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承恩伯府的姜卉,杨骄抿嘴一笑,过去挽了她的手道,“你从老家回来啦,我正想下帖子请你呢!”
承恩伯是太后的娘家,因着太后跟郭氏的关系,两家自来交好,尤其是姜卉跟杨骄,更是闺中好友。
“你快些下帖子请她吧,”杨骄话音未落,另一个穿了翠色宝相花纹收腰窄袖杭绸褙子的姑娘已经走了过来,“你看看卉娘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不非得硬撑着出来-”
姜卉一向身子弱,可偏又好强,这次只怕又是不肯在家里养病,杨骄看着用了胭脂仍掩不住苍白的面色,“你何苦来-”姜卉虽然在自己落难的时候抛弃了自己,不过人是趋利避害的本性罢了,但并未对她做出过不好的事情。
“何苦来?难道要任由她在人前说我身子弱么?”姜卉细细涂了口脂的红唇抿了一下,“我竟不知道我一个女儿家,怎么就碍了她的眼!?”
姜卉的父亲承恩伯是太后的侄子,而姜卉生母早逝,现在的继母胡氏已经为承恩伯生了两子一女,杨骄时常听姜卉抱怨继母待她不好,可是单从今天的事情来看,姜卉确实是病了,“可你这样出来,旁人会怎么想?”
听杨骄这么说,姜卉一扬纤眉冷然道,“那就是她的事了,我总不能叫她为了自己的女儿坏了我的名声!”
☆、第7章 七撞衫
姜卉的异母妹妹今年不过四岁,离说亲还早的很,而姜卉今年跟杨骄一样大,胡氏坏了姜卉的名声实在是对她自己没有多少益处,杨骄暗自摇头,“那咱们到那边坐着吧,”姜卉现在这种随风倒的样子,摆明了是在说继母苛待,若是以前凭杨骄的性子跟姜卉的关系,定然会劝上一劝,不过现在的杨骄却没了这份心思。
“骄娘,你别说卉娘了,她但凡有些倚仗,又怎么会这么苦着自己?”穿翠衣的是杨骄的另一个好友宁武侯府的崔婧,她一向是站在姜卉这边儿的,直接将杨骄拉到一旁,“还有你,今天是怎么回事?穿着这个样子来,被那个马蕊娘看到,又要笑你了。”
长兴侯杨家跟承恩伯府,宁武侯府,安国公府,魏国公府一向走的很近,几家的儿女也是好友,而崔婧口里的会笑杨骄的则是归德侯府的马蕊娘跟马心娘姐妹。
“是不是马姐姐今天穿的很漂亮?”再次听到马蕊娘的名字,杨骄心里暖暖的,“她人长的好,穿什么都好看。”
“骄娘?你怎么?”姜卉一向身体不好,因此杨骄病了也没有常去看她,对她提到马蕊娘亲切的语气惊诧极了,姜家是因为出了个太后才封的爵位,根基底蕴跟开国侯马家跟权家比起来,还是差了些,姜卉最不喜欢的也是这两家姑娘那高高在上的姿态。
“没什么,这阵子我在家养病,闲来无事想了想,其实咱们跟马姐姐有多大的仇怨?不过都是些言辞上龃龉,咱们也一年年大了,心胸也要开阔些才是,”杨骄语重心长道,“卉娘说是不是?”
自己要是再说不是,不成了心胸狭窄的人?姜卉眉头滑过一丝不愉,心有不甘的低声道,“妹妹大了想的多了,可是你别忘了次次都是她跟权家的丫头先挑的事,就是看你比她容色好又更得长辈们的喜欢,才恨不得你丢人!”
