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慌!”
接下去的十来分钟,夏知蔷车开得极认真,因为冯殊既不看她,也不跟她讲话。他双手环胸,皱着眉盯住路况,三不五时指导一下,面色冷硬,比驾校教练还要吓人。
直到夏知蔷电话响了。
当时正好在等红灯,夏知蔷接起来喊了声:“爸!”
夏胜利大着嗓门在那头应了一声,说:“你打我电话了?刚没接到,才做完理疗出来。”
退出通话界面,夏知蔷点开呼出记录看了眼,很确定:“我没打电话啊。”
夏胜利强辩:“你明明打了嘛。”
“我真没有——”
忽地福至心灵,夏知蔷会过意来:这小老头应该是想她了,又不好意思主动打电话来,找借口呢。
她赶紧背锅,说确实是自己错拨了电话出去,又问:“您去做理疗了?老毛病犯了啊?”
夏胜利原本是个厨师,后来自立门户开饭店,在餐饮业鼎盛那几年积累了一点养老钱,勉强算事业有成,可也落下了一身毛病,就比如长期挥铲、过度劳累造成的肩周炎。
加之他闲下来后沉迷搓麻,症况日益严重。
听出夏知蔷有些急了,夏胜利忙说没多大事,好像刚才主动提到这茬儿的不是自己。
女儿养得贴心,他语气变得轻快了很多:“小冯回来了没有?”
“回了,在我边上呢。”
“那好,抽空让他给我瞧瞧这老毛病。咱们广云比不上南江,医生水平不够,看了几次都没见好。”
夏知蔷说:“让他看个什么。什么时候来南江,我直接带您去他们医院找个专家。”
“用不着这么麻烦。小冯不是去德国学骨科了嘛,他都读到博士了,跟专家也差不多,找他就行。”
“什么德国骨科,冯殊在脑外科,专给人治脑子的。”夏知蔷一板一眼纠正,自始至终没觉得哪里不对。
这时,红绿灯跳了。她还要再讲,右边伸过来一只手,不由分说将手机接了过去。
比了个“专心开车”的手势,冯殊对着听筒开口:“爸,是我。能详细说说您的病情么……嗯,我在心外科,但是其他方面多少了解一些。”
终于想起来丈夫在哪个科室,夏知蔷难堪地缩了缩脖子。
直到车都要开进地库了,那边才打挂了电话。她有种感觉,夏胜利跟医生女婿说话时,比对着自家女儿还自在。
“我爸都跟你说什么了?”夏知蔷心情愉悦。
冯殊概括了下:“看病,结婚。”
她一脸茫然:“什么结婚?谁要结婚?”
“你爸。”冯殊眼神深深的,“他准备跟你叶青阿姨领证,下个月要在广云请客吃饭,叫我们回去。”
*
冯殊讲这段话时,夏知蔷正在停车。
她一分神,甲壳虫差点刮到车位旁的柱子上。最后是冯殊换到驾驶位,一把方向盘将车停了个稳稳当当。
夏知蔷跟在人身后嘀嘀咕咕嘴硬着:“倒车入库我之前练得不错的,刚才只是……”
她直愣愣地撞在突然站住的冯殊的后背上,鼻子疼得厉害。
“好好看路。”他回身,稳住她的肩膀。
地库光线差,心事重重的夏知蔷在路过一个槛时腿抬慢了,人直直往前栽,冯殊眼疾手快地再次一把扶住她。
男人面有愠色,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也只是牵住了她的手。
待手腕翻转,他将牵的动作变成了十指交叉、紧紧扣住。像是真的怕谁会在回家路上走丢一般。
夏知蔷全程状况外,任由人将自己一路领了回去。
进屋后,她才发现忘了买菜。
见她迷迷瞪瞪地又要下楼去,冯殊说:“点外卖吧,你这样子也做不好饭。”
夏知蔷偏说自己没事,闷头跑去开门,穿鞋时连左右脚都分不清,也不记得要拿伞。冯殊上前把人拦住,终于问出口:
“你到底在发愁什么?”
同一屋檐下相处快20年,不管叶青对夏知蔷好,还是不好,如今她跟夏胜利只是将关系合法化了,其他一切没任何改变。
已经嫁人的夏知蔷,本不该有这么大反应。
她并不是反对长辈们领证。
她在意的是别的。
冯殊头一回对自己的洞察力感到厌烦。
两人同时同地被同一个问题困住,相对无言。直到冯殊想起师母那番话。
师母说,别较真。
冯殊先开了口:“你是不是在担心,我没空跟你回广云?”
