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莫哭。”
舒清妩使劲点点头,她一把擦干眼角的泪痕:“好,咱们不哭。”
萧锦琛看她们两个有话要说,便看了一眼在场的太医,转身出了寝殿。
待太医跟孙姑姑都退出去,寝殿中就只剩下舒清妩跟郝凝寒两人。
舒清妩也不在意,她直接在床前的矮榻上坐下,那双还氤氲着眼泪的眸子就那么盯着郝凝寒,一眼都不肯错开。
会眨眼,会笑,会说话的郝凝寒,她已经失去很久。
经历整整两个月的等待,终于失而复得。
舒清妩看郝凝寒嘴唇略有些干涩,便取了水来,用勺子给她喂了几口,郝凝寒也都乖乖喝下。
“你今晨发高烧,整个人是又吐又抽,吓了我一跳。”舒清妩道。
郝凝寒喝了水,喉咙舒服一些,说话就更利落了。
她道:“其实我知道。”
舒清妩略有些吃惊:“你知道?”
郝凝寒点点头,她动了动略有些僵硬的手指,道:“其实……我一直都是醒着的,我能感受到周遭的一切,知道姐姐每日都来看我,也知道太医用力诊治,更知道孙姑姑的细心照料。”
“你居然一直都醒着,却不能醒过来……这到底是为什么?”舒清妩疑惑道。
郝凝寒也跟着叹了口气,她略有些迷茫,也有些庆幸:“其实,我白日里还是有些精神的,晚上睡得足,白日就能醒来,虽然不能睁眼,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但我绝对不是在昏睡。”
大抵是好久不曾说话,一开始郝凝寒言语还断断续续,说了一会儿便恢复如初。
舒清妩也不打断她,只认真听她说。
“虽然不能动、不能说话也不能睁眼,可是我确确实实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什么,我知道尚宫局派来的姑姑姓孙,身边伺候的小宫人也都很可爱,也知道专门给我诊病的太医姓徐,是徐思莲太医正的弟弟。”
徐思烨是徐思莲的弟弟,这个其实郝凝寒在凌雅柔那就知道了,现在不过是讲给舒清妩听,好让她放心。
“姐姐,这么多日夜,我听着你焦急,听着你无奈,听着你苦闷,我自己也很着急,我想早点醒来告诉你,我不会离开你,我还能陪你一起逛园子,一起打麻将。”
舒清妩险些又哭了。
她这么说,舒清妩哽咽一声,到底没再流眼泪。
“你能醒来是好事,我这是喜极而泣。”舒清妩泪中带笑,“我不会再哭了。”
郝凝寒看着她,也跟着一起笑。
两个人笑够了,郝凝寒才小声说:“其实一开始我确实很着急,但是发现自己怎么努力都醒不过来,便也有些淡然,心想着只要身体的病症治好了,我自然而然能醒来。”
如此一想,我就不能淡然了。
所以郝凝寒这些日子都很努力,她就是想醒来,想要恢复如初的决心超过一切,令她真的战胜了天意,也战胜了自己。
“后来那两次发热,可能是我太过心急导致,不过不要紧,最终我还是醒过来了,”郝凝寒冲舒清妩笑,“姐姐,我们赢了。”
芸芸众生,世间百态,有多少人能重病复苏?
舒清妩不知宫外,也不知旁人,她只知道,郝凝寒能醒来,她不仅仅战胜了自己,也战胜了天意。
在上一世的同一天,郝凝寒重病不治,在今生的此刻,郝凝寒重新复苏。
舒清妩长叹一声:“是,我们赢了。”
说完,两个人相视一笑,都有些喜不自胜。
能醒来,能看看天地间的多彩颜色,能领略这世间的美好与幸福,郝凝寒确实已经赢了。
郝凝寒看着一脸笑意的舒清妩,动了动手指,轻轻捏了捏她柔软的手心。
“姐姐,我这一次能醒来,多亏!亏了徐太医,”郝凝寒真心实意道,“原来我有多怕男人,姐姐也是知道的,这些时候他的尽心尽力我都听在耳中,现在竟是不怎么怕他了。”
她想到当日徐思烨得知张采荷在寝殿时闯进来救她的场景,不由勾起唇角:“若非经历这一遭昏迷不醒,我也不能知道男人并非都是坏人,也不能正视自己的内心,帮助自己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
因祸得福,说的就是此刻的她。
舒清妩笑着道:“真好。”
“姐姐,如果我……”郝凝寒小声道,“如果我说我想出宫呢?”
舒清妩微微一愣:“你想出宫去玩?等你好了,下个月我们正好要去玉泉山庄,我肯定带着你一起去。”
郝凝寒摇了摇头,她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条命好不容易捡回来,我不想白白荒废,每日无所事事度过余生。我有点想出去看看,看看自己能做些什么,想为那些苦难的女孩子们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你让我想一想,”舒清妩倒是没有反对,“你若孤身出宫,必然要跟家族脱离,以后你便不再是郝家的嫡长女,你只是个普通的孤身女子,又能如何度日?”
她的话,打动了舒清妩。
“等你治好了,我们一起看看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好不好?”
郝凝寒冲舒清妩笑起来,可是她笑着笑着,眼泪却从眼眶里滑落,滴在枕头上,氤氲出一团一团的水色花。
这汹涌而出的眼泪,不是因为苦闷,也不是因为过去的恐慌和顾忌,而是因为舒清妩的理解,还有死而复生的感念。
她跟舒清妩一样,都是喜极而泣。
“姐姐,能认识你真好,”郝凝寒哽咽道,“我和其所幸,此生能遇到一个知心人,懂我护我,若没有姐姐,也没有现在的我。”
舒清妩温柔看着她,紧紧握住她的手:“我又何尝不是?”