真的是马蕊娘处处针对自己?杨骄低头一笑,她长的是不错,可也不比马蕊娘强太多,至于更得夫人们的喜欢,并不是她性子有多么的讨喜,而是她是杨家女的身份罢了,“那这回走着看吧,”杨骄不想引起姜卉的疑心,不置可否道。
“你这是做什么?穿成这副样子?”果不其然,杨骄人还没有坐定,那边马蕊娘已经探过身子质问道。
今天马蕊娘是刻意打扮过的,马蕊娘比杨骄大一岁,已经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因此对这种场合要比常人重视一些,杨骄看着一身玫瑰红织牡丹纹收腰窄袖羽缎长禙子,脚上的浅米分色牡丹花绣鞋上各缀了一颗明珠,头发一丝不苟的梳成飞仙髻上赤金的红宝大凤钗流光溢彩,斜插的凤头垂金丝垂珠也是由点点红宝制成,配上马蕊娘的雪肤樱口,端底是一位艳压群芳的美人儿。
一向最喜欢跟马蕊娘别风头的杨骄忽然换成了一身素雅的妆扮,天差地别的变化马蕊娘本能的怀疑杨骄又打什么鬼主意呢,口里的话更是不好听,“怎么,你平日不是最讲究什么侯府的脸面么?生怕自己哪里差了叫人看轻了去,今儿是怎么了?头面叫人偷了?长兴侯叫人夺了爵?”
“你这人怎么那么恶毒,骄娘对你百般忍让,你何苦咒她?!”一般的姜卉已经忍不住了,拧眉斥道。
想来是太生气了,姜卉的声音在浣玉阁里显得尤为尖利,周围正在小声说话的各府闺秀瞬间都安静下来往杨骄这边看过来,而这个时候姜卉已经楚楚可怜的躲在了杨骄身后,仿佛今天的事情全因杨骄所起一样。
原来自己以前就是这么被姜卉顶在前头冲锋陷阵的,杨骄哑然一笑,“蕊娘姐姐性直口快咱们也是知道的,再说马杨两家自太*祖起就是世交,卉姐姐何必这么激动,倒叫人以为咱们跟马姐姐有什么争执,”说罢又向马蕊娘笑道,“我是杨家的女儿,出门自然要先顾及到家门跟长辈的颜面,”说到这儿杨骄轻轻拂了拂身上的裙裾,“前阵子我病了一场,忽尔喜欢素净的衣裳了,不过这料子还能看-”
杨骄没有直接跟自己开吵,而是用这种法子暗笑自己没看出来她身上的是月华缎,马蕊娘愕然的看着杨骄,这丫头什么时候开始长脑子了?
可杨骄似乎并不打算跟她纠缠,已经转头跟别家姑娘见礼去了,马蕊娘无奈之下恨恨的瞪了姜卉一眼,“有你这到处煽风的功夫,还不如将身子好好养利索呢,真以为巴着杨家就能叫郭老夫人出来帮你说项了?”
“你,”姜卉万没想到藏在心底最隐秘的算盘竟然被马蕊娘给一语道破了,不由跌坐在位子上,“你浑说什么?我没有!”
“哼,姜大姑娘,你应该说:你说什么,我竟听不懂,”马蕊娘白了姜卉一眼,她最看不惯姜卉这种成天病歪歪的还四处煽风点火的人,她小心讨好杨骄为的是什么还以为自己看不出来呢,不过是图着郭老夫人一句话,她能嫁个好人家罢了,只有杨骄那种傻子才会以为这姜卉是真心对她,成天抢着给人当枪使。
杨骄她们都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且又不是至亲,也轮不着她们到新房去看新娘,加上今天人多,因此大家也都是老实的坐在浣玉阁里喝茶听戏聊天,杨骄心里存着事,先是在回想刚才马蕊娘说自己的话,当年她处处与人别苗头抢上风,内心里是不是真的存了长兴侯府不如人的念头?因此才仗着祖母在太后跟前的体面,谁都不放在眼里?
想完了这些,又再想着今生临芳楼的事会不会按她记忆的再来一次?自己能不能及时赶过去拦上一拦?心里又可惜能力太弱这康王府她插不进手去,想找个靠得住的人盯着都不能够。
这样胡思乱想着,杨骄跟姜卉和崔婧她们聊天难免提不起兴致来,只是端了碗茶面上含笑做出认真听姜卉说话的样子,只是今天姜卉好像也不怎么有兴致,跟崔婧说话老走神。
“你到底是怎么了?”被马蕊娘说中了心事,姜卉在杨骄面前莫名的心虚起来,跟杨骄说话的时候更添了一份关切,“今天这身衣裳是谁叫你穿的?真是该打板子了,你看看那边那个黄宜恩跟你穿的一样,你快去换一身吧,你的料子再好,等闲有几人识得的?”
