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清妩却是摇了摇头。
她把一碗温热的桂花露都喝下去,顿时觉得手脚暖和起来:“无妨,刚陛下也只是简单问了问,今日御花园的事说大也大,说小也不小,陛下知道了问一句也在情理之中。”
按理说,宫女也是小选进宫的,明面上说的是宫女,实际上若是陛下看上哪个,也可纳为妃嫔,陛下如今的两位美人就是早年的侍寝宫女。
所以宫中虽然常有黄门欺凌宫女,也有黄门宫女行对食之举,但因着性子古板严谨,从先帝到当今圣上这里,倒是没怎么特别关照过。
只要他们不知道,就当没这回事。
不过一旦知道了,还是要惩罚一二,不可能随意放任自如。
云雾一听,立即松了口气:“那小主便早些休息吧,明日咱们好回去吃热锅子。”
舒清妩听她如此安慰自己,不知道为何心里那点不愉都烟消云散,立时便轻笑出声:“好,那我就等着明日吃热锅。”
这一夜她倒是没怎么辗转反侧,一夜美梦之后,转眼便是艳阳天。
待回了锦绣宫,舒清妩又睡了个回笼觉,起床之后在院子里跑了好几圈出了些汗,然后就坐在厅中,让云雾和云烟陪她一起吃热锅子。
冬日里食热锅最是舒适。
鲜嫩的羊羔肉切成薄片,洗得干干净净的百叶整齐码放,配上各种冬日暖棚里的蔬菜,并冻豆腐、木耳、腐皮、香菇、土豆和新鲜的鸭血,若是御膳房材料多,还能再上一盘白虾并海带,林林总总二三十种配菜放在桌边,用完最后再下一把杂面,一顿饭便能有滋有味。
看着热气腾腾的热锅,舒清妩也不叫宫人伺候,自己用长筷涮肉片吃。
蘸料是她自己配的,放了浓稠的芝麻酱、腐乳汁并韭菜花,若是喜欢香浓的,就再撒一把白芝麻和花生碎,若是喜欢辣口的,就倒上鲜榨辣椒油,滋味各不相同。
昨日舒清妩刚侍寝过,今日陛下不会再召幸,因此可以食用一些味重的菜品,吃起来也一点都不觉得提心吊胆。
一顿饭用下来可谓是主仆尽欢,待用完之后一人再喝一碗银耳梨汤清热润燥,羊肉带来的燥热就能被消去几分。
没有什么事,比一顿丰盛的美食更抚慰人心。
这两日悠闲过去之后,转眼就到了年关底下,萧锦琛在腊月二十七日便
提前搬入斋宫,提前为大齐的新一年斋戒祈福。
等皇帝陛下搬进斋宫之后,舒清妩才算彻底松了口气。
她原本以为这个年会平平安安过去,却不料前脚萧锦琛搬进斋宫,后脚碧云宫就来了个姑姑,云烟一眼就认了出来,来人正是碧云宫前殿主位端嫔的管事姑姑张桐。
她连忙请了舒清妩出来,亲自接见这位在宫中颇有些脸面的姑姑。
张桐年纪说起来也不算很大,但她是张采荷的教养
嬷嬷,从小就照顾伺候她,对张采荷有着非比寻常的忠心和偏心。
这种偏心,导致她行为做派都有失公允。
舒清妩前世同她打过很多次交锋,最是知道她的性子,这大年关底下,也不愿同她闹出龃龉,便客气道:“这大冷的天,有劳姑姑特地跑这一趟,不知端嫔娘娘可有要事要吩咐?”
张桐淡淡一笑,给舒清妩行过礼,直接道:“回禀舒才人,之前我们娘娘在宫宴上确实有些急切,冤枉了小主,这几日闭门思过,心中总归是不太安稳的。”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加之太后娘娘叮嘱,我们娘娘想着一定得同您道个歉,如今正巧就要过年,此等事倒也不必等到年后再为,不知小主眼下是否有空去碧云宫?”
