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钏就属于“鼓励得劲型”选手,打压教育对她没用,越打越压。
得表扬她,越表扬越有劲儿。
郑姑姑约莫是发现这点儿了,一上课就指着含钏花式赞许,把含钏捧得个飘飘然,练字的热情空前高涨——状态好的时候吧,甚至跃跃欲试写了几道练笔,有种自己是王羲之的错觉。
此消彼长。
人生嘛,总不能是一帆风顺的。
当含钏不会打算盘这个秘密在薛老夫人眼前揭开时,小老太太的天空都黑了。
“...月娘一手算盘打得出神入化,漕帮上万人,没有谁比月娘打得快打得准...”薛老夫人看着含钏跟前始终做不平的账,痛心疾首,“原以为是练大字是缺陷,想着好歹也是管过两间食肆的精明掌柜,核对账目这些个简单东西,不至于难住你。”
薛老夫人欲言又止地看向一脸白净中带有几分羞愧,羞愧中又带了三分破罐子破摔般理直气壮的孙女。
谁知道,自家孙女是个筛子呀!
到处都是洞!
堵了这个,又泻了那个!
一个开食肆的掌柜,竟然连账都算不明白!
薛老夫人想起先前去“时鲜”吃饭,每次去,钟嬷嬷都站在柜台后面埋头苦算...她当时以为钟嬷嬷在磨洋工,如今回过头想想看...
真是苦了人家了呀!
薛老夫人下了死命令,“...字写得不好都算了,书念不明白也算了!算数必须学好!当家主母若是数都算不明白,岂不是挂着‘快来蒙骗我’的牌子!”
打算盘,比练大字还辛苦。
练大字,写得好与不好,至少都能看出来那是个字。
算算数打算盘就不一定了。
当含钏加了一串数字后发现,得出的结果比其中一个数目还小...
小姑娘的天空,星星都暗了。
薛老夫人深谙“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那个重赏...喵喵叫的小橘负重前行了。
小橘太漂亮了。
清晰又对称的虎斑纹路...暖橘色...头圆圆的大大的,冲她喵喵叫的时候,绿得像宝石一样的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儿。
含钏一手抱着小橘,一手翻着漕帮三年间的账册,感觉拨弄算盘都没这么难熬了呢!
小橘手感毛茸茸又软乎乎的,小猫崽一天一个样,徐慨送过来时刚会走,如今已经快跟小手臂一样长了,皮得四下乱跳,又想爬桌子拨算盘,又想爬含钏肩膀,用潮湿的小鼻头去碰碰含钏的脸颊,含钏一边笑一边把小橘从肩头抱下来,小猫咪被抱下来后肚皮一翻,“咕噜噜”舒服得哼唧。
含钏心都快化了!
啊!
真是太幸福了呢!
若是有一处大大的宅子,又有一个客来客往的食肆,再有几个贴心又义气的伙计,噢,还有小橘...这样神仙的日子,嫁不嫁人,又有什么区别嘛...
含钏摸了把小橘的脑袋,又翻了一页账册。
账册上的光一暗。
含钏抬头一看,已是见怪不怪地阖上账目,抬头一看,果不其然看到徐慨那张脸,摸摸小橘,指了指大门,语声平缓无波地和徐慨打商量,“下次你再来,要不走正门吧?我知道你爬墙,祖母知道你爬墙,木萝轩内院的人都知道你爬墙,你说,你还爬个什么劲儿?”
还不如从正门大摇大摆走进来得了。
大家伙都省事儿。
免得薛老夫人一天到晚惦记着她在墙下养的那几株君子兰,迟早有一天要被徐慨一屁股坐死...
徐慨愣了愣,隔了一会儿扯开嘴角笑起来,轻车熟路地伸手摸摸含钏的头,就像含钏摸小橘似的,“你这妮子,往前看着还敦厚温良,如今越发饶不得人——你若是不乐见我,我也不翻墙来了,大不了待你哥哥回京,下了圣旨后,咱们再相见罢!”
含钏头一偏,没躲过,嘟嘟囔囔的,“...你若不送小橘和那些书来,祖母想得起来给我加庶务和算术?如今倒好了,大字也要练,庶务也要学...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练大字让我掉了半个脑袋的头发,打算盘就让我另半个脑袋也寸草不生了!到时等我哥哥回来,见到个秃头妹妹...”
等等。
哥哥,回京?
曹醒要回京了!?
含钏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徐慨,“哥哥要回京了?”
少年郎端端正正地站在门前,笑而不答,眼风不经意地向下一扫,看了看账册,再看看含钏跟前的算盘,不自觉地蹙了眉头,有点难懂。
是他倒着看,看错了?
徐慨进了屋,认认真真正着看了一会儿。
得嘞。
他没看错。
只是他没想到,倾心许久的小姑娘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文盲...
