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还不知道吧,这个小医生他染了艾滋病!他身上染了脏病,好多种脏病!”
一屋子人转而都看向冯殊,神色是齐刷刷的难以置信。
尤其是金女士。
面貌清俊温润的年轻男医生仍执着听诊器。他显然听清楚了对方的指控,却只是一言不发地,垂下了那双略显憔悴的眼睛。
也就几十秒钟,诊室里全空了下来。
金女士走得太急太慌,像躲瘟神一样站起来就跑,神色仓皇惊骇。她途中踢翻了凳子,掀乱了病历,弄掉了锦旗,也将冯殊贴在她心口的听诊器拉扯到了地上。
出门时,冯殊见她用纸巾不停地擦拭着自己的手腕,眼里的嫌恶惧怕不加掩饰。
望着一屋子狼藉,冯殊让两个实习医生先走。
没有时间怨怼、愤然、不平,他只是蹲下身将病历一本一本拾起,仔细掸掉灰尘,按之前的顺序在桌上码好,等扶起凳子,再去捡属于自己的那把“枪”,和锦旗。
门口有很轻的脚步声响起,又停下。
仔细擦拭着听诊器,冯殊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来:“不是让你们先——”
夏知蔷定定站在那处,失了魂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累,明天休息一天,不更。
抱抱我女婿,人间不值得!!!
另外,是谁猜对了职业暴露来着?看来我读者里有几个医学生or医护人员诶,紧脏。
第44章
夏知蔷头脑不聪明, 直觉却很准。
那天, 冯殊火锅吃到一半接到医院电话,不得已中途离席。夏知蔷心莫名往下沉, 拉着不让人走,没拉住, 果然就出了事。
冯殊到达时, 这名车祸病人的几个初步检查结果刚出来。
左侧部分肋骨骨折, 心包有积液, 而且血压持续下降,测量只有60/30mmhg……初步判断是典型的胸部闭合性损伤, 心脏可能已经发生破裂。冯殊为患者进行心包穿刺引流术,抽出血性液体600多毫升,这时, 吴新明结束完上一台手术赶来, 见情况严重,他决定马上对其进行手术。
等不及其他几项检查结果, 仁和急诊科麻醉科心外科启动绿色通道,以最快的速度将病人推进了手术室。
注意到病人手臂上的纹身,以及纹身下隐约可见的密集针眼后, 吴新明对冯殊说:“家属那边问过没有?他……”
“家属说他没什么病。”
吴新明皱眉:“以防万一,还是带两层手套吧。”
钟灵秀也在。
她略为不解地看向冯殊, 对方冷静答道:“专心做好你自己的事。”
打开患者胸腔,情况比预计中还要糟糕,入眼全是暗红色积血和凝结的血块, 一塌糊涂。
边做清理,吴新明边维持着垂头的姿势,仔细寻找心脏上的创口,持续时间不短。
忽然,他整个人往前一栽。
巡回护士立即扶住吴新明,将其搀下了手术台。吴新明面色如土,站立不稳,额上还布满了汗珠,一看就是颈椎病复发,脑供血不足引发眩晕。
这已是他今天的第三台手术了,整个人体力精力都接近临界值。
他指着冯殊,不停喘气:“你,你上。”
冯殊换到主刀位置。无人可用之下,经验贫瘠的钟灵秀接替成为一助。
用拉钩扯住组织时,她紧张得使不上劲,视野拓宽不充分,施力角度也错了,冯殊不得不边寻找创口边进行指导,权当实践教学了。
器械护士心急,眼见着不行,要来替人,钟灵秀虽心有不甘,仍默默接受了。
冯殊却拦住:“想早点成为真正的医生,就要学会走出这一步。”他安排,“你来递器械。”
口罩下露出来的那双眼睛沉着而清明,里面还有为人师者才拥有的,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钟灵秀深呼吸几下,点头。
病人心脏上的创口一直没找到,出血一刻不停地继续着,各项指标均不乐观。加之临时换帅、人手不够,手术室内气氛紧张。
冯殊眼底看不出任何彷徨。
思索几秒,他直接用手触摸心脏,上下左右进行按压探查。这种寻找创口的方式课本上并没有见过,钟灵秀屏息看着,见他指腹压住左心房某处时,出血停止了,立即长舒了一口气。
果然,冯殊在心耳附近寻到一个长约2.5厘米的纵行裂伤,潺潺鲜血正不停地从裂口中溢出。
钟灵秀忍不住赞道:“师兄你太厉害了!”
没给任何反应,冯殊专心进行精细缝合。
外伤所致的心脏破裂生还率不足10%,该名患者总出血量已达2000多毫升,时间关乎生命。手稳心更稳的冯殊,缝合的速度不输任何一个经验丰富的专家,他的从容给所有人带来了信心。
大家有序地配合着,警醒,紧迫,谨慎,没有人允许自己在此时掉链子。
就在最后一个结打完、出血初步止住时,手术室护士长小跑着进来,带了一个惊天坏消息。
“这人是hiv感染者!”