虽是问话,但张桐的语气却颇为铿锵有力。
她一直以来伺候的都是张采荷,作为张家最尊贵的女儿,张采荷在宫里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张桐亦然。
舒清妩心知这一次面子上是端嫔要对自己赔礼道歉,可里子里,她若是去了碧云宫还指不定被端嫔怎么指桑骂槐,因此倒是不怎么想去的。
想了想便道:“端嫔娘娘一贯和煦,如此体恤臣下,是我们的福分,只是这事娘娘已经受了重罚,我这也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赐,便算作两清。”
舒清妩说到这里,略微顿了顿,声音比刚刚要沉稳许多。
“倒是不必再让端嫔娘娘做什么道歉之类的事,我心中也是不安的。”
然而张桐却往前一步,语气越发坚定:“才人,娘娘请您过去,晚膳都已经备齐,小主可勿要为难下臣。”
舒清妩微微挑眉。
不要为难她吗?
第24章
张桐自来就如同张采荷的喉舌,她说的话便也如同端嫔娘娘所言,宫人莫敢不从。
舒清妩顿了顿,敛眸垂首,好半天才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张桐淡淡点点头,也不落坐,就站在明堂中等。
云雾并云烟伺候舒清妩进了稍间,伺候她更衣穿戴。
因着张桐态度不善,云雾有些恼怒,当着张桐的面没发出来,现如今在稍间里便忍不住。
舒清妩就看她小脸一沉,声音难得有些凌厉:“这桐姑姑仗着出身张家,是端嫔娘娘的教养嬷嬷,在宫中一向百无禁忌,除了乾元宫,平日里也就只看慈宁宫的面子,旁人从来不敢招惹。”
端嫔是什么性子,太后又是什么性子?满宫中人人得知,便是乾元宫陛下身边的人也从不如此跋扈,惹得众人心中不喜。
舒清妩把唇纸放在嘴边,轻轻抿了抿,给自己的花瓣唇染上些许春意浓。
云烟性子一向柔和,也比云雾要聪慧些许,却也是皱眉道:“陛下一贯不耐这些俗事,也最厌恶宫中踩高捧低,怎么却对端嫔娘娘如此放纵?莫非……”
她说到这里,就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舒清妩却浅浅笑了。
她刚换了碧蓝的窄袖海澜绣袄裙,发间簪一只简单的蓝宝石盘花钗,耳畔是细碎琉璃的水滴蓝宝耳铛,整个人显得越发清新灵动。
舒清妩起身,再穿上外面的大衫,然后才道:“你们听听自己的话,就能明白了,端嫔娘娘在宫中可有好名声?”
云烟微微一愣,同云雾对视一眼,心里却多少有些明悟。
舒清妩招手叫云烟凑近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且让她去准备,然后就让云雾伺候自己在贵妃榻上坐下。
待穿好锦绣棉袜,穿上鹿皮厚靴,又披上狐裘大披风,舒清妩这才慢条斯理从寝殿中出来。
只看她笑意盈盈,满面春色,端是佳人天成,美丽无双。
“刚在宫中慵懒,更衣时间长了些,劳姑姑久等。”
便是声音,都是清脆悦耳的。
张桐也见过这位颇有美名的舒才人许多回,但此番再见,还是会略有些愣神。
不过是个狐媚子罢了。
张桐垂下眼眸,低声道:“小主这边请。”
舒清妩坐不了步辇,这寒冬腊月里只能步行,一路顶着冷硬的寒风,心里直骂谭淑慧。
特地选了个风大的天让她出门,肯定是谭淑慧出的馊主意,张采荷可想不到这么高的招数。
不过这对于舒清妩来说也不是多难的事,她提前已经让云雾穿了厚夹袄,主仆两个倒也没怎么冻着。
一路无语,待到了碧云宫前时张桐才略顿了顿,道:“小主且先偏殿等,臣去请端嫔娘娘至花厅。”
