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一片茫茫冰天雪地中,远处有两个小小的黑点点缀着这片雪白,虽突兀却也新鲜。
镜头拉近,那两个黑点原来是两个人影,两人皆身着黑色羽绒服把身体裹得严实,耳朵上戴着耳捂、手上也是戴上了暖和的手套,身前是凿开的冰窟窿,上面垂钓着两根鱼竿。
再一细看,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三年前梁安歌坠落的那片海,今年这片海也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而坐在冰面上冬钓的不是别人,正是莫玦青和方怀瑾。
自那年发生事故后,每年冬天莫玦青都会来这里冬钓,这一来就是一整个冬季。
除了钓鱼,莫玦青做的最多的就是望着冰面发呆,每个冬季都是如此。
方怀瑾刚把钓上来的鱼又重新放回了冰窟窿里,继而又挂上鱼饵把鱼竿垂了下去:“我们兄弟俩有多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
莫玦青没说话。
自从梁安歌走后,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脸上除了冷漠再无其他,仿佛她的离去把他的灵魂与七情六欲都带走了。
方怀瑾见他的鱼竿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没有动静,觉得好奇:“钓鱼就这么有意思吗?我可是听说你每次来冬钓都掉不到鱼,不觉得无聊么?要换做我,早就收摊回家睡觉了,还在这挨什么冻。”
“不觉得。”他的声音平缓清冷,没有任何感情起伏。
方怀瑾啧了声:“冷漠的家伙,我在讲笑话啊,真是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怪不得这些年会绝了你的女人缘。”
然而莫玦青似是不在意,继续盯着冰面管他说什么。
这几年,他就像是跟女人绝了缘,不论多少女人对他前仆后继,他都没有拿正眼瞧过。
“欸!又有鱼上钩了!”说罢从口袋掏出手收线,看了眼肥硕的鱼身:“好家伙这么大个,看来这冰下面还挺多吃的。”
方怀瑾掂了掂手里的鱼,见莫玦青乖巧的一直握着鱼竿,把手伸过去:“喏,给你一条。”
看都没看便一口回绝:“不需要。”
方怀瑾嘶了声:“给你就要!我今天可是来陪你钓鱼的,你一个没钓着,倒是我这个半吊子一条接着一条的钓上来。我这不是怕伤了你的自尊心呢。”
“不会。”
方怀瑾咬牙切齿道:“莫玦青,你敢不敢一句话超过三个字!”
然后,他直接不说话了。
方怀瑾投降似的点点头:ok!算你狠。
方怀瑾把手里的鱼放回冰窟窿放生,看着弯起半圆的鱼钩:“我说,人姜太公都比你现实,人家好歹会用直钩钓鱼,你呢?你钓鱼连个鱼钩都没有,能钓到鱼才有鬼咧。”
莫玦青依旧无动于衷,手握着鱼竿一动不动,活似一尊雕塑。
穿上鱼饵把钩子垂吊进冰窟窿,收起玩笑叹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必呢,又不可能真把她钓上来。”
听罢,莫玦青的眼睛微垂,满眼悲伤。
“三年了,你还是放不下。”
莫玦青终于舍得把手从鱼竿上松开,转而放置胸前:放不下,怎么放得下呢。
自梁安歌死后,莫玦青戴着装有她的头发和照片的项链走遍了天南海北,除了洗澡的时候会摘下,其余时候连睡觉都会戴着。
莫玦青对她有太多的愧疚和深情,以至于到现在也是死死抓着不肯让她魂归九泉。
良久过后,他终于开口:“她是我妻子。”
“妻…”方怀瑾差点一口唾沫呛死自己,这算哪门子妻子?趁梁安歌身亡没有家人,擅自做主和她登记结婚,最可怕的是他的配偶一栏写的不是已故。
明明当时他都亲眼见过梁安歌的尸体,可他却不相信她已经死了,他只当梁安歌是失踪、是离家出走,甚至这些年一直在寻她。
十年前的方怀瑾根本不相信有一天莫玦青会为了一个人这般疯狂,连莫玦青本人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为了梁安歌而疯魔。
“阿玦,你需要给自己放个假。”
“我很好。”
方怀瑾讶异:“很好?你这叫很好?救护车三天两头的往你家和公司跑,不知道的还以为医院是你家开的,救护车是你上班下班回家的交通工具了!”
