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此刻的江栖鹤心中异常柔软,又分外兴奋,他总想做点什么,用来纪念,或者铭刻。
但放眼一望,周遭除却高树浓雾再无他物,不禁令江栖鹤有些失望。
陆云深敏锐地察觉到江栖鹤情绪起伏,旋即步子慢下半拍,与江栖鹤并肩而行,“怎么了?”
“没什么。”江栖鹤偏头冲陆云深眨眼,但想到兜帽遮挡着,对方看不见,便干脆耷拉着眼皮,懒得掀起,“就是有些无聊。”
“等离开此地,便不要你再披斗篷了。”陆云深会错了意。
“不是这个。”江栖鹤摆手,“我的意思是此地太过安静,与传说有异。”
“因为浊气吧,森林里的人都藏起来了。”陆云深抬眼打量四方,片刻后目光落回江栖鹤身上,“我们行快些?”
江栖鹤说不用,他们去了混沌境还得出来,先把不死族揍一顿,有利于返程。
“到时候你清理干净了浊气,便是整个七州的救命恩人,不死族敢与你作对?”阿绿再次探出脑袋,不解发问。
“你不说,我不说,十大门派不昭告天下,谁知道我是修补混沌境那人?”江栖鹤冷冷一哼,“苦事都是我做,好处他们占尽。”
阿绿心道一声也是,但兀然的,有一道声音从方才他们擦身而过的一棵树下传来,反驳了江栖鹤的讽刺。
“并非如此,不死族一直在等候春风君的到来,您是唯一的救世之人,是无上的星月光辉,待混沌境缝隙被修补齐全,您的事迹,将由我们歌遍七州。”
说话人穿着宽大黑袍,肤色惨白如纸,唇却殷红如涂血,眼睛好似随意嵌了一颗珠子在眼眶里,瞬也不瞬,神采全无。他持着一柄高过头顶的木杖,露在外面的手指与一截手腕干枯若柴。
“不死族?”江栖鹤扬起下巴,半眯眼问道。
“正是。”这人倾身一礼,黑袍晃荡间,江栖鹤与陆云深发现他没有双腿。
这人符合不死族的特征,可江栖鹤非但没有放下警惕,藏在斗篷后的手反而握住了剑柄。他面上神色不改,道:“依你的意思,不死族不会阻拦我们穿越云林了。”
“自然。”这个不死族摆出的态度很谦卑,依旧躬身垂头,“我是你们的引路人,没有不死族的指引,进入的人难以走出云林。”
陆云深勾了勾江栖鹤手指,后者反手握住他,冲对面的不死族一笑,“那便请吧。”
不死族冲江栖鹤点头致礼,然后才握着木杖行到二人身前。江栖鹤拉着陆云深与他保持三尺距离,走了片刻后,干脆一把扯下兜帽,又取了陆云深脸上的面具。
“你们云林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的?”江栖鹤四下张望,漫不经心发问。
“已有几十年了。”前方的不死族语气带上些许惆怅,“这些浊气来得突然,在我们反应过来前,就已吞没了整个云林。不少族人受到影响,发疯一般对身旁人出手,不死族内部经历了一场恶战,如今人丁凋敝,哎……”
江栖鹤眸眼一转,从袖子里薅下一片绿羽鸟的羽毛,掰了小段丢到地上,同时继续和前面引路者说话,“你们是如何战胜那些人的?存活下来的又是怎么保持清醒、不被影响的?”
不死族步伐一顿,他抬头眺望远处,握着木杖的手越来越紧,最后沉沉一叹,道:“是族长。族长牺牲了自己,为我们设下一道屏障,同时将自己的力量给予我们,杀死了那些发疯的族人。”
“节哀。”江栖鹤敛下眸光,轻声道。
被不死族带着在云林中穿行约有一炷香时间,江栖鹤他们站到一条宽阔河流旁,简陋码头就在不远处,木板狭窄破旧,仅容两人并肩,乌篷小舟系在码头边,在不住奔流的河水中飘飘晃晃。
“渡了河,云林便算走完一半了。”不死族比了个请的姿势。
“这条河我听说过,名为云河,只有不死族坐在船头,才能安然过河。”江栖鹤轻声道。
“不愧是春风君,连我云林的偏僻之处都有所耳闻。”不死族点着头,在江栖鹤与陆云深一前一后踏上小舟的同时,弯腰解开绑船的绳索。
不死族落到乌篷小舟上没引起半分摇晃,他将木杖往船头一杵,细长的小舟便自发往对岸游动。
江栖鹤与陆云深对坐,往江上看了一会儿,从鸿蒙戒抓出大把坚果。
这是路过澜城时他一时兴起买的,但陆云深带着他御风而行,速度极快,根本没找着机会吃。
“你吃吗?”江栖鹤问。
陆云深向他摊开手,江栖鹤心说这人终于对零嘴开了窍,便欢欢喜喜地分给他大半把。
无论瓜子花生,还是杏仁板栗,江栖鹤向来是吃一颗剥一颗,囤不住食。陆云深不同,他拿出了两个白瓷盘,分别放在左右两个膝头,一盘丢壳,一盘装果。剥的速度极快,残影当空,看得人眼花缭乱。
小舟行出方十来丈,半捧杏仁松子已完全壳肉分离,陆云深把装果肉的那盘塞进江栖鹤手里,另一只瓷盘往后一丢,执剑起身。
☆、千灯照夜(十七)
第五章千灯照夜(十七)
乌篷小舟破雾前行, 江水自船头分作两股往后流淌,断开自西而东的汩汩水流,让人想起“抽刀断水水更流”这一诗句。
陆云深提剑站在船尾,身形挺拔如竹,素白衣衫猎猎翻飞,仿若一张飘扬的旗。
“陆大庄主。”江栖鹤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高, 懒得提气,“你吓到我们的引路人了。”
船头的不死族惶惶回头,握着木杖朝陆云深躬身, “敢问陆庄主,是发现了什么吗?”
陆云深不言,手中吹尘重剑剑锋微偏,斜里一挑划破浓稠雾气, 再旋身落势,明明长光首尾相接弯成一轮圆月。
枯荣剑下无幻象。
这一剑收尾之时, 空气频频波动,紧接着响起一道极轻的“铮”,周遭画面像是老旧墙纸脱落,一寸寸化作齑粉消失在半空, 露出真实的外在。
定睛一看,他们分明处在路途难行的林间,哪有什么江水与船只。
“你们是如何发现的?”那个不死族不再装模作样,后退三步远、横杖胸前, 作出防卫姿态。
“因为你演戏演得太不专业了。”江栖鹤仍旧盘膝坐在地上,垂着眼凝视手上这盘新鲜出壳的坚果,杏仁饱满,松子油亮,看着就可口诱人。
江栖鹤心说一句陆大庄主果然还是开不了窍,旋即捏起一颗杏仁丢进嘴里,嚼碎咽下后,继续对不死族解释,“首先,你提到了‘浊气’。浊气是七州上对混沌气息的称呼,而不死族世代居住云林内,从不与外界相通,怎会知道七州对混沌气息的叫法呢?”
“再者,刚才那条河……”江栖鹤顿了顿,勾起一抹讽刺笑容,“那是我随口掰的名字,毕竟我又没来过云林,鬼知道有没有河、河叫什么,又是需要什么条件才能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