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男人,头发和衣服上罩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从里到外,全是冷的。
窗外一到白光恍然闪过,他的脸于瞬间亮了又暗,在冷光中不见血色,唯有一双被层叠眼皮遮掩着的瞳仁依旧如墨漆黑,无法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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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坐飞机就可以见到,而有些人,坐时光机才可以。”——这句话是网上看到的,非原创,侵删。
第29章
雨势渐小, 路况却没有跟着好转, 导航上全是交错的深红色线条。
从拥挤的车流中解脱,季临渊那辆招眼至极的改装轿跑在校园中一路疾驰, 转弯时也不减速,所过之处水花飞溅, 惹得行人纷纷侧目。
他上一次来这个学校也是在一个雨天, 被叶青打发过来接人。
当时, 培训班已经下课。空荡荡的画室里, 夏知蔷掀开贴于镜面的画,正趴在镜子上鬼鬼祟祟地写着什么。
她神态专注, 似乎还在笑着,以至于季临渊都走到身后了都没察觉。
“在干什么?”他忽然出声。
极快速地将掀开的画稿盖下来,遮住镜子上的内容, 夏知蔷转身喊了句“临渊哥”, 又答道:
“没干什么。”
十七八岁的少女,婴儿肥没褪干净, 青涩内敛,却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俏皮鲜活。细看,颊上还挂着莫名出现的红晕。
也不知是撒谎急出来的, 还是为着别的什么。
无意猜测小女生层出不穷的古怪心思,季临渊只问:“薇薇呢?围棋教室里没人。”他将目光从对方身上移开, 话题自然地跟着转到另一个女孩身上。
“可能……可能去厕所了吧?”
季临渊嗤笑一声,显然不信。
“都长能耐了,还知道互相打掩护。”他抽出夏知蔷手中准备拿来通风报信的手机, “我就在这儿等,看你能替她瞒到什么时候。”
随即他靠在窗边,窝着手点上一支烟,不说话。
两人此前的交集不算多。夏知蔷开口怕自讨没趣,闭嘴吧,相对无言更奇怪。她只得强行找事做,继续那副怎么都画不好的大卫。
季临渊在画室里待了多久,她便画了多久。
习惯性地抿住双唇,夏知蔷挺直脊背,左手扶住画板,右手刷刷地运着笔,强迫自己心无旁骛。
静谧的画室里,只听得见笔尖与纸张摩擦出的沙沙声。
偶尔有湿润的风吹进来,扰得颊侧的头发胡乱飞舞,夏知蔷将其撩到耳后,风又来,颇为烦人。往复几次,她干脆寻了根2h铅笔充当发簪,借着它利落熟稔地在脑后绕了个髻出来。
“头发盘的不错。”季临渊牵动了下嘴角。
夏知蔷几乎没见过他笑,愣怔几秒后,便也回了对方一个腼腆的笑容,眼神澄澈,像山涧的小溪。
那是两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处,季临渊头脑好,时隔多年依然记得所有细节。
今天的雨停得要更早一些,一抹新晴从厚厚的云层裂缝中透了出来。
抽离出回忆,季临渊将车开到楼前空地,却发现,已有一辆还未上牌的新车停在此处。
心思微转,他抬眼看了看顶楼的方向,皱眉,在距离这辆车十来米处停车熄火,没着急开门下去。
几分钟后,一楼大厅走出来一个男人。是季临渊那位便宜妹夫,冯殊,冯医生。
不,不止他。
他还横抱着一个女人。
距离并不远,季临渊第一时间认出了他怀里的夏知蔷,几乎同时,冯殊也观察到了这边停着的车。
隔空对视片刻,两人同时挪开目光。
夏知蔷没有多余精力注意到周围。
手臂挂在冯殊肩上,她面颊不自然地酡红,嘴唇微肿,发丝纷乱,身上披一件男士长风衣,捂得极严实,只在衣摆之下露出一段灰绿色长裙的打褶裙边。
裙摆皱了。
季临渊还看见,冯殊手指上勾着一只缎面的绑带中跟鞋。女人光着的那只脚,足尖绷紧,圆润,白皙,尖端泛红。
风不大,夏知蔷的小腿却像树叶儿一样轻轻打着颤。
她不安分地扭了两下,似乎想自己下来走路,冯殊便随了她,还蹲下身去给她穿鞋。细细的绑带在女人脚脖子上绕了两圈,再在后跟处系了结,才算完。他随后搂住夏知蔷的腰缓缓往车边去,满脸云淡风轻。
风衣领子被夏知蔷的指尖攥得很紧,密不透风,外人难以窥得更多端倪。
每走一步,她的脚腕都要抖一抖。车的底盘太高,腿又迈不开,夏知蔷进车厢的动作显得很艰难,试了几次不得法,她没骨气地求助身边衣冠楚楚的男人,那双曾如清涧一般清澈纯真的眼里,流转着成熟女人才有的灿艳与娇嗔,和以前大不相同。
最后一个画面,是夏知蔷鼓着腮跟人嘀嘀咕咕了几句,似在埋怨。
季临渊听不清楚两人间的对话,也不需要听清楚。
