置上。
“冲洗。”李敏要了吸球,缓慢地冲洗术野。示范之后,她把吸球交给路凯文拿着,叮嘱他说:“让你冲再冲,别挡了操作”。
“是。”
陈文强侧头又扫了一下阅片器上挂着的mri图片,伸手要:“尖刀。”硬脑膜划开,悬吊,三人戴上目镜。陈文强根据磁共振造影时的定位,他拨开脑组织,迅速找到蠕动的活虫处。然后立即说:“你们往后点,别撞着我们俩了。”
李敏就着陈文强手里的刀柄和“管刀”的指示,小心地把文氏钳子探过去,含住虫体的一部分。用文氏钳子拉出虫体,是陈文强仔细斟酌后的决定。虽然这样可能会因钳子头过大造成副损伤,但是比起用其它镊子可能夹断虫体、造成残留,还是以一次清除彻底为上策。
“慢点拉。断了就跟壁虎似的。”陈文强提醒李敏。
“是。”李敏低声应答,小心地缓慢后撤钳子。
这时候的一秒钟,对手术室的人来说比一分钟都漫长。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地盯在李敏缓慢移动的手上。眼看着一条白色的扁线被缓慢地拉出了脑组织。
“往后。让开位置。”
随着陈文强的喝令,站在李敏右侧的人都往后退了一大步。大家眼看着李敏拽出来的那条扁线在蠕动、在挣扎。
徐丽手里拿着准备装虫子的弯盘,惊呼出声:“真的会动嗳。”
陈文强抓过她手里的弯盘,伸到李敏拽出来的“扁线”下方。在虫体的离开脑组织的瞬间,他用弯盘接住了虫体的尾部。
陈文强将显影剂打进去。“小李,你先出去。老胡,再点个片。”
李敏应声出去,
胡主任答应一声:“好。”他的家伙什,早已推进手术间准备好了。
“徐丽,你也出去。”巡台护士冯姐发话。
过了一会儿,实习生踢开手术间的门,喊:“李老师,你俩进来吧。”
徐丽上台,李敏回来见术野已用大纱布盖住了。剩下就等胡主任的点片结果,看是否还有活虫残留了。
梁主任用个大镊子在扒拉那虫子。他自言自语道:“挺完整的,这不像是绦虫啊。”
赵主任就说:“他这最可能是蛇胆引起来的。”
“你怀疑的裂头蚴?我还没见过呢。听说南方吃青蛙、吃蛇会导致裂头蚴,但北方还没听说啊。”
“裂头蚴的可能性最大。他去南方出差,喝了蛇胆酒。这玩意我也是头一次见。老陈,给家属看看再送病理?”
“行啊。病理申请单在病历夹的最后面。”
赵主任拿了病理申请单、端弯盘往外走,徐丽喊他一句:“赵主任。”赵主任大概是没听到,踢开门出去了。谢逊也跟着走了。
徐丽喊道:“冯姐,他把我的弯盘拿走了。你快跟他要回来。”
冯姐就说:“我这就给病理室打电话,让送标本的人把弯盘带回来。”
周主任就说:“北方现在也开始吃青蛙了。西餐有道菜,是把青蛙腿裹上面炸了,鲜嫩可口,比鸡肉什么的好太多了。”
梁主任立即说:“老周,你可小心点儿,别嘴馋啊。这玩意进脑袋里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这位置表浅,好整出来。要是深一点儿的,就不好预估后果了。”
周主任被梁主任说得后脊梁发凉,他自我安慰道:“我就吃了那么一回,未必会中招的。”
“去检查一下,然后规律用药治疗了。可别等这样的裂头蚴钻脑子里了。”
“好好。我下周一就去查。”
过一会儿,手术间的人等来了胡主任的电话。
护士长推开门,探头进来说:“陈院长,胡主任说就那一个,再没有了。”
“嗯。”陈文强答应一声,对李敏说:“小李,你带他俩关颅。” 他自己摘了手套去下医嘱。
*
缝合了硬脑膜之后,李敏只在头皮上缝了有定位意义的两针,就把缝合头皮的工作交给路凯文。然后她自己一手拿着蚊式钳子,准备订正路凯文的出入针位置。另一手拿着线剪刀,准备给捞着机会打结的实习生剪线。
麻醉科刘主任看着呼吸机,检视患者的情况。周主任无所事事就和梁主任凑在一起聊天,俩人聊的是今年的职称申报之事。
“老梁,你今年报不报正高啊?”
