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怀素道:“是,母妃说你天真烂漫,是个好孩子。”
  云祯心情甚好,加上姬怀素之前提供的信息让他避过了一桩危机,今天又是皇上的寿诞日,不能闹出干戈来坏气氛,因此难得的心平气和:“做个好人吧。”
  姬怀素问:“做个好人你就会回到我身边吗?”
  云祯看了他一眼:“不会,只是可能会手下留情点。”
  姬怀素一笑:“就这么肯定你一定赢?”
  云祯道:“到底谁告诉你我是皇上私生子的?”
  姬怀素道:“姬怀清。”
  云祯倒也没怎么意外:“哦。”
  姬怀素道:“有时候我也奇怪为什么我会信那样蠢的谣言。”
  云祯道:“你只是权衡过后觉得皇位比较重要而已。”
  姬怀素无奈:“你这一世通透得让我意外,给我留点面子不行吗?”
  云祯眯着眼睛脸上笑意盈盈:“我没有变过。”
  姬怀素道:“是,你总是很容易看懂,比如你现在心情很好?”
  云祯笑而不语。
  姬怀素看着他眼皮微微发红,仿佛才哭过,但却眉眼舒展,顾盼之时带着一股风流之态,心中怦然,微微凑过去刚想要说什么,却见忽然一个女子疾步走了过来,刷的一下跪在了他们跟前,梨花带雨:“小女子见过郡王,侯爷,求郡王,侯爷垂怜,帮帮小女子。”
  姬怀素有些失望,下一次再遇上云祯心情这么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但还是保持着谦谦君子的神色:“谈小姐请起,今日圣上寿诞,可不好在宫里哭哭啼啼的。”
  谈蓁收了泪水,低声道:“是小女子失仪了,实在是恐慌过甚。昨夜大理寺派人拘押了我两位兄长,家中长辈远在江南,府中无人主持,又四处探听不到缘由,这心里实在慌得不行,今日托了世交,带了我进来,小女子也不敢贸然撞到皇上跟前,却又认识人不多,只能厚颜来求王爷和侯爷,家里两位兄长虽然惫懒,但也是绝不敢做什么为非作歹之事,只怕是受人牵连……”
  姬怀素看了眼云祯,看云祯仍然冷若冰霜,情知必是那反诗的事发了,此事为秘审,论理他不该知道,只能温声道:“小姐不必心忧,皇上英明神武,若只是牵连,必会保你两位兄长平安的。”
  只是平安,却不一定还有前程!这并不能安谈蓁的心,她跪着道:“闻说昭信候在大理寺任少卿,可否能告知小女子缘由?若是只是问问案,家里人也就不担心了,若是牵连深了,小女只能请祖父亲自赶来京城了!”
  云祯道:“事涉机密,我也不知具体案情,小姐还是安心等审结就好,河间郡王也说了,皇上不会不念亲情的。”
  谈蓁还要说话,云祯却忽然微微抬高声音:“值班禁卫何在?”
  只见楼下立刻转出来两位当班禁卫,甲衣带刀,拱手单膝跪下:“末将请侯爷吩咐!”
  姬怀素微微变色,他万没想到云祯随口一叫,居然就能叫出两位禁卫出来,明明他适才一路走过来,无人值守阻拦,承恩伯府千金过来,也一路并无人阻拦。
  这说明这两位禁卫,根本就是在保护云祯,随时听令应召的。
  但又说是当值,也就是说,保护云祯属于禁卫正常排班了——在宫中,能有禁卫正常轮值排班应召的,只有皇上而已。
  他心念数转,面上却未露分毫,看云祯随口吩咐道:“承恩伯府千金迷路了,请将军带去命妇宴席那边。”
  谈蓁见状向前一扑,已不顾仪态,扑倒在云祯足前抱住他的靴子:“侯爷!我知道我们兄妹俩之前有眼无珠,得罪了侯爷,还请侯爷大人大量,高抬贵手,放过我家兄长!”却是早已私下打听到,此次牵扯众多,按的是逆案来查,似乎是查到了一本诗集!
