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慨甜蜜又负担地叹了口气,撂起袖子翻墙去了。
.....
含钏发了一通脾气,睡得奇好。
大清早容光焕发地去陪着薛老夫人吃早饭,还没进屋,便听见薛老夫人欢快的声音,“...是吗!下月就能班师!?哎呀呀呀!哎呀哎呀!”
含钏刚踏进门槛,就见薛老夫人喜气洋洋地坐在上首,左下首坐了位银丝白发、奴仆打扮的老嬷嬷。
“...这是福王妃身边的阿嬷。”薛老夫人头发丝儿都透着滔天的欢快,“这是家里不成器的孙女儿。”
老嬷嬷站起身,同含钏端方行了礼,“老奴见过大小姐。”
含钏忙避开,顺手将老嬷嬷扶起来。
“劳烦福王殿下挂念惦记,今儿个一大早便让嬷嬷受累跑一趟!”
薛老夫人笑盈盈地转过头去,“阿童,请嬷嬷去吃吃咱们家的早膳罢!”又同老嬷嬷笑道,“咱们曹家的厨司虽比不上福王府,却也是家里头这个不成器的小姑娘精心安排布置的,你去尝尝看,劳烦跑这么一趟了!”
童嬷嬷带着那位面生的老嬷嬷下去。
薛老夫人顿时变了脸,一张脸笑得跟朵秋天的菊花似的,拍着巴掌,“天爷哟!天爷哟!你哥哥要回来了!如今已经从北疆出发了!不出一月,就能班师回朝!哎呀呀!苦尽甘来苦尽甘来啊!我这颗心呀...啧啧啧!真是又怕又急又慌又喜!”
薛老夫人抹了把眼角,余光见含钏并不兴奋,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有些诧异,“怎么了?先头福王告知过你了?”
第三百六十章 荔枝(上)
这个问题,就很魔性了...
含钏身影一僵,呆滞地转头看向小双儿。
在薛老夫人跟前,小双儿压根不敢有任何回应,僵硬而回避地将眼神一顿一顿地移开。
薛老夫人看得一愣,转头看向含钏,“什么意思?”
含钏抿抿唇,想了想,到底将昨儿个徐慨翻山越岭——翻过曹家高耸的城墙,越过曹府宽阔的湖泊,来到木萝轩,这一英勇事迹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了,“...照徐慨昨儿个的话,如今一行人应当已到了天津卫了,就住在官驿里,许是害怕暴露了行踪,惹来不必要的祸事吧?”
信息量太大。
薛老夫人沉了一阵,先转过头和童嬷嬷轻声道,“把家里的墙再向上垒高三寸。”再把脸转过来,对着含钏沉吟道,“这一路必定是艰险的,既是血洗了西陲军,那自然曲家必不会善罢甘休,圣人放出他们刚从北疆启程的风声,也是为了规避风险...”
薛老夫人面色沉了沉,再扭头吩咐一旁候着的曹生管事,“暗地里调集天津卫码头上的兄弟,封锁水路,再通知兄弟守好京城通往天津卫的陆路,你们大少爷和...”
薛老夫人看了眼含钏,把后话埋下来了,“全都在那儿呢!”
曹生闷头应了是,撂了袖子转身往出走。
含钏这才看清曹生管事的样貌。
嚯!
原以为至少年过不惑了,如今看一看也不过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
国字脸,蜂腰宽肩,夏天到了,衣裳穿得薄,肉将衣服绷得紧紧的。
含钏望着曹生迈着外八字朝外走的背影,默默偏过头去,同薛老夫人随口笑起来,“原以为曹生管事是叔叔辈的人物,如今看来比哥哥大不了多少。”
薛老夫人把心里的事儿藏下来,同孙女儿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话,“可不是。年纪轻轻的,跟在醒哥儿身边十几年了,前头媳妇儿死了,话倒是越发少了...每天雷打不动的,在沙场上拎着比人还重的铁锤跑来跑去,要么就是扎马步...后来我发现家里小姑娘小媳妇儿都爱有事无事往沙场跑,便赶了他去外头练...”
