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一首传唱度很广的咒歌,名叫《山谣》,几乎所有的仙修都会,但陆云深倒着在唱。
咒歌不长,副歌唱过三遍走入尾声, 雪白剑刃上的光芒渐渐转为深红,枯荣剑被高扬而起,剑气犹如洪流涌出, 将整块小夜石淹没。陆云深踏着剑光走过去,高天梵罗体流转在周身,将他护得严严实实。
凭借着枯荣剑与江栖鹤的联系,陆云深感觉到处都是江栖鹤, 但到处都……只剩微弱的气息。
“阿鹤?”陆云深抿了一下唇,试探着轻唤。
但等候许久, 都未等来回应。
江栖鹤早已说不出话了,他魂魄碎得厉害,若非小夜石将他困住,恐怕现在早已飘往不知何方了。
他无法看见陆云深提剑茫然四顾的模样, 也无法听到陆云深的呼唤,甚至连刚才这人与柳畔影的交谈都听不见。
要不还是滚回虚渊去吧?
江栖鹤漫不经心地想着。
反正他已经出来过一次,回去养养魂,再爬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但——
但被捆在连云笔体内的老柳要怎么办, 等了五百年终于等到他出来的阿绿怎么办,如何向专程过来的白无心交代,如何向可能知晓他重回世间这一消息的江眠如何交代?
如何……向外头那个拼尽全力护他的白发少年交代?
陆云深大概又会哭吧?
就像先前被卷入斓江底下、附灵纸效力消失时那样,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砸落在地,浑身上下,耸动的肩膀,拽住青苔的手指,无一不透出浓烈的哀伤。
哎,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还是努力一把,把自己拼起来好了。
江栖鹤下定决心,正欲动用元力,竟感觉到某股温柔得难以言喻的力量朝他流淌而来,温柔地抚摸过每一片破碎的魂体。
紧接着,这股温柔的力量拽着散落在小夜石各处的魂体碎片拢于一处,聚到枯荣剑旁。
陆云深?
江栖鹤眉心不甚明显地一颤,远方有歌声传来,被剥夺的视觉逐渐恢复,他看见小夜石内华光亮盛,枯荣剑起落时刻,听见了泠泠太上之音,韵味悠长。
随之而来的,是小夜石轰然碎裂,他被那股力道一带,栽入某个东西内。
亮,周围雪亮一片,不是方才枯荣剑挥出的剑光,而是身处空旷冰原之上,白耀光芒看不见尽头。
风也很大,吹得衣袂猎猎飞扬,行走的速度都不得不减缓。
这又是什么地方?
江栖鹤抬手挡在额前,眸眼微垂,疑惑着打量此地。
积雪深厚,冰晶白中凝蓝,天空云垂蔽日,一眼看不见天与地的界限。
江栖鹤在此间走了几步,倏地,听见呼啸风声中传出了某种不一样的响动。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是剑锋破风,眼神一闪,刚要侧身,从后背袭来的剑竟兀然转了个圈,晃到他眼前。
这是一柄不过巴掌大的剑,剑与雪原同色,通体发白,剑穗泛着亲润银光,但靠近剑柄的地方有道黑痕。
一个不大好的念头在江栖鹤心底浮现,他半敛眸光,往后退了一步,这小剑在半空轻轻转了一圈,竟是比着那距离前进。
“枯荣剑?”江栖鹤抬起手碰了碰剑身,雪白小剑顿时发出一声愉快的蜂鸣。
行吧……还真是枯荣剑。
江栖鹤垂手抬眸,又将周围打量了一遍,他能确认自己是在枯荣剑里无误了。
这是枯荣剑剑意化成的空间,天地苍白,凛然透寒。
他突然感觉到有些牙疼,当初拒绝这么多次,没想到兜兜转转,竟还是来到了这里。
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情绪,江栖鹤叹了一声,撩了撩衣摆,席地坐下。
小枯荣剑凑过来与他并立,但只安静了一会儿,就开始往他衣袖上蹭。
“老实点儿。”江栖鹤伸出一根手指头将它抵下去,小枯荣剑装模作样地在地上滚了两圈,再立起时,竟显得有几分垂头丧气。
“……”
就一把剑,戏也这么多?果然是剑随主人。
江栖鹤没好气地想着,头顶上如他预料般传来少年略微低沉的声音。
“阿鹤你还好吗?”
“有手有脚,脑袋也还在,挺好。”江栖鹤边说,边习惯性地扯上枯荣剑剑穗,手指勾着流苏绕圈。
陆云深:“你稍微等一下,接下来可能有点痛。”
江栖鹤心说痛算什么,他方才连魂魄都碎过一次了,但下一瞬,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从脑后传来,接着蔓延到脖颈、躯干,最后是四肢。
有些痒,又如同针扎似的疼,是那种很细很软的小针,密密麻麻,铺开在身体的每一处角落,令人坐立不安。
江栖鹤不由皱了下眉,这时又听见陆云深开口:“你现在是在长骨头。”
“以前长骨头也不带这样的。”江栖鹤想也没想就回了一句,声音被这痒和痛折磨得有些抖。
在一片薄光之中,江栖鹤的身体逐渐形成,也能半偏着脸,面无表情地对视陆云深的那双漆黑欣喜的眼眸。
陆云深惊奇道:“你还记得长骨头时的感觉?”
“你不也很懂?”江栖鹤撩起眼皮白他一眼,因为周身极不舒服,浅琥珀色眼底水色潋滟,像是春花拂过的水面。
“我……”陆云深一张口就哑了,“大约吧,总觉得应当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