姜卉说的黄宜恩是京卫营前卫副指挥使黄纲的女儿,因为都是武将,黄家自然也过来贺喜,而今天黄家女儿一出现也确实闹了场不大不小的尴尬:她跟长兴侯家的杨骄穿的衣裳居然大同小异,相似便也罢了,关键是人家身上的料子是宫里赐下来的贡缎月华,而她的衣裙料子再好,也是不能跟月华比的,她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这不是晚上,不然被月色一映,杨骄裙摆上的暗纹一显,自己的脸就没地儿搁了。
☆、第8章 八拦路
八、
杨骄顺着姜卉的目光看向黄宜恩,正遇上她那张愤懑的脸,杨骄忍不住轻轻一笑,冲黄宜恩眨了眨眼,黄宜恩也是纤腰若素的美人儿,年纪也比她大了许多,这身衣裙穿在她的身上比杨骄要合适多了,不过杨骄这会儿可舍不换呢,毕竟这身衣裳她是下了大功夫打听了黄宜恩今天穿什么才赶制的,既要大致相似能瞒过一般人的眼,又要在料子上压她一头免得侯府女儿居然跟个武官的女儿穿的一样落了杨家的面子,她可是费了不少心神,还有头上的这一对珠花跟她袖里藏着的那只仿制品。
“那个黄宜恩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居然进了王府的门,”崔婧见杨骄跟姜卉都看着黄宜恩,皱眉招过身边的丫鬟,示意她出去打听打听。
这个黄宜恩杨骄可太熟悉了,论起来她跟今天的新娘子张影心还是表亲呢,只是张家世代书香自矜身份跟黄家这样的武将之家来往的不怎么热络,不过现在的黄家已经入了周昧的眼,成了他“用心”结交的心腹之一,而几年之后,因为张影心一直未孕,张家特意选了黄宜恩做了周昧的姨娘,再后来,就是这个黄宜恩,引自己进了那间禅房-
“真是晦气,我去换身衣裳来,”杨骄似乎对黄宜恩跟她撞衫很是不悦,起身带了青桔出了正厅,不过她并没有往王府给娇客安排的更衣之处去,而是抬腿往浣玉阁外走去。
前世她被人算计坏了名声不得不嫁给周徇,因此一直深居王府不肯出门,可朝夕相处下来杨骄发现周徇并不像外头传言的那么纨绔,时间久了,周徇也愿意将自己的事情跟她倾诉,杨骄记得很清楚当她听周徇讲完长兄婚宴上欺辱嫂子张氏婢女真相时的震惊,也是从那个时候,她开始觉得周徇真的很可怜。
若是自己记的没错,大概是这个时候,周徇就要被人引到临芳楼去了,自己拦了他,应该还来得及。
“你这是准备往哪儿去?”杨骄正准备往临芳楼去,就听到背后有人脆声道。
“啊,吓我一跳,我嫌厅里太闷,出去走走,”杨骄回头一看,居然是马蕊娘,不由暗叫不好,“马姐姐也出来转转?”她胆子更大,连个丫鬟都没带就跑出来了。
马蕊娘可不相信杨骄的话,嗤道,“你到底打什么主意呢?不跟我说清楚,你今天可是休想甩开我!”
“马姑娘,我家姑娘就是觉得厅里太热想出来吹吹风,您怎么-”饶是青桔好脾气,这个时候也是一脸愠意。
“杨骄,你看看你今天这身儿打扮,到底准备要做什么?你说你想出来吹风,当我傻子呢?”马蕊娘上前一步将青桔推开,走到杨骄面前轻声道,“别以为我不了解你,你今儿太奇怪了!”不说穿衣打扮,就说今天杨骄没有跟她吵起来,已经很叫马蕊娘吃惊了。
何况这里可是康王府,不论杨骄想玩什么把戏都不能在这里!
