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收到辽东的降表心情大好,辽东虽与东吴不接壤,但毕竟从政治舆论上肯定了吴国的地位。毕竟曹氏有献帝禅位,刘氏是皇室正统,只他孙氏名不正言不顺,虽然蜀国承认了自己的地位,但魏国却一直未承认自己的合法地位,这一直是孙权的一块心病。
  故而,孙权对公孙渊此极为重视。
  张昭却未能揣测孙权的心思,对此并不看好:
  “陛下,公孙渊势危投诚,必非真心,陛下万不可将其看得太重。”
  孙权两眼盯着降表一脸满足:
  “子布此言差矣!公孙渊言辞恳切,必是实意相投。”
  张昭见孙权看也没看自己,知他并未听进去,语重心长道:
  “公孙渊人首兽身,非我族类,素来只看眼前利益,出尔反尔,全无信义可言,陛下万不可被他三言两语所蒙骗了。”
  孙权放下公孙渊的降表看着张昭,面色沉了下来:
  “人首兽身,非我族类?那又如何?圣人女娲不也是人首蛇身的吗?照你这么说女娲娘娘也非我族类了?”
  张昭闻言嗔目道:
  “陛下岂能将公孙渊与女娲娘娘相提并论?”
  口中连呼罪过。
  孙权扬声打断张昭:
  “既然公孙渊有称臣之意,朕岂能置之不理?怎也要遣使互通有无,如此方不负公孙渊对朕的信任。”
  张昭连连摇头:
  “陛下,辽东与东吴相隔万里,又隔着曹魏山河,如何与他互通友好?”
  “这就不是朕该想的问题了。”
  张昭见孙权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心中更气:
  “公孙渊绝非善类,陛下为何一定要跟公孙渊搞在一起?若与他为伍,陛下迟早会吃大亏。”
  孙权显然不想错过这次机会,但他也知道张昭的脾气,不由缓声道:
  “此事容朕再想想。”
  张昭见孙权终于松口了,这才满意地退下。
  张昭前脚刚走,孙权后脚就安派使者去辽东见公孙渊去了。
  张昭听说后,又大闹了一场,这才算罢了。
  正如张昭所说,曹魏早就封锁了通往辽东的水陆两路,为东吴出使辽东增加了无数障碍,其中艰险可想而知。但东吴使者终究不负皇命,总算顺利抵辽东,可惜在返回途中,东吴使团遭到了曹魏军方伏击,全军覆没。不过,总算是把孙权的心意传达到了。
  原本以为辽东的事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了,没想到,几个月后,孙权竟收到了公孙渊的回信。
  这次回信,公孙渊表现得更加谦卑,言必称圣上,一口一个微臣,更不吝词藻对孙权大加吹捧,扬扬洒洒,金句层出,尤其是那句称颂孙权“德不再出,时不世遇”,看的孙权大为受用。
  孙权抬着公孙渊的信对众大臣说:
  “公孙渊能说出这番话,足见其诚意,朕有此属国,必将制霸天下。既然公孙渊有此心,朕决定册封他为燕王,再派使团以示友好。”
  此话一经出口,登时惹得阶下阵阵骚乱,众臣纷纷劝阻。以丞相顾雍、张昭为首的一干众臣,均都发声反对。显然,众臣对与公孙渊通好大为反感。
  顾雍方要再行进言,但见张昭已经气呼呼地跳出来了,忙止住了步子。虽然名义上他是百官之首,但张昭毕竟是东吴元老,地位崇高。而且张昭素以刚烈铮臣闻名,孙权虽为君王但念他辈分也不得不让他三分。
  张昭苍老雄浑的声响响起:
  “老臣以为万万不可!公孙渊背叛曹魏,又惧怕曹魏出兵征讨,向我朝称臣本就是权宜之计,必非真心!”
  孙权遥望张昭道:
  “公孙渊与我吴朝隔万水千山冒奇险而来献降,如何不是真心?”
  张昭冷哼一声语带不屑:
  “公孙渊出尔反尔,他的话焉能轻信?今天可以对曹魏降而复叛,明天就可以这样对吴。”
  “你!”
  孙权见张昭当朝驳斥自己,大为不悦,面上阴晴不定。
  张昭却丝毫没有注意孙权面上的变化仍自强谏:
  “陛下,东吴出使辽东,一旦公孙渊顶不住强魏压力,对我使团不利,落个人财两空的境地,岂不被天下人耻笑?”
  孙权自少年统领江东,自赤壁之后,巧夺荆州,又经夷陵大捷,问鼎至尊之位,可谓意气风发,何况他今年已经五十有一,统领江东三十余载,如何听得张昭这等重话?嚯的一下自龙椅上站了起来,眼中风雪肆虐,隐含杀机:
  “吴国上下入则拜联,出则拜你,联对你,恩宠已极。你竟仍不自持,出言无状。你就不怕...”孙权死死盯着张昭一字一句道:“联会忍不住杀了你?”
  话音落处,杀气纵横,整个大殿登时冷若冰霜。
  丞相顾雍都不由得被这杀气激得心头一震,何况旁人?众臣都看得出来,此时的孙权已经对张昭动了杀心,无不都倒吸一口冷气,怔怔地看着身处风暴中央的张昭。
  张昭在孙权强大的气场下,亦不由得呼吸为之一窒,深吸口气,昂首直视孙权,语气一缓道:
  “老臣虽知陛下心意已决,劝而无用,但臣不敢有丝毫藏私退让。”
  说至此处,拱手道:
  “因为太后的嘱托犹在耳畔,桓王(孙策谥号)的重托仍在心间!”
  说话间,语带哽咽,老泪纵横。
  孙权大为触动,眼圈登时红了,三步并作两步跨下阶来与张昭抱头痛哭,场面感人至深,无不动容。
  散朝后,东吴众臣还在感慨这段君臣的舐犊之情,不久却传出消息,孙权派张弥、许晏率领东吴使团带着金银细软出使辽东。
  张昭为表愤慨,退居不朝。孙权盛怒之下,下令用土墙封住张昭家门,以示他永远不必出门了。
  海面上,风大浪高,两个青年人立在船头,意气风发,作为上朝使臣,出使辽东本就是莫大的荣耀。
  经过海上漫无边际地航行,数天后,终于看到陆地。甲板上传来阵阵欢呼,连张弥、许晏都抵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在海上飘荡了这么久,都快不知道陆地上是什么感觉了。
  喧嚣的人群中。
  “听说公孙渊人首兽身,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岂不是妖怪了?”
  说话的是年纪稍长蓄着短须的张弥。
  “谁知道呢?不过,公孙渊确实不简单,公孙恭在辽东经营多年,不想公孙渊少年时代便有此胆色,夺其叔公孙恭之位自立,可见其确有些手段。”
  许晏并没有看向张弥,而是眺望着远处的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