这里可没有谁是未经事的少年人,那些暧/昧的、私隐的、无法明说的事情,只需一眼便能看穿。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骤然收紧,压实,季临渊的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在今天之前,他曾见了婚后的夏知蔷几面,也见了冯殊几面,却没看到过这两人在一起的样子。
季临渊在围城里走过一遭,身边已婚人士也不少,大家都是凑合着在过,人前恩爱人后漠然的状况实在常见。
他以为,夏知蔷和冯殊这种闪婚夫妻也一样。
那边已传来发动机的启动声。
两辆车擦肩而过,冯殊降下车窗朝旁边车上脸色铁青的季临渊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随即全速离开。
夏知蔷全然不知刚才还有第三人在。
腿根以上肿胀到麻木,动一下像要撕裂开,小腿则因为踮了太久而反反复复抽着筋,她只能稍稍侧过身子坐着,闭目养神。
无缘无故被欺负了一通,夏知蔷从里到外都是一团糟,心情并不十分美丽。
连衣裙又废掉一条,胸口还留了牙印,更别提被弄得一塌糊涂的贴身衣裤了……她实在是讨厌身下这种黏糊糊的、不干燥的触感,而每动一下,随着什么一点点浸润出来,情况便会糟糕几分。
这种感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前一个小时发生了什么。
夏知蔷的余光飘向主驾——刚才的冯殊,恶劣得简直不像本人。
裹着层潮湿冷润的他忽然出现在了画室门口,轮廓在昏暗的空间中隐现。他昨夜应该是没休息好,眼皮又变回层层叠叠的状态,睫毛微微垂下,遮住瞳孔中幽幽的,深深的那一点光芒。
外面的雨滂沱淋漓,声音聒噪,反衬得室内吊诡寂静。
夏知蔷试探着开口:“冯殊?”
他不答,只是一言不发地靠近,再靠近。她又叫了声“冯殊”,对方已来到跟前,以吻封缄,咽下了夏知蔷尚未出口的所有疑问。
冯殊的唇很冰,夏知蔷反复吞咽着这团绵软的冷意,丝丝缕缕,千回百转,入喉,入腹,入骨,身体跟着下起一场安静的小雨。
他打湿了她。
于无声中翻转腰肢,任由她无助地撑在冰凉镜面上,冯殊端起夏知蔷的脸,逼着她直视镜中。
镜子太冰了,夏知蔷被人完全抵在上面,胸口被凉意激得抖了抖,身体也跟着一紧。
玻璃盏里,盛开着一支于狂风暴雨中颤颤巍巍的小蔷薇。
冯殊掀开玻璃盏,拈起蔷薇脆弱的茎,抚上她幼嫩的瓣,在手中细细地、慢慢地把玩着。
她早该属于他的。
他半强迫地将夏知蔷拽进了镜子中那个尘封已久的夏天。只是,画室里的纯真明媚都不再了,取代它的是活色生香,是胶着不分,是接踵而至的,无遮无挡的汹涌情/潮……
不能想,不能回忆,夏知蔷歪在副驾上生了半天闷气,直到换了衣服到酒店了都还没好完全。
还算气派的中型宴会厅里,一共十来桌席面。
身着藏青色丝绒旗袍的叶青,脸上沉静利落少了几分,多了些喜气,正陪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夏胜利迎客。
冯殊这个新女婿自然也得帮忙应酬。
他抽空过来安抚夏知蔷:“还在生气?”她不答话,只低头扯着桌布玩儿,冯殊手指勾了勾领带,拨松一些,说:“领带要散了,帮我再弄弄?”
这条领带便是夏知蔷送给冯殊的那条。他不声不响将它带回广云,刚才匆忙换衣服的时候才拿出来,主动让妻子为自己戴好,显然是想补齐之前的遗憾。
多少还是用了心的。
夏知蔷耳根子本来就软,顺毛撸一下,余下那点气闷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抬手帮冯殊细细整理领带,她拉住它借力,让人不得不又弯了点腰,低声问:“不是不爱打领带么?”
“谁说的?”
“我们结婚都没见你戴这个,今天倒是晓得要打扮一下了。”
“结婚那天啊……”听出她的小小怨念,冯殊稍作回忆,搓了搓夏知蔷的耳垂,以示安抚,“那天,我其实——”
又到了一批客人,夏胜利喊冯殊过去帮忙招呼,他只得直起身,说:“忙完了再跟你慢慢解释。”
夏知蔷疑惑:“解释什么?”
“很多。”
“很多?”
冯殊笑笑:一天一夜才能说完的那么多。
安顿好这批客人,他在夏胜利的授意下,回车上取了些备用的烟酒来。
后备箱打开,里面某个角落,一张被透明塑料纸裹了好几层的大卫素描,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拿好东西,冯殊合上门时又看了眼,想,也许是时候放下那点可笑的骄傲了。
*
都说“脸红脖子粗,不是老板就是伙夫”,按这个标准,瘦削内敛的夏胜利长得实在不像个厨师。
人生前三十年,他接父亲的班,经营餐馆,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女,日子平淡顺遂。直到和原配离婚,生活陷入困局,夏胜利这才断然离开广云,去省城的大酒店打工。
一路干到行政总厨,等再回广云,他金钱名利手艺都有了,还“拐”到了酒店老板娘。
这老板娘便是叶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