还没当上贵妃皇后呢,谱就很大,
舒清妩不置可否笑笑,让小宫人领她去了偏殿。
张采荷是什么性子,太后最是知道,因此碧云宫前殿只住了她一个主位娘娘,没有其他宫妃住在配殿中。
小宫人领她去的偏殿似是待客用的,往常并不怎么开,舒清妩刚一进去,就感到里面一股尘烟扑面而来。
云雾略皱了皱眉头,扶着舒清妩没往里面走。
那小宫人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今日是张采荷临时吩咐的差事,事出突然,这偏殿便没提前收拾好。
她的小脸立即涨红,哆哆嗦嗦给舒清妩行礼:“小主且略等下,奴婢立即就去打扫。”
舒清妩心里很清楚,今日不是过来接受张采荷并谭淑慧道歉的,反而是为了给她俩一个机会撒气,便是今日怎么被刁难,她也无地诉苦。
陛下已经斋戒,只除夕晚间会参加家宴,这么大的日子,舒清妩就是脑子再不清醒,也不能跑去告状。
不能寻陛下,难道她还要去跟太后诉苦吗?太后为何要让她们两个对舒清妩道歉,里面的深意一想就能明白,想让她张家人吃哑巴亏根本是不可能的。
因此舒清妩倒也不怎么生气,想着今日应付过去便是,就对那小宫人笑笑:“无妨,我穿得暖和,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冷。”
小宫人满脸感激,赶紧进了殿中扫尘,舒清妩并云雾一起站在月台上,安静看着端嫔院中的姹紫嫣红。
这时节能有满园春色,也就是出身高贵的端嫔娘娘了。
云雾抿了抿嘴唇,垂下眼眸,却没有抱怨一句。
舒清妩轻声对她讲:“你瞧,今日咱们也不是没收获,能瞧瞧端嫔娘娘院中景色,也能出来透透气散散步,说不定端嫔娘娘还给咱们赏一顿酒席吃。”
云雾瘪着嘴,要笑不能笑,要哭不能哭的,总之表情可是奇怪。
但被舒清妩这么一劝,她心里就安稳许多,不再那么烦躁。
宫里有人住的宫殿自不会一直空置,便是这边的偏殿不经常用,却也并非脏得进不了人,那小宫人手脚麻利,飞快收拾好明堂,就红着脸过来请舒清妩。
“才人略坐一下,奴婢去准备茶水。”
舒清妩进了偏殿,打眼就瞧见厅中放了一组博古架,架子上林林总总摆了小二十样古玩,一个比一个精美。
她随便扫了一眼,对云雾道:“瞧瞧,这就是后族的底蕴。”
张氏别
的不说,这些年确实是越发富贵,让舒清妩来看,只要能老老实实安享富贵,陛下定不会薄待。或许眼下族人不会被高升,也无法为江山社稷出力,可家族却能稳定繁荣下去。
至少三代之内,做个富贵闲人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坏就坏在,张氏心太大了。
太后整日在那上蹿下跳,每天都撺掇着张采荷往上更进一步,陛下看了能不烦吗?必然不会给好脸色看。
舒清妩想,上辈子的舒
家,是否也犯过忌呢?
不过,舒清妩低头品了品端嫔娘娘的特供白梨香片,心里是越发笃定,反正什么外戚、什么后族,跟她都再无瓜葛,且让她们自己去打吧,打成什么样都全当看戏了。
主仆两个坐了好一会儿,正殿那边都没什么动静,那小宫女站在一边战战兢兢的,生怕她生气。
“小主,您可要用些茶点?都是小厨房刚做出来的,还都热乎。”
舒清妩倒是冲她温和笑笑,态度很是和煦:“无妨,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能来端嫔娘娘这里讨杯茶水,说来是我的福分,你不用太过紧张。”
小宫人福了福,瞧着这回算是彻底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