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确实喝得有点多,也做了些荒谬的事……”他承认了,似乎还有点悔意。夏知蔷以为这人破天荒地开始反思自己,谁知,季临渊话锋一转,“但我说过的每一句话,现在依然做数。”
“知知,你离婚吧。”
夏知蔷答复都懒得答复了。
她焦炙地偏过头去,不经意地露出耳后白皙皮肤上,一处还没消退的红痕。
蓦然想起画室楼下的那一幕,季临渊略显粗暴地将烟头摁灭,换上支新的。默了会儿,他脱口而出,语速快得像是怕自己反悔:
“除了婚姻,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什么都行。”
这句承诺已是他能给的极限。可惜,依旧没在夏知蔷心里激起半点涟漪。
“我过得很好,不需要别的什么东西了,”
“什么样的好?和一个刚认识几个月的男人同床共枕耳鬓厮磨这种好吗?这些快乐,是个男人都能给,你就这么不挑口?”
这话有些刺耳,夏知蔷面上微微发红,胸口也开始愈发激烈地鼓动着。
顶多算得上清丽的长相,却回回都在盛怒时绽放出异样的秾丽。她在某种浇灌之下完全长开,少女式的敦厚褪去,只留下弯弯折折的女人特征,身体上该收紧的收紧,该丰润的丰润,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起伏,都让季临渊挪不开眼睛。
“我跟他不是这样的,我们……”夏知蔷纠结着措辞,“冯殊对我很好,跟他在一起我觉得舒服,我觉得高兴。这就够了。”
季临渊嗤笑了一声:“谁对你好你就跟谁,你是狗吗?”
每当他说这种侮辱性的重话,夏知蔷都会气得红了眼,然后反驳说不是,不对。
他不无恶趣味地,想故意激怒她。
可现下,夏知蔷欲言又止了几次,竟是直接沉默了,似是真的已毫不在意。
这种沉默,让季临渊莫名有些心慌。
他最后一次重复:“除了婚姻,你要的我都能给,我们可以生儿育女,也可以去国外生活,你要怎样都可以。”
还是无人接话。
夏知蔷不说话,并不是在怀疑自己婚后过得幸福与否,或是冯殊对自己好不好。
她只是在努力地,思索着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联。
冯殊对她好不好?答案是肯定的,哪怕他偶尔会冷脸来,可细枝末节传递出的温度骗不了人。
那仅仅是因为对方对自己好,她就觉得婚姻幸福吗?
应该是有关系的,但似乎又不止,夏知蔷现在脑子很乱,没办法整合出一个完整的答案来。
至于季临渊那些匪夷所思的提议,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也不想回答。
夏知蔷全程微低着头,面颊轮廓流畅秀丽,眉头纠结而隐忍,像极了那几年安静跟在季临渊身后的样子。
但她就是不开口,连那句听到人厌烦的“对不起”都不屑于跟他讲。
在最焦灼的时候,季临渊抬头,从扶手间隙中,捕捉到上一层楼梯间里闪动着的一点橙色光芒。
有人点着烟,不知在上面听了多久。那烟头几乎要燃尽,季临渊能想象出指尖被缓慢烧灼着的强烈痛楚……
他很轻易地,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心里痛快不少,季临渊稍作冷静,开口还是那句:“这个月以内,把婚离了吧。”
夏知蔷莫名其妙:“凭什么我就要按你说的意思做?”
“凭你一直都是这样,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我不要你,你还要倒贴上来,跟在后面甩不掉,更别说,你在我婚礼上做的那些事。”
“不是这样的,明明不是这样的,我没有——”
“不是怎样?难道你没做过这些?”季临渊自己接话,“谁都否认不了自己真实的曾经。”
他继续:“我知道你在怨我,才报复性地找了个人随便结婚,这些我都懂。你看,你们的开始本身就是个错误,一个你不爱的人,对你再好又有什么意义?你们长不了的。不如现放他早点开始新生活,再拖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知知,你离婚吧。”
楼道空旷安静,季临渊声音并不大,这几句话却像是带着回音,飘来荡去一直不散。
冯殊送完客人本打算去找夏知蔷,他想再让她做一碗猪油拌饭,油脂、盐分和碳水带来的幸福感是那么踏实又饱满,光想想,他就感觉身体充盈着飘飘然的快乐。
直到听见这两人的声音。
在上面那层的转角站了许久,冯殊本该追下来,直接将夏知蔷带走的。
他竟没能挪动半步。
夏知蔷一个不要没说出口,季临渊已经走到人面前,附在耳畔,用只有他和她能听到的声音说:“别着急拒绝。你先想想清楚,是因为谁,才让你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甩人脸色。欠我的那些,欠薇薇的那些,想好怎么还了吗?”
