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憧憬
华佗的身影更在柱后一直躲藏着, 直到俞星城说了这样的话,堂内也静了静,他才走了出来:“不管你们要做什么, 我要去乌斯藏。那个所谓的神佛之国,却与大明早有矛盾, 我倒是不在乎他们的信仰, 但我不能看到那儿把人当牲口一样, 剥人皮用人骨,万千农奴活的如牲口——而他们还想让这种血淋淋的神佛信仰传到山下,甚至扩张给我们!”
他不过是情绪激动了一瞬, 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 忍不住低头咬着自己的指节,一会儿又垂着头定定的说:“因乌斯藏的神佛,大明在周边连年有斗争, 死伤无数,我既然离了上云神殿, 便去那边管一管。若是打压信徒无用, 就灭一灭那些神佛的气焰。”
他说罢,便不太能承受众仙的目光般, 急急忙忙的跑出去了。
俞星城:“如果说社稷有四方危机,那这些袭击圣主的神们, 或许他们也有麾下小神小仙早就挑衅周边多年,只是圣主曾经惫懒不管, 而诸位也都驻守一方不愿意插手。现在或许是还击与抵御他们袭击的最好时候了。大家都是一方英豪, 一代杰人,才有的成仙路,也都回忆起些当年的硬气, 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这些仙们也并不都是什么脱凡超俗的圣人,反倒很多人对于俞星城这番话有些不满,甚至有几个语气略带嘲讽的道:“真当自个儿是圣主了?还觉得能指挥我们做什么。不过是借着你这地方议事,你却给出了这种瞎主意——如果圣主被灭,一切都完蛋,我们还分散去周边各地抵御他国神仙,到时候岂不是要孤立无援。”
俞星城心里忍不住想:你们这群仙,从来就没抱团过,说什么孤立无援的话。
炽寰心里不爽,他正要发作,就听见俞星城轻飘飘的道:“我自是不能指挥诸位,只是不论您诸位是哪位仙,我都未曾供奉过。此地是我与炽寰的府上,天大地大,大可不必占在这儿开一些没意义的会。要是无所谓自个的存亡,或者是有法子能帮到圣主,诸位这样常年天各一方的大仙小仙们,也不会到这个关头齐聚吧。”
她也懒得多说:“我这个凡臣还有一身事要忙,没时间指挥你们。你们倒也不用吃喝拉撒找地方宿,更没必要在此处停留。算是我给仲尼和炽寰一个面子,你们在这儿说会话就罢了,天黑之前离开吧。”
她理了一下衣摆,起身便走了,仲尼本是希望她留下来主持局面的,看她走了便起身想要开口。
俞星城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拽着光脚的炽寰,从主堂后门走了。
待到走出去一段距离,连那些仙的议论纷纷都听不见了,俞星城才停住脚步,仰头看炽寰。炽寰正在自顾自地笑着,俞星城抿着嘴,也忍不住笑了笑:“你笑什么呢?”
炽寰抱着胳膊,学她说话的语气:“这是我和炽寰的府上,你们不乐意就滚蛋——”
俞星城笑起来,手顺着他胳膊滑下去,拽住他手腕:“我后半句可没说这么直白。怎么了,我说错了吗?这算是你我的府宅啊。只是住了很多朋友,热闹些罢了。别光笑,你的鞋子呢?”
炽寰:“不想穿。没事。他们天天把廊下的道路都洗好些遍呢,不脏。”他说着,反手抓住俞星城的手指。
俞星城:“太子死了。皇后也死了。”
炽寰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哦。”
他看了俞星城一眼:“你伤心吗?”
俞星城与他傍着,慢慢的往回走,旁边有些小妖或是畏惧或是好奇主堂做的众仙,一小撮一小撮的在围观着。俞星城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的弦松一分,她道:“也并不,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炽寰:“嗯。那你可以长长长长的叹一口气。你学我,深吸气——吸,然后呼呼呼——”
他有点笨拙的教俞星城处理情绪,用力憋了一口气,然后跟要把树都吹倒似的狠狠的吐气。
俞星城有点想笑,炽寰却拿肩膀挤她:“你别光笑,你学学试试。”
俞星城瞧着两边路过的小妖,不太好意思,炽寰一直缠着,等俩人走过夹道,两边是树木和盆栽时,俞星城抵不过他软磨硬泡,只好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气来。
炽寰直摇头:“不行不行,你要吹得你上下嘴唇乱摆,跟扇贝壳似的。”
俞星城已经笑得不行了,虽然不知道吹气管不管用,但炽寰总是管用的,她一拧身,小跑两步逃进门洞里,回头看他:“我可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儿。你别挠我,你这就是逼我笑,不管用,不管用!”