莫玦青面不改色道:“是我开的。”
“你!”方怀瑾一时气结,竟然无法反驳,医院确实是他收购的,但他就是那么一比喻而已,他这人怎么一点变通性都没有?
这三年,莫玦青没日没夜的投身工作,不仅打开了国外市场,而且利用theone在国内外的知名度和口碑带动了国内珠宝行业的发展。
如她所说,他在很认真的生活工作,认真到不给自己休息时间,一天下来除了工作就是喝酒,以至于把自己的身体生生熬垮了。
方怀瑾被气的起身掐腰在原地打转,等自己把气捋顺了,道:“我最近跟云南那边合作了个旅游项目,你最好乖乖跟着我一起去,不然我就叫十八铜人过来把你五花大绑绑过去!”随即一挥手:“你自己慢慢钓吧!我不奉陪了!”
然而,莫玦青依旧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坐着,有种要把冰面坐穿的架势。
他们到的地方是云南省腾冲县一个叫做江东村的地方,起初莫玦青并没有抱多大的期待,然而看到这个村庄房前屋后大大小小的银杏树后,突然眼前一亮,但很快又转为暗淡。
手覆上胸前,外套里面正是梁安歌的头发和照片:歌儿最喜欢银杏了,她若是能来该有多高兴。
江东村又叫银杏村,这里有三千多株银杏环绕着农家小院,而且银杏树的树龄大多都有上百年的时间,最久的有一千三百年之久,江东村大概就是云南最大最古老的一片银杏林。
他们落脚的地方是这个山村口碑人气最高的一家农家乐,果不其然和看到的其他家一样这家也种满了银杏树,不过不同的是这家地上的银杏叶就那么金灿灿的铺在地上,并没有刻意收拾出一条小道,但也不会觉得脏乱。
迎接他们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小姑娘看着身形小巧柔柔弱弱的,没想到办起事来干净利落,很快便把游客安排的明明白白。见她的办事能力,他们自动认为这个小姑娘就是这儿的老板。
放下行李,他们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茶,就出去找合作商谈工作。
莫玦青一直兴致缺缺的坐在一旁也不说话,谈完事的方怀瑾见他是这幅样子,问合作商:“齐总,不知道云南这边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我们这来一次也不容易,不如推荐几个旅游景点?”
齐总:“呦!这可真是巧了,我刚想开口说这事儿呢。二位难得来一次云南,就在咱这儿多待两天,欣赏一下这里的美景和风土人情。咱们南涧县无量山樱花谷的冬樱花已经开了,开的成片成片的就跟仙境似的,可漂亮了。也可以去看看元阳的梯田,也有好多野花开得特别好,而且是看日落的绝佳地点。要是二位没什么事,我现在就可以带着两位去参观。”
方怀瑾客气道:“这怎么好意思麻烦齐总呢。”
“不麻烦,不麻烦。我也是好久没去过了,趁这次机会去看看也挺好的,就当是散心了。”
方怀瑾:“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次的云南行,莫玦青没有否决权,方怀瑾做了什么决定,他只要听话跟着就可以。
合作商带着他们去看了冬樱花,这儿的樱花比其他地方的颜色要深,而且成群成群的开着,特别夺人眼球。
然而看着这些美丽的樱花,莫玦青的情绪却丝毫带动不起来,依旧死气沉沉。
没有目的的四下打量着,突然眼神一晃锁定住不远处的一道身影,他的心脏陡然一紧,青瓷色瞳孔瞬间放大。
那个背影…那个背影!
莫玦青扔下方怀瑾和合作商,慌手慌脚的朝着那个背影跑去。
方怀瑾见他撒腿就跑,忙喊:“去哪儿?!”
