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很是伤感,这么多年来,不知不觉中我父亲已经老了,额头有了皱纹,脸上有了深深的法令纹,甚至鬓边都出现了白发。纵然他心里对柳思诚忌惮不减,但终究做不到以前那样的狠厉,说出话来显得伤感了很多。”
“柳思诚却只是淡淡一笑:‘这话说的……我只是想去看看我妻儿的坟,顺便祭拜一下罢了,难道这不是人之常情?你们若是担心我逃走,什么下药、点穴、用毒……就算用链子穿了我琵琶骨也无所谓,总不成我一生一世,都只能呆在这个小院子里罢?’”
“这话说得实在没什么不正常,但是考虑到他的妻子幼儿都是他亲手杀死,且在杀死之后还若无其事以此为砝码与林家少爷谈条件、谈交易,就实在不能说是人之常情了。”
“他后面所说那样我父亲只当他是一种策略,用来封堵大家的嘴而已,在座的人可不是他柳思诚,做不出那样的事情。”
“谁知柳思诚说完后,淡淡的地将双手一束,竟然是真的等着众人上前施为,那意思,那真的宁可被人穿了琵琶骨,甚至是打断手脚,也要出门去拜祭妻儿。”
“这下连我父亲都犹豫不决起来。”
欧阳正义道:“本来这么多年,大家一起生活下来,曾经的戒惧已经慢慢淡淡去,只要这柳思诚不再无事生非,闹出什么事来,大家就这么生活一辈子,不说亲人至交,就象朋友一样生活下去,也未尝不可,可是柳思诚这么一来,打破了彼此间这种默契,就再也很难回到那种氛围下去了。”
“可是如果硬要不许他这个要求,万一这厮发起疯来,结果也难说得很。天晓得这些年他有没有暗暗研究什么异术,或者说是否对林家少爷的至阳血液有了适应也说不定,要不然,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个要求来?”
“我父亲一瞬间想了很多,最后还是决定,拒绝柳思诚的要求。不管怎么说,让他出去就有风险,如果他现在翻脸,有林家少爷的至阳血液限制他,大家还有一战之力,而如果让他逃掉了,以他一身异术,如果象黑暗中的恶鬼一样,处心积虑要伤害家族中的人,包括大人小孩,恐怕还真办法防止得住。”
“于是我父亲往前一步,正要出声,忽然一直没有开口的林家少爷说话了,说出来的却是:‘好,我答应你。’”
林晓文和叶小苒同时一愣。
欧阳正义也苦笑一声:“这真是谁也没料到,对柳思诚最不放心的就是林家少爷,现在却是林家少爷开口,答应了柳思诚的要求。”
“我父亲当即就想出言提醒林家少爷,林家少爷却对他微微笑了笑,摆摆手,示意稍后再说,我父亲怔了一下,无奈住了嘴。”
“也许林家少爷有他自己的考虑吧,当时我父亲只能这么想了。”
欧阳正义说道:“于是林家少爷和柳思诚单独谈了一次,应该是做了一些预防措施吧,因为连我父亲都不在旁,无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能如此猜测。”
“此后却是一切正常,柳思诚在我父亲率着一干人的严密护卫下,到山上拜祭了他的妻儿之墓——当年那一夜之后,林家少爷让人收俭了在场所有死难者的尸骨,其中也包括柳思诚死去的妻儿在内。”
“对外是编出一个妖兽肆虐的故事,事实上,妖兽恶鬼是真的有的,只是谁也不知道,就是我们身边这位‘柳叔叔’。反正那时候人命不值钱,死去的那些大多是下人,有些家里活着的受了钱,有些连家人都没有,死了就死了,就那么不了了之。”
“对于柳思诚的妻儿,林家少爷是很客气的,给她们在山上买了地,修了墓,一母一子葬在同一个墓穴里,不过是分成两个大小不同的墓室。每年还派人上山修葺、打扫,摆放香烛,弄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这次柳思诚上山,根本不知道自己妻儿葬在哪里,还是我父亲带路,带他到自己妻儿坟前祭拜。”
“看到墓前的场景,柳思诚也有些动容,回过身来,对着被人抬着轮椅抬上山的林家少爷深深一揖。”
欧阳正义叹了口气,说道:“当时我也在,不过是被母亲拉着手,躲在人群的最后边,悄悄地探头看。我那时候人小,哪听说过杀人放火这类事,更不必说亲手杀死自己妻儿这种人了,于是心目中对‘柳叔叔’的印象整个翻了个个,俨然将他当成洪水猛兽一般的存在,离得远远的,甚至不敢靠近他。”
“以往那温和的笑容,也觉得是恶魔的微笑,一路上忽惊忽怕,都不晓得以后要怎么面对这人。”
“此时见他对林家少爷深深一揖,却又仿佛找到了曾经在我心头的那个印象,仿佛他还是那个和蔼可亲的‘柳叔叔’。”
叶小苒听得入神,插了一句:“后来呢?”
“后来……却也没怎么样……”
欧阳正义深深皱起眉头:“后来柳思诚就在自己妻儿的墓前插上香烛,念了几句祭文,最后做了个长揖,便让我父亲带他下山了。此后好长一段时间,他都老老实实地呆在院子里,仿佛那一日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林晓文有些诧异,问道:“那他……为何要如此?”
“谁也不知道,”
欧阳正义苦笑:“我父亲和林家少爷、何家小姐都讨论过,竟然谁也找不出理由,证明这个恶魔为什么要这么做。此后又见他老老实实,和往常一样,不再起半点波澜,也就渐渐消了这番心事,只当他真是心血来潮,或者夙兴夜寐,念及被自己杀死的妻儿,有所愧疚,所以才上山祭拜。”
欧阳正义说得平淡,但林晓文敏感地注意到他说到柳思诚时,再次用了“恶魔”这个字眼,心中顿时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往后大约又过了将近一年,转眼又快要到了上次柳思诚祭拜的祭日。”
“平静了这么久,偶尔注意到这个日子,我父亲等人都有些紧张,生怕柳思诚今年又提出上山祭拜的要求,有了上次的例子,不好再阻拦他,但是如果说愿意放他出去,可真心不能放心。”
“有这么一个人在自己家里,可真是象一颗定时炸弹也似,也亏得我父亲他们当时受得也这样的日子。”
欧阳正义道:“我后来想起,都觉得日子难捱,我那只是一年不到的时间,从我隐约得知柳思诚的为人之后。而我父亲他们却是坚持了好多年。”
“当然了,如果放任这样的人逃出外面,回头再盯上自己这些人,恐怕更是如同噩梦一样。”
“我妹妹也有些恐惧,偶尔问我,不会出什么事吧?我便问他,不要胡思乱想,怎么会出事?有厉害的父亲在,还有那么多叔叔伯伯,还有林家少爷和何家小姐……话是这么说,我自己心里可也是不停地胡思乱想,总觉得会出什么事情一样。”
“快到那一日的时候,我父亲有些心神不定,觉得要先做些准备,于是安排人上山,去将柳思诚妻儿的墓地打扫一下。”
“结果就是这一回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