俞星城拍打着他的手臂,炽寰挠着她,低头笑的得意:“我觉得挺管用的!你现在又好了,刚刚瞧你,我还以为你把魂丢在宫里了呢!”
俞星城:“你也知道的,现在事儿很多,心里累啊。”
炽寰低头瞧她:“你也知道,咱俩之间事儿也多。”
俞星城抿嘴笑起来:“我跟你有什么事儿。”
炽寰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俩人都像是嘴上倔,却心里互通了。炽寰两只长胳膊抱着她肩膀,道:“别人看来那都是小拇指甲盖那么大的事儿,对我来说可是好大的事儿。”
她不大好意思了,拽着炽寰往里走。
炽寰却两条胳膊粘在她身上,被她拖着,又因为个子比俞星城高上不少,两条长腿只能弯着,跟个滑稽的大□□似的被她半背着往前走。但他很乐意这样,连旁边偶尔有妖路过时投来的诧异眼神都不在乎。
俞星城被他拉扯的也愈发不要脸了,强装着没看到那妖的眼神,只是加快了步伐,把炽寰拽到了无人处,便放松身子,任他胳膊横跨她脖颈肩膀的搂抱。
俞星城:“我觉得啊,太子一死,燕王就很难离京了。我估计叛军一事,我要随着南下了。不知道怯昧离开上云神殿之后,会跑到哪里。到时候你跟着,咱们估计还能回一趟应天府和苏州,毕竟你也在苏州住了一年多。”
炽寰脑袋放在她下巴上:“但我应该不会立刻跟你南下。像你所说,周边有许多仙妖虎视眈眈,傲云又没法做妖皇出面,我这个前妖皇却不能视而不见。那些妖也会袭击大明本土生活的群妖,历史上虽然有过不少这样的事,但这次肯定会是最激烈的一次进攻。这是不能容忍的。”
俞星城转脸看他:“你要去哪儿?”
炽寰:“西去旧日龟兹所在,或西南去往印度交接地。那里很不太平。傲云这次袭击搞得妖界本来就动荡,不可能再坐视不管了。”
俞星城有些吃惊的看着他侧脸,炽寰不乐意她惊讶的眼神,鼓起腮帮子:“怎么了,我也好歹变得成熟了!特别是这几年吧,我成熟了很多呢!再说有那么多人还死乞白赖的跟着我,我也不能真的就啥事儿都不管了吧。”
俞星城忍不住笑着抬手揉了揉他脑袋:“好。就是这隐地还作数吗?”
炽寰:“当然!你、你不要觉得我撒谎了,只是管这一点事,我……”
俞星城摇头:“我不会觉得你撒谎啊。你去管一管这些事,我还挺高兴的。隐地不隐地的也不打紧,反正这也是你的府宅,你出门总是要跟我打声招呼,回来总是要挤进我屋里的。”
炽寰咕哝了一声,将手臂抱的更紧:“那倒是。不过、不过我觉得不能就这样,要不在我走之前,我召集群妖,来咱们府上吃个饭,嗯,隆重的宣布——”
俞星城忽然觉得,这搞得跟“成婚”似的。
她清了下嗓子,心里有点慌,却也觉得顺当,只是舔了舔嘴唇,道:“现在这么乱,你能召集多少。更何况傲云突袭天津卫的事儿一闹,不少妖都跟你有些隔阂吧。等你把这次的事儿办完了,自然威信就上来了,到时候也让我这个凡间小官长长脸。”
炽寰忽然好像理解了俞星城的想法,也似乎觉得这事儿搞得跟宣布成婚似的,扭捏起来,抱着她肩膀乱晃:“哎呀哎呀你还凡间小官,你一个眼神能把他们都吓死!不过你说的也对,现在都是些老妖,聚不齐,场面也不够,再等等,到时候搞得个轰轰烈烈!”
