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采荷坐在郝凝寒床边,安静看着她,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她迅速低下头,豆大的眼泪顺着眼眶奔涌而出。
“郝凝寒,我还不如你。你身边都有舒清!清妩,就连不知道哪里来的姑姑都对你如此紧张,我一个朋友都没有。”
“我一个朋友都没有……我也没有家人了……”张采荷一边说一边哭。
这些话她不能跟张桐说,怕张桐吃心,也不能跟舒清妩说,怕人家看不起她,虽然……也没什么人看得起她。
现在守着不会说话不会动的郝凝寒,她才能把心里的委屈痛哭出来。
舒清妩说得对,有委屈还是得说出口的。
就在她低头擦干眼泪,想起身回宫时,就听到门口一片喧哗,下一刻,西配殿的大门嘭得一声被人踹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一闪而入。
张采荷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对方拉扯着站起身来。
“你!”
“放肆!还不快放开本宫!”张采荷大声训斥。
随着她的训斥,张桐并孙姑姑等人也一窝蜂涌入偏殿内,刚刚进来的高大身影这才被人逼着松开了张采荷。
张采荷抬头看他,发现对方正穿着太医院的青紫官服,一看就是太医院的太医。
“你好大的胆子!”张采荷气得浑身发抖。
张桐铁青着脸,过来扶着张采荷,轻轻给她拍后背:“娘娘喘口气,且缓一缓再说话。”
孙姑姑立即上前赔笑道:“娘娘息怒,这位是徐太医,刚刚以为郝选侍出了事这才着急,还望娘娘能宽宥。”
孙姑姑每日都跟徐太医一起照顾郝凝寒,情分自然是不同的,且她是尚宫局出身,倒也能在张采荷这里说几句话。
自己医治的病患病重,太医肯定着急,但徐太医刚才太过激动,以至于冲撞了端嫔,肯定是要挨罚的。
孙姑姑本来想拽着徐思烨给张采荷道歉,扭头却发现徐思烨正在给郝凝寒诊脉,似乎觉得张采荷一定会坑害郝凝寒一般,那表情认真极了。
这!这一瞬间,张采荷心里没意思透了。
郝凝寒身边不仅有舒清妩和孙姑姑,现在还多了个徐太医。
她有什么?她只有别人的怀疑和不满。
张采荷冷声笑笑,她也懒得再多说什么,她若是现在闹起来,明日宫里还不知道要怎么传,或许到那时候,她母亲终于就能进宫来看她,让她懂事听话,不要破坏弟弟的婚事。
然而此刻,或许是徐思烨觉察到自己错怪了张采荷,他沉默地转身,衣摆一扬,利落跪了下来。
“臣鲁莽冲撞,还请端嫔娘娘责罚。”
张采荷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紧张的孙姑姑,最后道:“算了吧,怪没意思的。”
她说吧,紧紧牵着张桐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此刻舒清妩正在景玉宫中,正在跟宫人一起给四季桂剪枝。
她宫里的这颗四季桂枝叶繁茂,如今到了春日时节更是热烈茂盛,再长下去正殿就要晒不到太阳了。
舒清妩换了一身窄袖袄裙,自己站在爬架上,认真修剪树枝。
这些活计她原来是不会的,如今也在慢慢学习。
萧锦琛踏入景玉宫的时候就看到她跟个小宫人那样忙碌,她身上干净朴素,头上只编了一条长辫子,可怎么看怎么可爱。
他怕吓到舒清妩,只站在爬梯边等着她,等到舒清妩把这一片枝叶都修剪完,他才低声问:“怎么自己忙呢?”
舒清妩这才发现她回来了,于是把剪刀递给宫人,让宫人们仔细收好,然后自己慢吞吞从爬梯上趴下来。
萧锦琛怕她摔着,就站在底下接她。
舒清妩最后几步也不踩了,直接从爬梯上跳下来,萧锦琛的心跳跟着快了一拍,上前一把抱住她。
“调皮。”
舒清妩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接过!过帕子擦干净手,然后又去擦脸:“整日里在屋里坐着,还是要活动活动,再说修枝我以前不会,现在也要学一学。”
活到老学到老,得有这种精神才能把日子过好。
萧锦琛也不嫌她身上脏,等她擦干净脸,颇为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淑妃娘娘说得对,小生受教了。”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舒清妩就回了寝殿换了一身常服,再出来时晚膳也已经摆好。
舒清妩抿了一口,紫苏特有的香气扑面而来,里面配了陈皮和生姜,味道略有些怪异,却能平阴止咳,清火润肺。
萧锦琛也喝了一口,立即就放下茶盏。
舒清妩看了他一眼:“陛下,还是要喝一碗的。”
萧锦琛:“……”
舒清妩看他老老实实把紫苏熟水喝完,这才点点头:“陛下,用膳吧。”
萧锦琛努力让自己忘记那股子怪味,立即捏起筷子:“用膳吧。”
春天是食笋的好季节。
鲜嫩嫩的春笋刚刚破土而出时,就被采摘下来,迅速剥皮炒熟,油焖春笋,是笋子最美味的一道菜。
除此之外,还有春笋糟鸡,春笋烧排骨,凉拌笋丝等,汤品则有笋丝小肚汤,酸酸辣辣,很是开胃。
若说吃笋,还有一道破费工夫的菜品,名为腌笃鲜,春日里的腌笃鲜滋味最足,一碗汤头浓郁宜人,喝下一碗身上立即暖和起来。
两个人高高兴兴用完一顿春笋宴,然后就去院子里散步。
春日时节,就连晚上的风也带着醉人的馨香。
萧锦琛问舒清妩:“既然你学会了剪枝,可否也跟朕一起去学一学种地?”