“报啊。过不去就当先体验一把了。你呢?”
“我也是你这想法。反正外语和论文都准备好了,今年不行有明年,明年不行后年还能用。去试试也多花不了几个面试钱,你说是不是老陈?”
陈文强趴在麻醉的小桌上奋笔疾书。医嘱下完了,他瞧着手术台上的进度有些慢,就开始写手术记录。闻听周主任问自己,他头也不抬地说:“是啊。但我想一次就过了算了。我可没那么多闲功夫跟他们磨叽。”
“看你说的,好像我们俩怎么清闲似的。”梁主任嗔怪陈文强。
陈文强嘿嘿一笑,扫一眼转回来的赵主任说:“老赵,这人送去icu待两天吧,也显得咱们重视他。之后去我们科还是回你那儿,等下周一再说。”
“好啊,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个你明天可得记着来看看。”赵主任提醒陈文强。
“你放心好了。我今晚夜班,小李明天白班。我们俩都会过去看他的。不过他术后得用一段时间激素,免得异体蛋白残存的刺激,不能控制住癫痫发作。”
赵主任见陈文强这么回答,他终于安心了。这手术做得顺利,术后要是不卖点儿力气,让人觉得被怠慢、不受重视,那就没意思了。但陈文强提起癫痫这词,他立即提醒道:“老陈,你去查房可千万别提癫痫。头疼,头疼,用头疼替代,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
“嗤!掩耳盗铃。讳疾忌医。亏你还是干诊病房的主任。”陈文强满脸的不屑。那讥讽儿的语气,换个修养不高的人,绝对会跟他抡拳头的。
但赵主任是谁啊,还能不知道他那眼力不容沙子的狗脾气。他立即说:“你看你,老陈,活干得漂亮,话你也得掂对好了再说出口。就这患者,你要是当着他的面说他癫痫,你还就不如不给他手术,打发他去医大继续治疗算了。你我也不会得罪人。
我可跟你说好了啊,你绝对不能当着探视他的人说癫痫,那等于把人家的仕途断了。那可就成仇人啦。 ”
“不说,不说。我查房有你陪着去,你把探视的都撵出去。不然的话,嘿嘿,我可管不了那么多的。”
“行。你厉害,我怕了你行不行?!”
