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都拉图狠狠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千户长,那千户长也惴惴地看着他。
满都拉图不明白,那千户长也不明白,这些党项人为何一反常态,变得这么骁勇?要知道,在以往,他们遇到牧羊的党项人可都是软弱不堪的,在牧羊人眼皮底下牵走一只羊两只羊,那些牧羊人都不敢吭声啊……
其实,这答案每个党项人都明白。
拓拔赤松秉承父辈的遗训,低调做人,隐忍待时,避免和蒙古人的一切冲突。
即便在他的独子被蒙古人打伤,最后不治而死,只留下拓拔岩这个反应有些迟钝的孙子,拓拔赤松强行压住怒火,对趾高气扬的满都拉图表示这都是误会,不会计较。
甚至,在满都拉图无理要求他们增加贡赋的情况下,他们也默默接受。
但是,他们的怒火在心中猎猎燃烧。
每年的秋天,拓拔赤松都秘密号令族人,带上十日的水和干粮,到沙漠深处汇合。
在那里,每一名党项人都会恢复真正的面目,他们上马如飞,来去自如,他们刀光闪烁,杀意重重……这便是他们的“秋猎”!
名为秋猎,实为练兵!
拓拔赤松便用这种方式延续祖先马背上的荣光,延续党项人的血性。
愚蠢的满都拉图,只看到了党项人懦弱的假象,却没有看到假象下的熊熊怒火和滔天仇恨。
此时,百里濯缨亲自带领兄弟们守在山腰。
说是山腰,其实离山丘的顶端也不过五六十步的距离。
一名蒙古骑兵驰过,百里濯缨的长枪从盾牌后面探出,如一只潜行的巨蟒,倏地插入那骑兵的肋下。那倒霉的家伙哼都没有哼一声,一头从马上栽下来,随即被后面跟来的同袍踏如尘土。
又一名骑兵驰来,弯刀远远地对准了百里濯缨身边的一位兄弟。
百里濯缨倏地抽回长枪,手臂一扬,长枪掷了出去。
人们只看到长枪上的红缨在空中划过一道艳丽的弧线,弧线的尽头直指飞驰而来的骑兵。
那人反应也算迅速,赶紧收回刀,想要拨开迎面飞来的长枪,但是,他的刀锋和长枪相遇,居然没能拨开长枪!
一枪之力,力贯枪身!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长枪风一般飞来,插入自己的胸腹,然后又透体而出。
百里濯缨失去了长枪,顺手拔出腰间的“白羽”。
寒光一闪,一名奔驰到他面前的敌人从马上飞了起来,待他落到地上,已经一动不动了。
拓拔赤松背负这双手,站在山丘顶上,远远看着百里濯缨杀敌。
“你们这个朋友,有些本事啊!”他对身边的两个侄孙说道。
胖子忙不迭地答道,“那是那是!叔爷爷你不知道啊,我们在襄阳的时候,百里大哥带着我们一次次挫败那些凶恶的家伙……呵呵,真的很解恨啊!”
胖子显然想起了襄阳的往事,脸上忍不住露出回心的笑容。
要说在襄阳的经历,胖子最难忘的还是在青楼避敌,有惊无险还香艳无比,想来都让人回味,但是他绝对不会对这位年过六旬的叔爷爷说起此事。
小马插话道,“叔爷爷,刚才你为何要说待着我们俩离开这里?”
拓拔赤松的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
过了片刻,他才悠然道,“你们是我拓拔氏的子孙,身上流淌着党项皇族的血脉,若是没有一点血性,遇到危险只想到自己活命,那今日我就太失望了!”
他慈爱的目光看了看小马,又看了看胖子,接着说,“还好,中原的生活没有把你们的血性磨砺掉,你们是我党项族的好儿郎!不过,你们那父亲,倒是小富即安,好像已经忘掉了自己身上担负的血海深仇!”
说道后来,拓拔赤松的语气变得严厉,却也透出几分无奈。
胖子和小马都知道,自己的父亲,随着年岁的增长,已经变得与世无争随遇而安了。
虽然,他也让小马学了一身武艺,也让胖子到襄阳武学去历练。
但是,在他心中,复仇已经变得遥不可及,与其在绝望中日复一日地盼望,倒不如逍遥自在地过一天是一天,每日两杯酒一杯茶,聊以度日。
“他只是年龄大了,雄心不如从前……”小马嗫嗫地解释道。
拓拔赤松的脸上露出一丝讥笑,“他年岁大了,莫非比我还大?”
胖子埋怨地看了小马一眼。
小马话一出口,也知道自己说错了,在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面前说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年龄大了,的确有些不合适。
“他不是年岁大了,他十年前写信给我的时候,就说了,他已经无意于毫无意义的复仇……他说,铁木真和忽必烈都死了,复仇,找谁去复仇?”
说到后来,拓拔赤松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凡是我党项族人,都不得忘记当年的血海深仇,你父亲若是在我面前,我一定让他跪下接受鞭挞!”
拓拔赤松的话被喊杀声打断。
过了片刻,拓拔赤松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还好,你父亲至少还是听了我的一些话,他可以淡泊,但不可以叫孩子和他一样……否则,你们以为他会想办法让你们习武么?”
原来是这样,父亲自己对打打杀杀毫无兴趣,却让他们兄弟俩习武,原因在这里。
胖子和小马也不知道说啥。
停了片刻,小马低声说,“我和哥哥去杀敌了,叔爷爷也看看,我们两个的武艺也是不错的!”
山腰厮杀正浓。
“你们小心些!”拓拔赤松说,语气依然严厉,但却掩盖不住关爱之情。
血浓于水,或许说的便是小马和胖子兄弟与拓拔赤松的这种情形。
满都拉图骑在马上,心神不定地看看山丘上的厮杀,再看看身后的厮杀,心中寻思,若是自己这一方不敌,自己改往哪个方向逃跑。
但是,情况没有他相像的那么遭。
毕竟,他带来的骑兵不但在人数上略微占着优势,在装装备上更比拓拔赤松的人要强。
双方已经厮杀了多时,却并未分出胜负,只是,党项人衣衫褴褛,更不要说战甲了,他们的死伤要严重些,地上到处都是他们的尸体。
但是,他们却力战不退。
那些在心中压抑了不知多久的怒火,今日终于喷薄而出,在这样的怒火面前,死,算得了什么?
他们已经等得太久了。
所以,既便同伴在眼前倒下,也不能让他们的脚步稍停一下。
满都拉图看着党项人不断倒下,心中感到一阵高兴。
“还是太幼稚,拓拔老儿这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
满都拉图的高兴未免没有道理,如果这样消耗下去,这些党项人终会溃败,而他,满都拉图王爷,将赢得最后的胜利。
还有一点,就是满都拉图围住这山丘之后,为防万一,已经安排人去报讯,他的儿子阿古达木此时一定正率领大部赶来此地。
而党项人,从日常观察来看,他们在这里的人口不超过一万人,除去女人和年迈体弱的男人,还有孩子,能拿刀的不会超过三千,这里来了两拨,估计也就是他们的全部兵力。
只要在楚映雪大军到来之前解决这里的问题,一切便不是问题。
想到这里,满都拉图的脸上现出一丝狞笑。
果然,不多时,斥候来报,小王爷领五千人前来助阵,离此地二十里。
“哈哈哈!”满都拉图纵声长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胜利仿佛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