第142章
舒清妩听到种地两个字,起初是有点震惊。
“为何要去种地……?”她有些没反应过来,迟疑地问。
萧锦琛淡笑道:“还有五六日就到了春亥日,那日要行耕耤礼,自然是要种地的。”
舒清妩微微一愣,随即呢喃道:“陛下……臣妾……臣妾也需要下地?”
去岁耕耤礼和亲蚕礼时她只是才人,跟在后面看就行了,根本不用她做什么。原来当贵妃皇后时也曾主持过亲蚕礼,不过那都是过去事,现在她只是淑妃,按理说是不能主持亲蚕礼的。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舒清妩非常清楚,祭祀在长信宫中的重要新,萧氏要靠着每年重复的祭祀,来祈求上苍的垂怜,也让百姓能心安度日。
萧锦琛此刻会跟她如此直言,一定是已经做过反复考量的。
“陛下可是同太后商议过?”舒清妩低声问。
萧锦琛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轻轻牵起她的手,领着她慢慢往前行。
仲春时节,惠风和畅、月色皎皎。
两人漫步在景玉宫中,静看春日繁盛。
萧锦琛道:“一年之中,除元旦祭祀大典,就数耕耤礼与亲蚕礼最为隆重,一年之计在于春,民以食为天,只有衣食富足方能长治久安,朕决计不会敷衍亦不会感情用事。”
舒清妩不自觉点点头,她刚刚心跳还噗通噗通的,现在随着萧锦琛的话语,很快便冷静下来。
“陛下所言甚是,只不过往年的耕耤礼和亲蚕礼皆为太后娘娘亲至,今岁陛下……可是要有所变更?”
萧锦琛之前跟她谈的那些,两个人所约定好的事情,舒清妩自然不会变卦,她知道萧锦琛的心思,也知道宫里不可一日无主,长信宫里,皇帝陛下的身边御座,总不能一直空落。
舒清妩怕重蹈覆辙,可若她连这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她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
这一世的他们,已经全然不同,两个人都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再如同上一世那般薄弱。
只要她能坚定自己的心,舒清妩相信,过去曾经发生过的悲剧,一定不会重演。
毕竟,萧锦琛已经做足了!了准备,而她也已经坚定心神。
“从朕决定好的那一刻起,就应当有所改变,太后性子你是了解的,只要有足够的好处,她就不会不满,再说……”萧锦琛意味深长道,“今年的主祭依旧是太后娘娘,朕可是很敬重母后的。”
舒清妩这才明白,萧锦琛的意思是,无论是耕耤礼还是亲蚕礼,主祭都是太后,那么此刻跟她谈的,应当是让她作为副祭,陪侍在太后身边。
舒清妩略松了一口气,却还是认真道:“陛下放心,这些臣妾早前都学过,去岁也有过经验,倒也不会怯场。”
萧锦琛扭头看她,见她一脸坚定,不由笑了。
“暂且先如此,太后毕竟主持了二十几年的亲蚕礼,今年且就让她最后风光一回吧。”
舒清妩抬头看他,见他目光中有着温存的笑意,她心中一暖,说不出的温柔缱绻奔涌而出:“好,都听陛下的。”
萧锦琛捏了捏她的手,两人未再多言,只并肩携手,安静走在幽静的游廊中。
“清妩啊,”萧锦琛道,“我们心意相通,意见相和,以后定能携手共度,白头偕老。”
舒清妩抬头看向他。
皎洁的月色洒在他面容上,让一向冷峻的皇帝陛下身上多了几分柔情和体贴。
他的这份温柔,大抵都给了舒清妩。
“朕以前总觉得,有些事不必开口,只要朕做得够好,旁人就能明白,”萧锦琛轻声笑笑,“可现在却生怕说得少,你听不见,无法理解朕的心意。”
舒清妩心跳不已。
她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出汗了,心里乱成一团,她说不清自己的思绪,她不知道自己是想听下去,还是不想再听,可心底里有个声音,却一直在喊。
“我想听。”
萧锦琛顿住脚步,低头看她:“以前朕总觉得只要朕心中有你,就足够了,可是现在,朕越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没有那份牵扯和名分,什么都是空的。哪怕你的手就在朕手中,朕也还是会担忧。”
“清妩,朕不能立即就遣散后宫,也无法阻止西凉公主入宫,但朕可以给你承诺。”
“早晚有一天,这宫里只会有咱们夫妻二人,!我们可以举案齐眉,可以白头偕老,可以牵着彼此的手,做一对寻常夫妻。”
舒清妩只觉得眼底一片潮热。
她哽咽片刻,心里千言万语,可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如今的萧锦琛对她是什么态度,他是什么样的想法,舒清妩大抵都能猜到一些。
这一段日子里,她都在为这一天做准备。
但她绝对想不到,不过一次普通的饭后散步,萧锦琛就同她如此吐露钟情,把所有的承诺宣之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