杨骄看看天时心里暗暗着急,她望了一眼绿意荣荣的林荫小径道,“我也是看着那边挺凉快的,想过去走走,”沿着这条小径走到尽头,就是临芳楼了,十四岁的周徇就是在今天,在亲大哥的婚宴之时将刚过门的嫂子的丫鬟梨夭挟持到临芳楼里欺辱了,
前世周徇因为在长兄的婚宴上醉酒玷污了刚过门的嫂子的丫鬟,而成了京城中的笑柄,更被盛怒的康王爷打了一顿板子关在府里,后来嫁到了周家杨骄才知道,当时康王是打算将十四岁的周徇带到宣同前线亲自教导的,而成为像父王那样的英雄,是周徇自幼的梦想。
重生之后杨骄的所作所为除了报复前世那些害她家破人亡的人外,另一个心愿,就是尽自己的所能帮周徇一把,也算是还了他上一世全心全意对待自己的情谊。
“那边景色不错,也没什么人,我也好久没跟杨妹妹说说话儿了,走吧,咱们一起过去走走,顺便也好好聊聊今儿你为什么换了身衣裳-”
马蕊娘才不相信杨骄的话呢,直接上前拉了杨骄,要与她把臂同游,“其实我挺喜欢你的,像咱们这样的人家的女儿,傲一些根本不是错,可是傻就不成了,你啊,傻了些,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叫人看了心烦。”今天不论杨骄要做什么,马蕊娘都跟定她了。
如果搁以前,就马蕊娘这句话,杨骄就能跟她吵起来,可再活一世,杨骄却不得不承认马蕊娘说的是实话,“姐姐说的是,我这人心眼儿太少,耳根儿又软,容易被人哄骗了,”杨骄垂眸着着自己的裙裾,上一世若不是自己信了看不去善良无害的黄宜恩的求助,被她骗到了莲华寺的禅房里,也不会有之后的名声尽毁,不得不嫁到康王府!
“姑娘,那边有人过来了,”自己一个丫头要服侍两位主子,青桔不敢掉以轻心,听到不远处有说话声,连忙提醒杨骄。
看来事情果然如自己预料的那样,周徇是被人引到临芳楼的,杨骄心中大定,只要破坏了这场局,自己的另一场局也就可以实施了,“马姐姐你躲到花架后头去。”
周徇的名声坏了,没有资格跟周昧争世子之位,这样周昧跟丁氏尤不足意,居然还留下那个梨夭给周徇当姨娘,梨夭就成了一个活着的耻辱,永远的贴在了周徇背上,叫他永远不得翻身!而今天,她一定要叫这对狼心狗肺的母子算盘落空!
“杨骄娘,你要做什么?你今天是故意在这等人?”马蕊娘惊诧的指着杨骄,这丫头才多大就生出这种不才之心?“你快给我回去,不然小心我喊人了!”
马蕊娘的纠缠真是杨骄今天最大的意外了,她焦虑的看着周徇来的方向,如果不是自己人能用的人太少,她又何必冒险亲自上阵呢?“马姐姐,什么叫‘不才之心’?”
“父王叫我到临芳楼去见金先生?姐姐没有听错?”
杨骄话还未完就听到一个粗粗的带着些许黯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如同一把尖利的刀生生扎在了她的心上,杨骄下意识的攥紧青桔的手臂,不叫自己跌坐在地,“姐姐我没功夫跟你解释,等他们走了,我就跟你说实话好不好?今天的事情会出人命的!”
原本杨骄坚持的,马蕊娘必是要反对的,何况大晋对女子的要求并不严苛,能进这王府内院的也不会是寻常的宵小之徒,她就算陪杨骄留在原地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看到杨骄苍白的看不到一点儿生气的脸,马蕊娘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左右有她在这儿看着,她不想逼杨骄太紧,“一会儿你要是说不服我,小心我告诉郭太君去!”
“你们是谁?怎么跑到内院里来了?王府真是好规矩!”虽然并不知晓自家小姐到目的,但青桔还是严格的执行主子的吩咐,等周徇和身边的一个浅紫薄缎马甲的丫鬟堪堪走到近前,大声质问道。
“见过姑娘,这是我家二公子,特意奉了王爷的命令到临芳楼见客人的,”带路的丫鬟看到杨骄跟青桔微微一诧,但并不慌乱,上前一福答道。
“见过周二公子,”杨骄缓缓走过去向周徇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