瞳孔失焦一样地定住,她脸上半分颜色都不剩了。
而楼上的冯殊,终究没能等到一句实实在在的、预期中的答案。
如果默认不算答案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已补齐。
今天元旦,40个小红包走起~
第30章
散席后, 夏胜利和叶青留在酒店陪亲戚打通宵麻将, 让小两口先回去休息。
车由夏知蔷来开。
明明比昨天喝得要少,冯殊却像醉得厉害, 合眼靠在副驾上,他紧抿薄唇, 肩膀无力地塌下, 眼窝处阴影深重。
车窗外, 天色未晚, 商业街人潮汹涌,霓虹闪烁, 热闹的光线被速度拉成了细长的丝,网在男人山峦起伏的轮廓上,只剩无边萧索。
在季临渊那儿脱身后, 夏知蔷再寻到冯殊时, 他便是这个样子。
时不时瞄向右侧,夏知蔷的唇张开再合上, 目光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重要的话想同人讲,犹犹豫豫下不了决心。
“有话就直说吧。”冯殊仍闭着眼, 也不知是如何察觉到的。
她忙说没有。
夏知蔷开不惯新车,这段心事重重的回家路, 比平时多花了一倍时间才抵达。
到家,她问他想不想吃拌饭:“我现在就去蒸米?猪油渣找到了,配新鲜米饭, 肯定比昨天的好吃。”
冯殊已经踏上了去二楼的台阶。
回过头,男人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眼里阴郁冰冷,下了一万年的雪。
“不用。”
夏知蔷在后头追了两步,冯殊停下来,她便也停住,踟蹰不前。
他第二次问她有什么话要说。
支吾几秒,夏知蔷刚要开口,冯殊又像是不想听了,立即转身上楼。
她再上去,他已经进了浴室。
夏知蔷候在门外,踱来,踱去,指甲啃完又去撕嘴皮,一些话在心里翻来覆去演练了几十上百遍,硬逼着自己往外吐。
里面水声淅沥,外头脚步细碎,一门之隔,是同样焦灼的人心。
门豁然打开。
冯殊仍穿着回家时的那身衣服,衬衫微皱,通身干燥,只在脸颊四周挂着未干透的水滴;他面庞青白,唇上也是浅的,唯一一点血色尽数聚集在眼底,化作红丝,向着漆黑的瞳孔蔓延。
夏知蔷不安极了,伸手就想拉男人的指尖。冯殊避开,颓唐地闭了闭眼,嗓音像生了场重感冒:
“那些话,你现在可以说了。”
等人开口的间隙,冯殊斜倚在门框上,掏出烟盒抖了抖,没控制住力度,掉了两根在地上。他视若无睹,重新抽出一支兀自点上,深吸,又吐出,任由缭绕轻雾将快要失控的面容模糊。
烟草味袭来,夏知蔷逃避一样地将话题转到当下:“不是商量好了,要戒掉的么?”
“戒不了。”
“那还怎么要宝宝……”
冯殊嘲弄地笑了一声,唇角弧度冷静克制,眉间是抹不平的沟壑。
“夏知蔷,”他很少连名带姓地叫她,“我真的是看不懂你。”
看不懂,所以实实在在地盯了她好几秒钟,这穿透力惊人的锐利眼神,激得夏知蔷头皮发麻。
“到现在还在提什么生孩子,是嫌错得不够远吗?”
夏知蔷愕然:“什么错了,哪里错了?”
“所有的一切都错了,”冯殊耐心尽失,“我们的婚姻,本身就是个错误。”
她被这句话吓到了,眼眶微微发热,烫得差点掉眼泪:“好好的,怎么说这些?我们怎么会是错误?”
冯殊夹着烟的指头越挤越紧,直绞得香烟都变了形。他食指尖有一小块泛红,是刚才在楼梯间里烟头灼伤的痕迹。
他自己,就是个错误的结晶。
他的母亲不爱他的父亲,哪怕强行结合,哪怕生下了他,哪怕互相折磨十几年、彼此熟悉到吵架都找不到新的词汇,最后也只落得分道扬镳的惨烈下场。
成年人可以选择花上一辈子,为自己的执拗和不甘心买单,但没有权利让孩子替自己背上错误带来的枷锁。
夏知蔷靠过来。她本想触碰冯殊的指尖,又不敢,只好拉他袖子:“你是不是听见了什么传言,表姨和你说什么了?还是谁?”
冯殊抬手,手掌罩住她颊侧,指腹在细腻光洁,还有点毛绒质感的皮肤上摩挲流连:“知知,你嫁给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夏知蔷答不上来。
她心里早有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却被困在千头万绪里怎么都出不来。
冯殊兀自接话:“我猜猜。是因为我当时要出国,工作也忙,不会叨扰到你,以及,我刚好符合你父亲理想中的择婿条件?对吗?”
“不是——”夏知蔷想反驳,等嘴一张,又发现没办法解释。
最初,她还真是这么想的。
她不无辜。
“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夏知蔷没有哪一刻,像今天这般渴望掏空自己的内心,“就算是当时,也不止是因为你猜的这些,不然我——”
冯殊的手指滑到她翕动中的唇,摁住:“还有个可能,你匆匆忙忙和我结婚,只是为了逃避另一个人带来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