莫玦青和那个身影本就离得远,这下就像是在捉迷藏,不熟悉地形的他还是把人跟丢了。
再定神扫视,周围已经没了那道熟悉的身影,他甚至怀疑刚刚又是他自己出现了幻觉,毕竟他时常会出现这样的幻觉,而每次去触碰都会化为泡影。
方怀瑾后脚跟上来,气喘吁吁道:“见到鬼啦!跑、跑那么快,累死我了…”
那双原本就像死寂般波澜不起的双眼,此时正剧烈晃动着。
那抹白,那个穿着白色长裙,留着一头及腰黑色长发的背影,像极了她。
见他如此,方怀瑾担忧道:“你…该不会真的见到鬼了吧?你可别吓我!”
他没有回话,那双剧烈震颤的双眼在搜寻无果后疲惫的重重合上,似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要是能见到鬼魂也好了,至少是她,怕就怕只是幻觉,每次惊醒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思念与悲伤。
回到农家乐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莫玦青连吃饭的心思都没了,直接回房睡觉。
他今天,好疲惫。
然而没睡多长时间,莫玦青就从睡梦中惊醒,他又梦到了梁安歌决绝跳入海的场景,那是他最恐惧的。
莫玦青起身,揉了揉疼痛不已的头,决定出去透透气。
然而走到二楼楼道转角处,他又看到了白天的那个背影,可是当他定睛再一看时又消失在了眼前。
他疾步走上前下了楼,他的心脏此时正不可遏制的快速跳动着。
那抹身影,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就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兴奋过,很快就能揭晓谜底了,很快他就能再见到他的歌儿了。
思念了三年、愧疚了三年的,他的宝贝,终于又要回来了。
那个背影此时正举着手里的蜡烛弯腰找什么东西,全然不知莫玦青的存在。
莫玦青一步一步靠近,颤抖着伸出手,却迟迟不敢触碰眼前人。
他能确信眼前这个背对着他的人就是梁安歌,可是他怕…他怕当他一碰,眼前人又会像以前那样化为泡影。
紧张的捂着胸口做了几次深呼吸,莫玦青张了张口刚要喊,结果唯一点亮的蜡烛突然被那人一吹,房子再度陷入黑暗。
莫玦青在黑暗中伸出手摸索,焦急喊:“歌儿…歌儿!你在哪儿?”
过了几秒,室内再次亮了起来,原来之前是跳闸,这下又来电了。
然而当他再去寻,那抹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他快要相信是自己思念成疾出现的幻觉,不然怎么可能会这么巧见到两次却都没有抓住。
第二天,莫玦青憔悴的拉下脸,坐在院内愣神发呆。
方怀瑾起床伸着懒腰走到院内,看到跟个雕像般坐着的人,打了个哈欠坐到对面:“这又是昨晚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你这脸憔悴的跟个酗酒一夜起来的人,这么臭。”
“大哥,我好像…看到歌儿了。”他也不敢确信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象。
方怀瑾撇嘴翻了个白眼,一脸“又来了”的表情。
莫玦青再次认真道:“大哥,昨天看樱花的时候,你有没有没见到和歌儿特别像地背影?”
方怀瑾无语,“没有。”
莫玦青焦急的看着方怀瑾:“那昨晚…”
方怀瑾这次抢答:“昨晚,一夜无梦睡到现在…”看了眼手表:“八点,自然醒。”
莫玦青低下头,不再询问。
梁安歌死了三年了,这三年时间他每天抓着一个认识的人就问有没有看到她。都快被周围人当成精神病患者,可他还是坚持不懈的寻着安歌的身影,平时看到与她相似的背影不管不顾的上前喊着名字确认,然而每次都是认错人。
该说他是痴情好?还是偏执好?方怀瑾无奈的摇摇头。
见他难过,方怀瑾赶紧转移话题:“听说这家农家乐老板做的白果炖小肠可是这个村的一绝,尝过的人在离开之际最舍不得的就是那个味道。我们要不要也尝尝?”
“随便。”
方怀瑾撇撇嘴不管他,不满的小声嘀咕:“真没意思。”
正当他无聊时,之前接待他们的小姑娘端着茶杯走了过来:“来两位,尝尝我们家的招牌,普洱茶。”
闻了闻茶香又小抿了口,莫玦青惊喜地挑眉,然而方怀瑾则在惊喜之余不由赞叹出口:“嗯~这茶真不错,越品越香。在哪儿买的啊?给我推荐推荐呗,回去的时候买点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