“嘿嘿,你知道害怕就好。”陈文强洋洋自得,在病历上画上一个漂亮的句号。然后站起来说:“小李,你们仨快点儿,绣花呐。回去练好打结了再上台。”
陈文强一声喊,实习生手抖得分不开瓣了。李敏只好自己去打结、剪线。然后看路凯文也被陈文强的喊声影响了,只能接过持针器,把剩下那几针缝完。最后她朝徐丽伸手:“给我把小弯,对皮。”
梁主任提醒李敏:“小李,你得用镊子对皮,你带学生呢。”
李敏只好又换了镊子。看李敏失去了往日灵活的水准,梁主任嘿嘿笑着说:“你不教导实习生标准操作,他们以后回市级医院要受憋的。”
“是。”李敏一边对皮一边说:“梁姥爷,我在省级医院,现在也受憋了。”
梁主任哈哈大笑。
李敏带路凯文和实习生送患者去icu。路上翻看病历夹,见陈文强不仅把医嘱下好了,连手术记录也都写好了,她高兴之余、心情轻松回去手术室洗澡。
等她回到科里,陈文强对她说:“小李,等会儿咱们去四海酒家吃饭,赵主任做东。”
“好啊。”
挺长时间没去四海酒家了,李敏突然间怀念起四海酒家的饭菜味道了。
*
赵主任要了四海酒家的最大那个包间,十几个人挤在一起。老板很热情地开了空调,笑眯眯地招呼陈文强说:“陈院长,好久不见。从你当了院长,就不进我这儿来吃饭了。”
“不敢来见啊。”陈文强虽是开玩笑,但说的也是实话。院长带头吃患者的手术饭,好说不好听的。“今天老赵请客,老曹你什么拿手做什么,你家饭店菜好上什么。可不许给老赵省啊。”
老板就笑:“好嘞。咱倆合伙宰赵主任一次,赚钱对半分。”
赵主任笑得嘴角咧到最大,他要了几本菜谱分给在座的各位。浑然不在意地对老板说:“老曹,咱们认识三十年了,你这一个月就一个万元户地进账,你还要伙同老陈算计我?你信不信你今个儿敢把我钱包淘空了,晚上我就带着媳妇找你家嫂子哭去。”
周主任就起哄:“老赵,你个小气鬼的。小刘,你们几个别给赵主任省钱,想吃什么点什么。”
众人说说笑笑地点了菜,一起把气氛烘托的十分热烈。老板写完了菜单笑眯眯地问众人:“喝点儿什么酒?你们几个女孩子喝什么饮料呢?”
陈文强就说:“大热天的,咱们喝点啤酒算了。小刘、小李,你们喝什么饮料?”
老板立即抢答道:“有鲜榨的玉米汁,正当季的,挺不错的。”
刘主任就说:“那就喝这个了。”
等老板走了,陪客的年轻人问赵主任:“赵叔,要不喝点白酒吧。陈院长,我去问问有没有五粮液、西凤什么的。陈院长,你喜欢哪种?”
赵主任按住他说:“陈院长跟我不是外人,他说喝扎啤就扎啤了。”
周主任在陈文强点头后,调侃道:“老陈,你什么时候是老赵的内人了?”
“扯什么犊子呢,老周。扎啤还没到嘴里,你怎么就醉了啊。”然后,陈文强又对张罗要白酒的那人说:“我今晚夜班,喝醉了也没所谓。但他们这些人下午都得上班,带了酒气去工作岗位,就是没出事儿,影响也不好的。你别客气,咱们就喝点啤酒消暑算了。”
周主任也说:“就喝扎啤了。这天儿这么热的,喝点儿凉的也舒服。亏得这屋今年装了空调。不然咱们这么多人,得惹出痱子来。”
“那是被隔壁那五湖竞争挤兑的。隔壁今年先装了空调。这好几年了,四海酒家来来回回还是那些老菜老味道,不见老板与时共进,改改菜谱。哪些菜我闭着眼睛都能背下来了。”徐丽笑嘻嘻地说话,但内容就不那么友好了。
赵主任哈哈一笑说:“小姑娘啊,你这就是没理解我们这些老不死的了。只要各科主任还是我们这些老人,这家菜馆的老菜老味道就绝对受欢迎。是不是啊,老陈、老周?”
陈文强点点头。
周主任就说:“咱们那时刚毕业,食堂就是他掌厨,一直吃到各人结婚成家。但那时候谁会做什么硬菜啊,一个月最多就一斤肉票,还不是拎着肉跑去食堂找曹师傅帮忙。”
“老曹那时候还挺够意思的。收个加工费,却还要搭上油盐酱醋,但是从来没有趁机吃几筷子。”
“就那么一斤肉,炼油之后还能剩多少了?他要上筷子,别人就没肉吃了。”
陈文强、赵主任和周主任缅怀起他们年轻的时候。三人越说越感慨。万千话语里蕴含的深厚情感,都是对逝去的那些青春岁月的美好怀念。
刘主任就对隔着的徐丽说:“他们来这儿吃的不是菜,吃的是青春的回忆。是不是啊,赵主任?”