大字写得像瘸狗爬,算盘打得一副败家相。
徐慨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把账册挡住,笑言,“幸而三阳当初科考时,算术这一项做得顶好...噢!‘时鲜’那个账房钟...钟嬷嬷也是位信得过的...”
否则,秦王府的银两,要被这鬼斧神工的计算能力败得个精光吧。
第三百六十七章 红枣枸杞茶
徐慨这样说,含钏有些不服气。
什么意思?
合着,她就是没啥大用的花瓶?
就算她是花瓶,也是肚子里有货、倒得出来东西的有用花瓶!
她知道自个儿做账目不行,在先头想在“时鲜”做大做强、再创辉煌,开几间分店时就涉及到账房账目,当时她就琢磨过这事儿——一旦账目过多,她可不能全压在钟嬷嬷身上,人小老太太是出宫享福来的,不是出宫帮她做牛做马来的。
那该怎么办呢?
事必躬亲,是不行的。
要么她累死,要么账房累死,总得死一个。
倒也不至于。
“...我一早就想好了,往后立府或是开分店,就设立三权审计,另设监审房,一审各处年头报上来的预算支出,二审实际支出中超过五十两的大额银钱,三审年终合计账目,依次过票据、支出条令及买卖簿册...”
含钏握住算盘的手捏得紧紧的,“我既然不太会打算盘,学是一回事儿,另想出路也是一回事儿..这法子虽然也存在相互勾结、从中获利的情况,可其中可操纵空间太小,再加之水至清则无鱼,往前贾老板为‘时鲜’采买食材,中间也吃钱,蝇头小钱,全算作中途的代买费用了吧。”
含钏的“生意经”叫徐慨愣了一愣之后,哑然失笑,再看小姑娘净白细腻的脸上洋溢着叫人喜欢的光。
徐慨便放任自己的笑越来越灿烂。
不知为何,含钏每每说起“生意经”,整个人都像在发光。
还有做菜的时候也是。
拿着锅铲和锅把的小姑娘,自信得像拥有了全天下。
徐慨低着头,笑得愉悦,把含钏刚刚的话揉碎了来想,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以表赞同。
听起来比户部惯用的决算制,更全一些,囊括了目前现行的预算、会计、决算,最后还加了一个审计。
“那你如何保障审计者不与前几个环节的人勾结,从中获利?”徐慨低声发问。
含钏抬起头,把小橘抱在怀中,轻声道,“派出自己熟悉的人,年终抽查审计,若是出现结党者,即重惩。”
比如钟嬷嬷...
对不起了,小老太太。
一年累您一次,也算是后生的孝心了。
徐慨弯唇笑起来,点了点头,“行吧,既然心里有成算了,那往后还是将内外院的账目交给你。”
含钏开始没听明白,隔了一会儿才从耳垂慢慢红到面颊,又想起刚刚徐慨的话,赶忙把话题又绕回来,“你刚刚说,哥哥要回来了?多久?如今在何处了?需要咱们去接吗?”
说到正题,徐慨顺手端了跟杌凳和含钏肩并肩坐在窗棂前。
眼看着秦王落了座,水芳胳膊肘撞了撞小双儿。
小双儿一脸警惕地做了个口型,“干嘛!”
水芳恨铁不成钢,“倒茶呀!端点心呀!难道叫秦王爷干坐着!”
水·墙头草·芳已经想不起来当初她看着徐慨翻墙进入木萝轩时,是多么的花容失色、星辰黯淡——既然眼前的秦王爷有可能成为之后的姑爷,那不得伺候好了么!
水芳一向是随风飘摇的水芳。
原来是这。
小双儿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埋头说道,“别去了,就没给这位爷端茶倒水过...往前这位爷打了烊来‘时鲜’,都是有什么吃什么的主儿,从没挑过毛病。”
水芳愣了愣。
这一届的龙子凤孙都如此平易近人吗?
平易近人的徐慨顺手端起含钏喝剩下的凉茶,吃了一口,微不可见地蹙眉,太甜了!
“...预计十日后班师。”
徐慨将凉茶艰难咽下,到底没忍住,“你这茶怎的这般甜?”
抿了抿嘴,还吃出了红枣和枸杞的味道。
这什么茶!
这是粥吧!
“你懂啥!这是熬夜赶作业养生茶,红枣、枸杞、洋参片还有一大块红糖,这些时日熬夜学习,太过辛劳,需得多补补...”含钏懒得解释了,转头告诉水芳,“给秦王也上一盏。”
不...大可不必了...
徐慨头还没开始摇,就听含钏又急又忙地问,“班师?什么班师?还有兵马吗?当初不就去了两拨人吗?怎么谈得上班师?”
茶上得很快。
徐慨喝了一口,艰难咽下,回答含钏,“固安县主将那三千铁骑带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