他说的激动起来,胳膊圈紧,勒的俞星城直拍他手臂。
炽寰连忙松开手,但他心里已经浪起来了,开心的直哼歌。
俞星城:“你还想多轰轰烈烈,还要上天嘛!可别作,我就觉得咱们的熟人能到齐就行。”
炽寰听不进去了,那憧憬的表情简直像一个高中女生在幻想自己教堂中的婚礼。
俞星城也有点被他的情绪感染,却脸上也发烫,只清了清嗓子:“别光乐。我要赶紧洗漱更衣,还要再进宫去呢。”
俞星城其实猜到了自己进宫之后,要被皇帝指名南下随征,只是她没想到,皇帝要求南下的命令来得这么快。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最后一卷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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寰寰跟俞星城感情没有多热烈或着刺激的,准确来说俞星城的性格就不太适合那样的感情。不过这样的陪伴和轻松也是好的。
第250章 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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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皇帝是在和时间赛跑。
他怕圣主那边再有变故, 如果圣主真的溃败,大明修真者丧失战斗力,天兵这张王牌便打不出去了。而且到时候仙官体系全部作废, 叛军再没解决,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乱子。
俞敬唯更是压力颇大, 天兵之中也有一小撮已经失去了灵根, 还有一些灵力衰退, 这会影响整个部队的计划,速战速决也是她的想法。而俞敬唯更想了一个胆大的战略——
现在叛军虽然还没有聚集,但已经广泛的分布在长江南北沿江, 以及江东平原多个府县, 眼下苏杭等几座大城富县和应天府包围成片的叛军之中。几十年前,在淡马锡战争发生之前,因鸦片问题, 沿海各城与英军法军多有摩擦,为此修建了高大的城墙, 甚至装配了数座炮台, 甚至还有弩机和火:枪队,这些叛军虽然也有些收缴来的鸟枪, 但显然不具备能够实用大型火器攻城的能耐,所以只装作看不见这几座最富饶的城池。
目前很多叛军还收到江南士绅们的资助, 怎么也不可能去打自己的金主。而且金主资助了不少叛军头目,现在整个长江一带还是占山竞争的时期, 得罪了金主, 金主就撤资去资助另一个头目了,大家这会儿都在拼命舔的状态。
但叛军们心里还是很敢想的。毕竟本朝太|祖朱元璋如何立国,大家心里也清楚。要是谁有本事整合资源, 一统江南,就说不定是下一个皇帝,到时候进攻应天府就可以登基,把那些资助他们的江南士绅全都抄家杀了,丰盈国库,一举北上——
毕竟有几百年前成功的先例,哪怕叛军觉得未必对王朝真有这样的苦大仇深,但是梦总是要敢做的。
他们想得美,这群资助他们的金主想得更美。
既是想要让这群叛军闹得不得安宁,最好让朝廷招架不得;又想要钳制他们,让他们该退场的时候就退场。从某些方面讲,经济上是可以钳制一个群体的,但在一个发展还很不均匀的地区,有时候所有的手段,都比不过“人数”和“兵匪”。
俞星城也想,或许他们可能有一些妙招,去离间叛军的群体,去捣毁他们的根基。
但至少以她来说,把她带入这些江南士绅的位置,她可没有这种自信。
俞星城觉得,在这种微妙的局势下,如果天兵真的像是从天庭降下一般,直指应天府,切入成片叛军的内部,说不定会能有许多奇妙的突破。
若说士绅集团那些家伙们为了一搏未来而“发了疯”,那这会儿在养心殿里也有一群疯子。
因为皇帝很快的同意了俞敬唯的计划。
有数万天兵将通过鲸鹏和战车,飞跃天空,直入应天府,而后和戚雨信的队伍配合着,切割还没成型的叛军们。
这次南下,俞敬唯将全权统领,戚雨信的决策权略低于她。而皇帝也给配上了不少官员随行,除了俞星城之外,还有谭庐、裘百湖等人,分别代表吏部与钦天监。以及一些士官学府的学子和兵部官员。
俞星城怀疑铃眉和杨椿楼也可能会南下,但肖潼
出宫之后,他们都要回去准备收拾行囊随军南下,俞星城没想到俞菡也会要求前去。
“因为同辈人之中无人能去不是吗。”俞菡挤上了马车:“我知道我不懂打仗,只读了些书,但我会做账算术,我懂丈量地图、借贷账目和军中旗语,总有我帮得上的忙吧。而且,我想堂姑可不会对我手软的。”
俞星城其实也觉得她并不适合上战场:“你有自己擅长的事情啊,或许留在京师更适合你,如今朝堂空缺,如若你能成为文官,填补俞家在朝堂上的空白,说不定更好。你也不太可能像你姑姑那样,未来去带兵打仗啊。”