赵主任一拍桌子笑道:“小刘就是聪明。”
周主任感慨道:“等咱们这些老的退下去,这四海酒家就不好说了。”
冯姐却说:“我刚参加工作时,也是曹师傅掌厨。但他那时候可不是好说话的人。小刘你呢?”
“我没找他做过菜。我才上班没多久,他就退休了。然后就开了这家饭店。噢,咱们刚才点了一大堆菜,师妹有什么菜味不喜欢的没?”
赵主任便道:“哎呀,看我这老糊涂的。老陈,你刚才怎么不提醒我一声。小李,你什么都不说可是跟我见外啦。”
李敏笑着说:“我没有什么味道要回避的。我吃什么都可以。真的,赵主任,我现在没什么反应的。”李敏左边是刘主任,右边是徐丽。
徐丽就笑着戳穿李敏:“今天是陈院长来了,不然李主任肯定会拿她妊娠反应说事儿,不出来吃饭的。从去年十一往这么地,你就没跟我们出来吃饭了。”
“看你说的。我之前是住院总,24小时负责,不好离开病房。今年前几个月真是那样的。”李敏拉拉徐丽的裙子,低声在她耳边告诫她,让她别提自己妊娠反应。
“别扫兴。”
*
四海酒家上菜很快。几个凉盘之后,就把温热的玉米汁送来了,冰凉的扎啤也跟着送进来了。那几个装扎啤的凉水瓶外面,都挂着了一层冷气遇热天的水珠,看着就让人觉得心生凉爽。陪客的年轻人张罗着给大家倒酒。结果一圈倒下来,除了李敏,刘主任、冯姐和徐丽都改喝扎啤了。
“这天还是喝点儿凉的舒服。”
这时门开了,胡主任进来了。他进来没去给他预留的位置坐,反而凑到空调跟前吹冷风。嘴里还说着:“哎呦,来得早不如赶得巧啊。”
周主任就站起来去拽他,数落他道:“几十岁的人了。满头热汗地你吹凉风,是觉得自己没头疼的毛病么。”
赵主任把胡主任按到自己边上的位置上,也说他:“老了老了还不让人放心。”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陈文强问他:“是科里有事儿绊住了?”
“不是科里的事儿。”胡主任先答了一句让陈文强安心。然后他接过服务员送上来的小毛巾擦汗,很高兴地对陈文强和在座的人说:“是好事儿。我才要出门,出版社那边给我回电话了。你不是要申请那个什么科研基金出书嘛,我昨天就跟他们又联系了一下。就说你那个科研基金省厅肯定会批下来的,可能会晚点儿,但也不会晚多少,让他们商量下是不是先印几本样书给我们。”
“同意了?”陈文强使劲瞪大他那不大的眼睛。急切的盼望语气,将他的心思展露无遗。
“基本同意了。但要咱们医院出个公函。嗯,就是类似保证性质的公函吧,保证不会缺了他们这笔钱。”
陈文强就沉吟了一下说:“唔——不好。我不能开了这口子。个人出书让院里开这样的公函,唔,影响不好。”
那陪客就轻声问赵主任:“赵叔,什么科研基金?多少钱?”
赵主任就小小声地回答他说:“十万。省厅科技处专有的拨给临床做科研的基金。我前几天找人给陈院长申请的。要走流程。”
“噢——麻烦吗?”