郝凝寒的顽强和坚韧,令舒清妩感动,她能挣扎着苏醒,为自己博出一片天地,也似乎是上苍在告诉舒清妩。
今生已改,前世不咎。
一切都已然不同。
————
郝凝寒刚醒来,说了这会儿话已经有些困顿了,舒清妩让她好好睡,这才出了寝殿。!。
明间里,萧锦琛正在听徐思烨禀报。
萧锦琛指了指身边的另一把椅子,舒清妩过来施施然落座。
徐思烨继续道:“郝才人能醒来,是她自己心智坚定,也是宫人照顾稳妥,臣不敢居功。”
徐思烨行过礼,退后半步。
舒清妩跟萧锦琛交换了一个眼神,后面便由舒清妩开口:“几位大人都是国手,郝选侍的病几位以为如何?”
刚刚徐思烨已经禀报过,舒清妩倒是不用再听,徐思莲便道:“郝小主如今能醒来,便万事大吉,之后一月还需要仔细静养,得用要把精气神调养回来,然后就可以尝试下地走路,大约到六月底便能行动如初。”
这个结果已经很不错了,郝凝寒昏迷的时间不算太长,人也年轻,所以恢复力也快,两个月大概就能简单走动,舒清妩略松了口气。
舒清妩点了点头,她的目光又落到徐思烨身上。
“徐大人,郝小主的病之前便是你医治的,之后也交由你,你且要如之前那般尽心尽力。”
徐思烨跪下行礼:“是,臣一定尽力。”
说完这些,舒清妩便道:“若是本宫想带郝小主去玉泉山庄,不知这两三日马车车程她可承受得了?”
宫里五月初就要去玉泉山庄,舒清妩肯定不放心郝凝寒,如此一问倒也在情理之中,徐思烨早有准备,便道:“若是小主恢复快,精神好,马车出行倒不妨碍,若是略差一些,十天半月也能出门。”
听到这里,舒清妩就放心了。
郝凝寒还得用药,萧锦琛也得回宫歇息,舒清妩便起身,仔仔细细吩咐孙姑姑几句,便跟萧锦琛一起出了后殿。
两个人刚一出来,就瞧见张采荷跟凌雅柔在院子里说话。
看到两人身影出现,凌雅柔跟张采荷便上前行礼,凌雅柔看了看舒清妩的神色,大概知道郝凝寒确实已经大好,便舒心笑笑:“郝选侍无碍,那臣妾便回宫去了。”
张采荷也百无聊赖行礼,自顾自回了前殿。
萧锦琛牵起舒清妩的手,也不想再坐步辇,两个人就顺着安静的宫巷往前走。
“她能醒来,是个好兆头。”
舒!舒清妩心里头高兴,说话也就更敞亮一些:“是天大的喜事呢。”
萧锦琛看她如此欢喜,也笑了。
“如此,便再无忧心之处,”萧锦琛道,“后续事由朕会先安排好,晚些时候再同你细谈。”
舒清妩点点头,突然感到萧锦琛凑过来,在她脸蛋上亲了一下。
舒清妩还没来得及嗔他,就听到了萧锦琛在耳边的低语,惊呼道:“怎么会?”
萧锦琛捏了捏她略有些泛红的耳朵:“怎么不会。”
“没想到,我真没想到最后居然是她。”
萧锦琛牵着她的手,先送她回了景玉宫:“今日事多,慎刑司那边也在忙,待明日下午,一切自会真相大白。”
萧锦琛笑笑,点了点她的额头:“知道了,管家婆。”
说完这话,萧锦琛这才上了步辇,回了乾元宫。
舒清妩一步步往景玉宫走,待熟悉的草木重新出现在眼前时,她仰头看着院中那棵枝叶繁茂的四季桂,不由会心一笑。
“真好啊。”
这一刻,就连天都是蔚蓝的。
周娴宁看她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娘娘心情这么好?”
舒清妩道:“是啊,所有事情都有了归宿,所以我很高兴。”
“娘娘开心就好,”周娴宁道,“不过再开心也得午歇了,夜里闹那一场,娘娘也没怎么睡好。”
周娴宁这么一提,舒清妩立即觉得困倦席卷而来,她下午也没什么要事,便卸去钗环直接躺倒架子床上。
悠闲的夏日午后,没什么比一场懒觉更让人身心舒畅。
舒清妩浅浅闭上眼眸,思绪一瞬落入飘摇梦乡中。
梦里,自是一片鸟语花香,阳光明媚。
今日萧锦琛不用上朝,他也得好好“调养”身体,便没怎么在乾元宫忙碌,晚上就回了景玉宫,陪着舒清妩用了一顿晚膳。
用完晚膳,萧锦琛才给她细细讲了他回忆起的点点滴滴,舒清妩如此听来,倒是越发淡然。
心结解开,心中的那道高大的门槛顷刻倒塌,曾经十年的熟稔重新回到身体里,舒清妩都忍不住觉得,他们此刻不像是新婚,倒如同老夫老妻一般,一个眼神都颇得深意。!。
萧锦琛领着她在院子里散步,回忆起曾经的过往,他整个人的气质其实是略有些变化的。比以前要更沉稳,少了几分少年人的冲动和热闹,却多了些温柔和缱绻。
至于什么样的好,舒清妩比较不出来,也不想去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