含钏捂着嘴笑起来。
薛老夫人心不在焉地看着小姑娘温润灵性的眉眼,心里叹了口气,待含钏一走,拿了几只浆红漂亮的荔枝递给童嬷嬷,“...我当初没想到我活着时,还能把含钏找回来...”
童嬷嬷净了手,利落地剥成几颗晶莹剔透的白肉团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碟子里,递到薛老夫人身边,“您少吃一些,荔枝是上火的东西。”
薛老夫人敷衍地点点头,吃了一颗。
荔枝在冰窖里綳过,凉津津的。
“我更是打死没想到,我曹家竟会出一个皇子妃!”
薛老夫人摇摇头,“啧”了一声,有些愁,“你看老四,出生入死、踏火海过尸山回京后,第一件事是翻墙来找咱们家含钏...含钏他哥哥临行前可是嘱托了又嘱托,让我趁这段时间相看些门当户对的少年,千万别让含钏落到老四手里头...”
薛老夫人双手一拍,“这哪儿是我个老太婆拦得住的事儿!你看这架势,福王送项圈,太后送簪子,圣人也在福王府相看过含钏了,岂不是等老四一回来就下旨的意思?”
童嬷嬷深表赞同地点点头。
这倒是。
咱们家姑娘太婆婆的东西也收了,大伯伯的东西也收了,在圣人跟前又是撒泼又是卖踹...好像不嫁给他老徐家,是不行的了?
这在市井民间也说不通的呀...
“您也说了秦王爷一回来就翻...”童嬷嬷声音一呛,她可不能说金尊玉贵的王爷翻墙...顿了顿,“您也说了秦王爷是把咱们家姑娘放在心尖尖上的,咱们姑娘素日不争不抢,不多话不多言,就说起秦王时红着眼眶很倔气...小姑娘小郎君的,大家伙都是从那处过来的,您得体谅。”
薛老夫人觉得嘴里的荔枝都不甜了,很是惆怅,“体谅,怎么不体谅了?老四若是不姓徐,我敲锣打鼓,陪上半座城池嫁姑娘。偏偏老四是皇家人,你想想,要是含钏受了欺负,咱们怎么办?能怎么办?还能让曹生打上门去?你说说,若是含钏嫁回江淮,咱们找一个身娇体软,哦不,性情温和的少年郎,甭说婆婆,就是他家祖宗从坟里跳出来,也不敢动我们家含钏一根毫毛!”
“敢动,我曹家要他死!”
童嬷嬷想了想,觉得也很有道理,有些为难,“那如今怎么办?秦王都回来了,咱们还相看吗?”
“相看什么呀...”
薛老夫人微微叹了口气,“在圣人那儿都是过了明路了,咱们敢嫁,哪家又敢娶?可怜了咱们家姑娘,放着老太君不当,非去做什么没滋没味的皇子妃...”
薛老夫人越想越心慌,“你看看咱们含钏那样儿,脾性好,心眼少,纯得像一张纸...”
童嬷嬷:?
没觉得呢。
审余氏的时候,心狠手辣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呢!
“性情又软,就算被欺负也只是算了算了...”
童嬷嬷:??
把余氏和陆管事搞去浸猪笼的,不是她?
“遇到事,只知一味忍让,好脾气得不像是月娘的女儿...”
童嬷嬷:???
我看你怕是忘了这位姑奶奶一边哭一边骂,从福王府被抬出来的样子了...对着圣人和福王想甩就甩,想发踹就发踹...
童嬷嬷神色淡淡的,得嘞,她也甭搭话了,就让老太太自己慌乱吧。
薛老夫人越想越觉得含钏要被欺负,又深觉小姑娘手段、城府都比她那几个妯娌略显欠缺了些,又有些埋怨自己为何不早做准备,一心怜惜着小姑娘命苦,只想孩子多玩一玩再说...