“麻烦倒不麻烦。陈院长要出的那本脑血管解剖书符合申请政策,但是……”赵主任后面的话就没说了。他转而对陈文强说:“能先出公函,让他们印几本样书也好,先把八月份的报名对付过去。回头我再催催那边快点儿走程序。来,不说这事儿了,咱们举杯,庆祝今天的手术顺利完成。”
赵主任端起啤酒杯,陈文强也随着举杯。
“来来,先走一个,凉快凉快。”
包括刘主任在内,都举杯把手里的啤酒喝完了。那陪客很机灵地站起来给陈文强等人倒酒,路凯文就拎起另一个凉水瓶给刘主任等倒酒。
刘主任笑着说:“师妹,你这学生可以啊。挺有眼力见的。”
李敏笑着回应:“是啊,路凯文当然可以了。师姐得便就多关照下啊,那也是你师侄了。”
周主任打趣陈文强道:“老陈你可以啊,没怎么地徒孙都能上台面了。”
“羡慕不?”陈文强将嘴里的凉拌酱牛肉咽下,笑呵呵地逗周主任。
“不羡慕。我不贪心。”
刘主任端起酒杯说:“周老师,我像陈院长学习。以后让别人也羡慕你。”
胡主任拍上周主任的肩膀说:“你老周可别欺负小刘。想想人老李当初是怎么对陈文强的。你跟老李有的比吗?”
周主任笑着为自己圆场,“小刘,你不用跟陈文强学。我就是随便那么一说。咱们现在这带徒弟,可没像过去老李带他两年那样,咱们是那种君子之交的师徒。是吧?哈哈。”
赵主任就说:“是啊是啊。来来来,喝酒,吃菜。再走一个。”
*
这个话题压下去之后,冯姐就问陈文强:“陈院长,你闺女考了多少分?报哪儿了?”
陈文强矜持地说:“过了重点线60多分。应该是跨了7个分数段。”
在座就陈文强的闺女今年高考,闻言大家都纷纷恭喜他。
“哎呀,那可不错啊。”
“是啊,老陈,没想到你闺女后劲儿这么冲。”
“去年这时候你还愁她能不能考上医大呢。老陈啊,你白担心了。”
陈文强等七嘴八舌的话落下去以后才接着说:“这一年,每个礼拜天,我闺女都到病房跟小李一起看书、做卷纸,不然她能过重点线我都要烧高香了,更不敢盼她能考上医大的。”
刘主任立即举起酒杯说:“师妹,来,敬你一个。”
李敏笑笑说:“全是小雁儿自己肯用功,跟我没关系。”
胡主任则说:“老陈,你家儿子高考成绩好,咱们谁也不吃惊。那孩子从小学习就好。但你家闺女能有这么好的成绩,真令人刮目相看啊。”
陈文强点点头说:“你说对了。她能考出来这么好的成绩,她自己都说是受她李姐影响。小李那时候不是准备考研嘛,小李看书她就坐小李对面学习。几周就改了她的学习习惯。她能学进去了,成绩就提高了。良性循环后,自然后面这几个月的成绩就上得特别快。小李,来,谢谢你。”
李敏捂着自己的玉米汁说:“老师,我也没做什么。是小雁儿够聪明,全靠她自己努力。”
赵主任就说:“这孩子没定性的时候,最需要一个好榜样。跟着什么人就学什么人,那老话儿是一点儿也不错的。小李你值得你老师的这声谢。来,咱们大家伙陪一杯,鼓励鼓励小李。”
喝完酒之后,周主任就问:“老陈,过了重点线60多分,是不是可以报北医啊?”
“没敢让她报北医。她哥不是在上海么,她想去上海。也不知道能不能去上。”陈文强骄傲,但语气还是很谦虚的。“反正去不了上海,去医大也够了。”
“应该差不多。根据往年的划线,北医在咱们省招生,也就过重点线那么多了。”
话题转到今年的高考上,然后又说起中考,最后说到李敏的考研上。
*
“老陈,小李这去读书,你再往后的开颅就带着那俩进修大夫做了?”
“小李读在职,每周五、六、日上课,二三四会安排难度大的手术,其他时间我就带他们几个做了。”
“行吗?”
“应该可以。”
“哎,对了,老陈,咱们省院一直在办和医大的联合招生,有什么眉目没有?”