听到这个,钟灵秀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手术剪应声落地。
其他人齐刷刷地看向她。
“对、对不起。”她慌乱中要蹲下身去捡,想起无菌操作原则又停下,重新站好,已经六神无主了。
冯殊冷冷地说:“做好防护,再继续手术。”最短时间内完成风险评估,所有人分批换上新的手套,并戴好护目镜,回到各自位置上。
手术室里的氛围看似变化不大,实则已悄悄产生了质的改变,大家都慎之又慎,在传递锐器时用上了120%的小心。
除了心耳处的创口,患者心脏血管还有其他可见损伤,心耳缝合结束后冯殊往下进行着。用完手术刀,他按规定将刀口一端朝向自己,递还给钟灵秀,
心神不宁的钟灵秀,伸手过去接,一个没对准之下,竟是将沾着患者血液的刀往冯殊的方向推了一把……
刀划虎口后,冯殊第一时间进行了紧急处理,挤出残余血液消毒清创。他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回过头继续将手术做完。
后面的事情都是按职业暴露流程走。
时值深夜,院感科下了班,冯殊找总值班,请专家评估,抽血备案……在疾控中心领上阻断药,已经是3个多小时后的事了。
吴新明心里急像火烧,不敢表现出来,只说药吃了就没事,让人别多想。
很快,冯殊的查血结果出来,是阴性。
但谁都知道,hiv检测是有窗口期的,6周后都不能保证结果的准确性,只有第12周,甚至24周的检测结果,才具有一定说服力。
不敢回家,更不知如何面对夏知蔷,冯殊躺在休息室的高低床上,几乎一夜无眠。
随着晨曦到来的,是接踵而至的坏消息。
这名患者不仅是hiv感染者,本身还有丙肝,梅毒,更是个吸毒史长达12年的瘾君子。
称他做“毒王”并不为过。
冯殊又做了些检查,并注射了苄星青霉素。
医院保密工作做得不错,除了本科室的,少有人知冯殊疑似感染hiv。知情的同事三不五时来安慰几句,他故作微笑,说自己吃了阻断药也打了针,不至于那么倒霉。
半天功夫过去,冯殊等来了第三个坏消息。
患者死了。
死于术后脓毒症。
hiv感染者自体免疫功能受损,本就比一般人更容易术后感染,加之他病情危重,没挺过来实属正常。
家属并不这么想。
尤其是患者的大哥。
他们当时同乘一辆车,哥哥自己也在车祸中受了点伤。两人一路送来医院,他对弟弟的病情严重性心里有数得很,在事情发生后依旧大闹医院,要说法、要赔偿。
全然忘了,自己明明知晓弟弟是个hiv感染者,却于术前刻意隐瞒。
他骂吴新明中途撂挑子,歧视艾滋病患者,让个小医生上手;也骂冯殊医术不精、“治”死了人,一直上蹿下跳,无所不用其极。
有同事看不过眼,跟人辩道:“为了救你弟弟,冯医生自己疑似被感染。术前我们做讯问的时候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告你故意隐瞒蓄意传播?”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人不要脸地嚷着,“那是他活该!你们这群庸医,染病算什么,被砍死都是活该!活该!”
学业优异,一路名校,十七年基础教育,八年本硕博连读,规培完了熬住院医,住院熬完熬主治,考职称,写论文,n年熬副高……却被说砍死活该。
冯殊当时也在场,他很想冲上去给这人一拳,发泄发泄,但忍住了。
他是有教养的。
可所谓教养,难道就是逼着受苦的人闭嘴吗?
冯殊想着这件事,想着其他很多事,在天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极端点,消极点说,他宁愿自己被一刀砍死。
还痛快些。
吴新明给他放了两天假,让人回家休息调整,也好跟夏知蔷沟通。
他没回去,也太愿意见很多人,只每天盯着夏知蔷发来的微信,看一遍,看两遍,看三遍,除了一个冷冰冰的、毫无情绪的“忙”字,无法答出其他。
可知沟通的前提,是沟通方自己先想明白。
天台空旷,抬头是浩瀚星辰,低头是万家灯火,孑然而立的冯殊望着前方。
他远没有外人想的那么坚强。
上一次,要不是有一个傻乎乎的姑娘“陪”着,冯殊熬不过去,可这次……难道又指望她吗?
*
家境殷实,自身优秀的冯殊,前20来年的人生算得上是一帆风顺。
变故发生在22岁。
时值暑假,冯克俭的葬礼办完后冯殊便消失在了长辈们的视线中,谁都找不到他。
其实冯殊没跑太远。
他回了祖辈们的老家广云,找到向来离经叛道的表弟周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