夏知蔷愣了愣,瞳孔往左转了下,再收回来,忙不迭点头:“啊……嗯!之前那些我自己去就够了,可这回算是他们的大日子,你不到场,我不知道怎么跟爸爸解释。”
冯殊在婚后立即出国,以至于后面半年,碰到老家有些什么嫁娶丧葬的大事,都是夏知蔷一个人回广云赶人情。
久而久之,老有亲戚来打探,说她怎么能刚结婚就放丈夫出国,不怕他在外面找人吗?而且,婚宴不办、礼金不收就算了,新郎连个脸都没让老家的人认,知道省城的医生了不得,可这架子也摆得太大了吧。
这些事夏知蔷从没特意跟冯殊提过,但一贯面面俱到的他会自己想到,也正常。
“我会跟你一起回去。”冯殊承诺。
“可你不是挺忙的……”
“我来安排。”
他说完看向夏知蔷,情绪内敛:“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或者有什么想法,尽管提,不要憋在心里。”
她眼中有感激,各种意义上的。
雨越下越大,冯殊让夏知蔷不用去买菜了,两人凑合吃了顿外卖。
冲了个澡,冯殊端着杯水往书房走,准备看一会儿文献再做其他打算,听到什么声响,他心念一动,干脆调转步子来到客厅。
咚,咚,咚,原来,是扫地机器人被困在了餐桌下。
夏知蔷也确实在这儿。
她正跪趴着,尝试解救那个圆饼型的笨蛋机器。女人双膝跪地,手伸出很远,上半身下压再下压,努力往前探着,像极了猫儿伸懒腰的姿势。
之前看着还很宽松的一套衣裙,不过换了个动作,布料便全贴在了人身上,凭白生出几分惊心动魄之感——那些窄细的,浑圆的,纤长的,曲折的……以及裙摆下露出的伶仃脚踝,皆是触手可及的美好。
她脸颊边散下来的几缕发丝,更添别样风情。
该塌下的部位几乎贴地,低的低,高的高,夏知蔷的姿态情状,都像极了无声的邀请。
站定原地、默不作声盯住某个女人,冯殊浅浅地抿了口水,喉结一上一下,吞咽的动作缓慢至极。
他浅尝细品着眼前的可餐秀色,舌尖隐现,轻舔下唇,动作并不露骨,却硬生生地把一杯平白无奇的清水喝出了醇酒的滋味。
有人心猿意马,有人浑然不觉。
尝试几次都没能将那笨蛋玩意儿捞出来,夏知蔷准备将笨重的餐椅全挪开。她刚起身,就被站在后面已不知多久的冯殊吓了个半死。
不爱穿鞋可真不是个好习惯,她想,走路完全没声音,鬼一样。
将空了的水杯搁在桌上,冯殊只移动了一个餐椅,弯下腰长手一伸,就将扫地机器人给拽了出来。
夏知蔷轻踢了它一脚,说“蠢啊你”,又转头冲冯殊笑:“怎么还没睡?”
对她来讲时间还早,可冯殊加班熬了夜,很辛苦,该早点睡。
对方不答,只是伸出手,细致地将夏知蔷颊侧的碎发撩到耳后。疲惫形成的多层眼皮轻眨几下,他眸色深深,像住着个吃人的兽,较平时更多了几分侵略性。
冯殊垂头看她:“你不困吗?”
“不困。”
“再好好想想。”
“想什么啊……”
今天第二次,夏知蔷福至心灵,智商忽地突破上限,迅速会出其中深意。她改口:“那,我去洗个澡?”
对方满意地点点头,先行去了卧室。
一个战斗澡冲完,夏知蔷正纠结是涂牛奶味的身体乳,还是试试没用过的玫瑰味,就听见浴室门被人敲响。
冯殊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是我。”
这这这……是要在浴室吗?
倒也不是没试过。
脑内车速狂飙,夏知蔷的心跟着一通狂跳。抖索着随便裹了个浴巾在身上,她将门拉开条缝,期期艾艾地问:
“什、什么事?”
外面那人将门拉开到极限,径直走了进来。
冯殊看了看她蒙了层水雾的、如蜜桃一般粉嫩的脸,又瞟了眼她身上半遮半掩的其他地方,表情谈不上好或坏,眼底的侵略则换成了另一种更强烈,却有些负面的东西。
将夏知蔷的手机递过去,他说:“你电话响了,三次。”
她茫然地接到手上……
来电人:阿渊。
作者有话要说: 冯医生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德骨,怎么可能会选骨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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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般来讲,通讯录里的排序都是按首字拼音来的。所以,除非前面还有什么阿猫阿狗,这个“阿渊”,会是夏知蔷手机联系人里的第一位。
如此特殊对待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开锁师傅,或者来催人上课的健身教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