天已经冷了,俞菡裹着一件薄披风,以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书卷大小姐的出身,竟然没有带太多衣服,行囊小的可疑。她甚至只带了个粗使的婆子,毕竟有时候一些重活还是做不了。她把行囊放在车厢后部,坐回位置上,抿了一下头发:“我现在愈来愈明白,这年头,只当个会写好文章会读书的书呆子,可真是不行了。姐姐也是读书出身,必然比我更理解。”
俞星城不置可否。
俞菡:“再说,我虚啊。我瞧着小燕王这样比我大不了多少岁的人,懂带兵懂英文,甚至还懂得诸多国家风土人情,懂与妖共处、跟人精斗心,我就心里虚。四书五经再当脸面,就是让人笑掉大牙了。以前还总傲,觉得别人夸我是才女是最高的褒奖,后来总觉得那才女两个字,仿佛就跟玻璃花瓶似的——就像是,女人的一个分类。憨女,才女,娇女,都像是盘子里的菜,喜欢哪个口味的男人自己挑选就是了。但我的才到底能怎用,到底能干什么,他们总是不太关心的。”
她话说的朴实,俞星城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这想法,有人会说偏激,但我觉得你很敏锐。”
俞菡笑:“姐姐,没人叫你才女,总叫你女官。我总觉得一小撮人说来,女字读的恨恨的,官字又像是重点,讨论你的时候,往往都是觉得你要走上高位,要控制住他们的那种……恐惧。”
俞星城往后仰了仰,笑道:“我意识得到。我走出来做官的时候,还没有你这样的家世做靠背,什么样的眼神我都受过。我很少说,但我其实挺享受他们的排斥与恐惧的。他们怕我,是我自己愈发有权力和能力的证明,我心里有一种……爽快,那种死死做别人眼中钉的爽快。当然越往上走,这种眼神越来越不明显了,因为当有些人真的把我当敌人的时候,就更加掩饰态度了。”
她们聊起这个,俞菡就更感兴趣了。
俞星城以前总觉得自己还小,但瞧着俞菡,越来越觉得自己像她真正的姐姐了。有些想法,俞星城做事的时候全凭一股气,没有想明白过,但跟俞菡说起来,反而把自己的心越理越清晰。
但南下这一路,俞星城并没有让俞菡一直伴着她。
因为这浩浩荡荡南下的军队中,有太多俞菡平时接触不到的人和事,让俞菡总跟着她,那和闺秀出游还有什么区别。
再说俞星城自己也很忙,在他们南下这一路,遭遇了多的蹊跷的暴雨雷电天气,这给行军造成了困难,也让俞星城揣测,圣主的战场也在南下。或许对神而言,他们的战斗只持续了几分钟,但可能在地面上就已经下了几十天的雨。
俞星城这些年去过沙漠去过亚热带,对待极端天气等等,也有了经验,提前就让士兵砍树锯木板,既能在野外清出一片不会被雷电劈中的露营地,又能利用木板铺在泥泞的道路或制成临时的浮桥。
俞敬唯虽然信赖俞星城这个人,却不怎么能信任她应对战事的能力。但她没想到,戚雨信反倒是那个从人品到能力都很信任俞星城的人。
戚雨信话不多,两家虽是世交,但这些年来往并不算太密切,俞敬唯和戚雨信在此之前只打过照面,她本来不好问,但到他们行军至安徽北部的时候,俞敬唯忍不住开口了:“你很相信她的本事?我不是说我就不相信了,但像我这样的将领,绝不会轻易相信没上过战场的人。”
戚雨信还在低头写着短笺:“没上过战场?哦,你说像你这样泡在兵营里,一点点带兵,那她确实没有这样的本事。”
他顿了顿,俞敬唯这位万千军中小将眼里的血腥老姑还是不走,盯着他似乎要他说个答案,仿佛戚雨信说不出来,那就是他看上了俞星城的容貌对她心生歹意脑子不清醒。
戚雨信只好放下笔:“俞将军。她也并不是没上过战场,那些大大小小的危机,我见她经历过太多次了,平均每个月都有要差点被弄死的机会,用游说或者资源去决定战局,这些东西有时候可能反而是我们这些盯着兵的人,更不容易看到的。”
俞敬唯:“所以如果说她说出了什么匪夷所思,不符合你经验的计谋,你也信她?”
戚雨信叹一口气:“这不是我信不信她的问题,是她就会有本事说服别人,颠覆别人的经验。到时候我不想信也不行了。”
俞敬唯抱着左臂,那儿装了一条临时的机械骨手,因为怕被雨水锈蚀,所以抹的油光锃亮。
俞敬唯心里也有点骄傲,她刚要说些什么,就听见了俞星城和帐外卫兵说话的声音,不一会儿,她便掀了帐帘进来。天兵的帐篷,外头占地很小,里头却觉得空间颇大,且干燥温暖,她抹了一下脑门上的水,难得像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吐气道:“今天又是吃米饼和肉条啊,我觉得我牙都要渗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