  她冷汗连连,一夜不得安寝,毕竟自己兄妹三人进京后,参加的文会无数,大部分文会后都会把当天做的诗收录刊刻,互相赠送,这是惯例,谁知道是哪一本诗出了问题?
  但无论如何,他们是皇上母族,大理寺这次敢直接上门擒拿,分明是这位云侯爷挟私报复!
  她也顾不得太多,只能趁着这万寿节,众目睽睽之下,在河间郡王前,将这位云侯爷挟私报复,心胸狭窄的行径爆出。
  云祯吃了一惊,听她说话又忍不住冷笑:“你以为是我在中间公器私用,挟私报复?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姬怀素连忙上前扶起谈蓁:“谈小姐,请勿如此。”
  云祯却已含怒道:“去皇上那边通禀,就说我有事请奏,请他移驾到素心轩,让这位谈小姐好好在皇上跟前分说分说,看看到底是不是我在捣鬼吧。”
  姬怀素含笑摇头道:“前边还在宫宴,侯爷还是且息怒……”
  却见一名禁卫拱手听令:“末将遵令。”竟然真的转身往御花园去了。
  云祯又退了两步,忍不住有些嫌恶地拿了手帕拍了拍靴子:“去素心轩吧。”
  谈蓁将信将疑,但看云祯已昂首往那水榭边去了。
  她犹豫看向姬怀素,姬怀素拱手道:“小姐请吧,有昭信侯引荐,兴许皇上一会儿有空,听说小姐求见,总会见的。”
  谈蓁勉强笑对姬怀素道:“还请郡王也一同前往,小女子不熟宫中,只怕触犯了规矩。”
  姬怀素看了她一眼笑道:“谈小姐尽可放心,昭信侯胸怀坦荡,不是那等故意为难人的人,小姐一会儿若是有机会面圣,万万莫要再提此事,反而害了两位兄长。”一边也还是陪着她往素心轩去了。
  谈蓁道:“我适才也是乱了手脚,多些郡王提点,我迟些给侯爷请罪吧。”
  姬怀素心下微微摇头,只觉得这承恩伯府的千金,实在有些不通道理。
  素心轩乃是水榭,已近初冬,天气有些凉,外边芦花已白,他们进去时,云祯正坐在那里自己倒茶喝,又已有宫人在一旁伺候着烹茶烧水,看到他们来,连忙也引他们上座倒茶。
  姬怀素笑着对云祯道:“侯爷倒是自在如自家一般。”
  云祯眼皮都不抬,自己摸了只橘子慢慢剥皮。
  不多时果然听到脚步声,宫人们引着姬冰原进来了,姬冰原原本脸上带着笑,但一进来看到姬怀素和一个女子,脸色又变回了淡漠,看着三人行了礼,才道:“免礼吧,河间郡王是有事要奏?这位闺秀是哪家的千金?”
  谈蓁看到姬冰原进来就已呆住了,听到姬冰原问,才慌慌张张又重新双膝跪下,将之前那话说了一遍,却万万不敢再提昭信侯挟私报复的话,只是含泪道:“皇上知道,我们府上一贯管家严厉,平日里绝无以势欺人,触犯王法之事,因此两位兄长猝然被拘捕,小女子心中惶恐,只得求到郡王和侯爷跟前,只求他们引荐面圣。”
  姬冰原原本心情就好,看到此也只是微微一笑道:“朕知道了,此事大理寺请示过朕,是朕让大理寺一视同仁,先拘捕审理的。此次虽是虚惊一场,却也是他们平日里过于疏懒,进京以来只在逐日嬉游,随意结交,以致于被匪类利用,以后当更谨慎守身,小心读书才是。”
  谈蓁听他说来,连忙跪下磕头:“小女子今后一定规劝兄长,不敢负皇上良苦用心。”
  姬冰原点了点头:“倒是把你吓坏了,朕让人送你回府。”又命身旁人:“挑几匹鲜艳贡缎赏,压压惊。”
  一边和颜悦色,看着宫人将谈蓁请了下去,这才看向了姬怀素,笑问:“卿也是为这承恩伯府的事来说情的?”