“今年应该可以。但他们就只愿意与在医大原就有招收研究生资格的那几个人合作招生,像罗主任、谭主任他们几个。像石主任现在都还在谈。等月底开学吧,老舒会继续跟他们联系的。”
“其实医大真用不着的。咱们只是把基础课放到他们那里上,等进临床的时候,自然是各人的学生各人带,跟他们也没什么关系了。”
“是啊,就是这么回事儿的。”
“给十个学生上课,和给二十个学生上课是不同的。医大研究生处就卡着这点,说不能降低了教学质量。艹!”陈文强郁闷。
“都是国家统考的研究生,又不是上专业课的,这借口太勉强了。”
“是啊,又不是小学生的,还用老师看着下笔顺序啊。”
“要是能做通医大的工作就好了。咱们省院可不少人有带研究生资格,内外妇儿的副主任医师们,可各个都拿到了副教授聘任资格证的。”
胡主任闻言就道:“那咱们几个没在内外妇儿的副高,可不是不划算了?医学院没给咱们仨聘书啊。”
“你又不带实习生的,医学院怎么给你聘书。”
“哎,老陈,不如咱们省院挂牌省城医学院的教学医院牌子了。他们专升本办妥了,原本他们个别专业就招收研究生的,咱们与他们合作也便宜些。”
“我也这么想过,不过这得院务会讨论决定。而且与省城医学院合作,恐怕今年要来不及了。”陈文强很认真地释放省院的下一步计划:“我是希望咱们省院的副高,都能带研究生的。那样三五年之后,咱们省院的科研水平、临床诊疗水平,都会有极大的提高。”
“是啊是啊。来来,咱们敬陈院长一杯,敬他为省院的发展殚精竭虑,用尽心思,”
一个小高潮过后,徐丽就说:“要是副主任医师都能招研究生,刘主任你也可以了吧?”
“嗯,理论上是可以。具体得高教部认可。”刘主任仍是笑眯眯的。“周主任,我就等着搭你的便车啦。”
“好啊。”周主任满口答应。“到时候我也有徒孙啦,哈哈哈!”
“瞧把你美的,大牙都落出来了。”胡主任揶揄周主任。
“你羡慕嫉妒啊。你赶紧督促你们科的主治医师去晋副高啊。”
“艹,那是我督促就能督促得了的?!没有破格的能耐,按部就班地晋职称,让他们招研究生?别误人子弟了。”
刘主任被触动,默默喝了半杯啤酒。
“那李主任你今年晋了副高,明年是不是就可以招研究生了?可你自己才开始读研究生啊。”
李敏给徐丽夹两筷子的糖醋里脊,笑着对她说:“你怎么会这么想?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儿。来来,少喝酒、多吃菜啊!”
陈文强等几个老人看着李敏用菜堵徐丽的嘴,彼此会心一笑。
这顿饭扎啤喝了十个,一直吃到下午快上班的时候才收场。但每个人都很开心。这一伙人从北门回医院,陈文强晃晃悠悠要回家。
胡主任就拽住他说:“先到我那儿坐一会儿。你这样回家正好遇上来上班的,满脸酒气的,不好。”
陈文强从善如流地跟胡主任走了。
李敏对赵主任说:“赵主任,我等会儿就去icu,你先回去休息吧。”
“好。辛苦你啦,小李。”赵主任挺高兴。带着陪客的年轻人往内科住院大楼去了。
电梯到了十一楼,李敏跟周主任、刘主任等招呼一声,带着路凯文和实习生出了电梯。神经外科的走廊静悄悄的。
李敏对路凯文说: “一会儿到上班时间,咱们先在科里查一圈,然后去icu看今天术后的。”
*
李敏带着路凯文和实习生查房,没查几个房间,马大夫和邓大夫也带着实习生加入了。只少了杨宇。
“杨宇呢?”
马大夫就说:“他妈妈病了,快中午的时候他请假的。吐血。”
“吐血?”李敏吃惊地停住了脚步,不敢置信地回头看马大夫。杨宇他妈妈是芬姐啊!是那个省院女大夫女护士没有不惧怕的、打遍省院就一个对手的芬姐。她病了,她那种人会生病吗?还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