再拖下去,说什么都晚了!
薛老夫人心一横,转身同童嬷嬷说道,“去请几位宫里出来的女官,须有品阶的那种,再去各家大族女学处请来女教员,什么针黹、女工、礼仪、琴棋书画,噢!还有当下贵家姑娘常玩的双陆、马球、捶丸,都须请了教员。”
隔了一会儿,想了想,既然是要玩马球,家里在京郊倒是没草场,请了教员也没处练。
薛老夫人唤住童嬷嬷,“另去官牙买一处平坦宽敞的草场,顺便找几匹温驯漂亮的小马驹!要快!时间不等人!”
童嬷嬷连声应道。
含钏刚走回木萝轩,一下子没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有些狐疑地立在原地想了想——许是有人在想着她吧。
倒真是有人在想着她。
不仅想着她,还让她重回掖庭学习的噩梦,为她搞了一整套大魏贵族少女“白加黑”全覆盖集训课程...
第三百六十一章 荔枝(中)
初夏时节,曹家那汪平得像镜面的湖被夏风吹得像一方揉搓过的手帕。
夏天亮得早,天际尽处刚露出一丝鱼肚白,含钏便睁开眼,醒了,眼底尽是清明,丝毫不见起床迷惘,迷迷蒙蒙听见窗外有人声,含钏抬起头仔细听,是童嬷嬷的声音。
“大小姐起来了吗?”
紧跟着的是水芳的声音。
“应当是起了,大小姐每天天刚亮就醒,雷打不动。”
童嬷嬷笑了笑,“真是个自律韧性的性子,你跟在大小姐处便好好学学...”
含钏见蒙窗棂的那层澄心堂纸上映出童嬷嬷左右摆头的人影儿,又听童嬷嬷嘟嘟囔囔的,“既是醒了,怎还未叫灯叫水...”
含钏垂头望了眼花间四仰八叉躺在暖榻上“守夜”的小胖双,只听这小胖丫头“咻——嘶——咻——”张着嘴呼噜正打得厉害。
还能为啥?
不就为了小胖双能多睡会儿吗...
含钏抿抿唇,转头看童嬷嬷和水芳的身影在窗外晃动。
童嬷嬷可不是个讨嫌的人,若不是要紧事,她老人家轻易都不进木萝轩的...
含钏伸手叩了叩门板,先把小双儿惊醒——嚯哟,好一副胖熊惊睡图。
含钏努努嘴示意,小双儿晕晕乎乎地擦了把嘴角流出来的口水。
“水芳——”
含钏轻声一唤,“掌灯上水吧。”
童嬷嬷紧跟在水芳身后进了内屋,八宝粥一个端水,一个端梳妆匣,一个端衣裳陆续进来,童嬷嬷朝含钏行了礼,笑着致歉,“...扰您晨起了,老夫人特让老奴过来给您把一把今儿个的衣裳妆容——要见几位...”
说客也不是很合适,可说“先生”又害怕自家大小姐畏难情绪严重,抵触学习...
童嬷嬷佝身笑得更恭顺,“要见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
含钏挑了挑眉,有点没懂。
等穿上童嬷嬷精心挑选的绛红镶澜边滚万字不断福襦裙,梳上一个一看就端庄贤淑又斯文安静的高髻,戴上一套看上去比她梦里加今生年纪还大的珍珠头面,俏生生地立在薛老夫人跟前的时候,含钏懂了。
“...这是宫中享二品女官俸禄的桂姑姑,是位大才女,诗书经义样样精通,若是位男儿郎,必定是状元之才。”
“...这是荣休的乾元殿奉茶姑姑,可是御前的人,礼数最是周全的。”
“...这位是西山皇家马场的教习姑姑,拳脚功夫了得,马球、捶丸在宫里是一绝。”
...
五六个老嬷嬷在含钏面前一字排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