  姬怀素心中凛然,垂手回话:“回皇上,有司办案,臣岂敢插手,只是适才在宫宴上遇到侯爷,攀谈了几句,正巧谈府千金来求侯爷引荐面圣,才一并过来的。”
  姬冰原看了他点了点头:“你是滴水不漏的性子,朕是放心的,现下却有一事要交给你办,稍后有旨意到你府上,你须用心办差。”
  姬怀素连忙凛然应了,看了眼始终一言不发的云祯,连忙告退。
  姬冰原点头允了,看着姬怀素走了,这才走上前去含笑对着云祯道:“这是谁触怒了皇后了?小辈无知,我教训他们。”
  第109章 妄念
  云祯却问他:“皇上要给姬怀素安排什么差事?”
  姬冰原看他刚才还生着闷气,这下却已完全被转移了注意力,心下好笑之余又有些担心,吉祥儿实在是太单纯了,都事已至此,姬怀素居然还在缠着他,不过是看着吉祥儿心软,还想着找机会挽回罢了。
  但此人倒不如朱绛威胁大。
  他心下想着,脸上不动声色:“朕给了他一道密旨,教他悉心查访,在安王这一支,择年幼聪明伶俐的宗室公子,给朕挑选嗣子。”
  云祯一怔,然后脸上那种幸灾乐祸几乎盛不住,勉勉强强压抑住自己在皇上跟前大笑的心情,煞有介事对姬冰原道:“这不好吧?他之前都是储君之位呼声最高的宗室子,如今皇上忽然给他这个密旨,万一他私下弄什么手脚怎么办?比如选个有后患的,或者干脆心狠手辣……”
  姬冰原看他明明心里快高兴得开花了,还装着一本正经给他分析弊端,忍不住笑了:“他不敢。”
  “姬怀素这人,细心缜密,多疑多思。他会怀疑这是朕的敲打,或是一个考验。也许朕不止给了他这个密旨,也有可能给了其他人。因此他不仅会领旨办差,还会一点儿情绪不漏,忠心耿耿替朕考虑,办得妥妥当当,尽善尽美,一点儿纰漏没有。”
  况且,他一定还指望着边疆的大变局,战事一起,朕为了稳固国本,只能选择成年皇储。他料不到朕也已知此事,因此他一定会办,因为他会认为到时候朕一定会放弃年幼嗣子的打算。姬冰原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来。
  云祯自己一个人先乐了一会儿,心里想着到时候姬冰原不知道心里如何吐血,还要为人做嫁,暗自乐了一会儿忽然一愣,后知后觉:“安王?所以安王才同意您胡闹?”
  姬冰原一本正经:“立后乃大事,怎么叫胡闹?朕有胡闹过吗?安王这一支其实离朕也很近,又一直对皇室忠心耿耿,尽心尽责,子孙又十分繁盛,挑几个资质好的孩子不难。”
  云祯却已经飞快反应过来了,没有这样巨大的利益,如何能让宗令让步立男后?哪怕姬冰原一贯英明神武,乾纲独断,立男后立嗣子这样的大事,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够轻易决断的。
  皇上,一贯圣明,如今却为了自己这般……这般……
  姬冰原不知何时却已坐在他身侧,揽着他,一起望向水榭敞轩外头,看水面淼淼:“朕的确本来是有立成年皇子之意,图省事,与其费心自己教,教个十几年万一养废了还尾大不掉,不如选别人教好的,不好的废了再换一个。”
  “之前……刚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朕本来想着你年轻,朕不能陪着你太多年,你既然喜欢,就陪陪你。到哪一天,或者你后悔了喜欢了新人或是想结婚生子了,又或者朕老了,不在了……”
  云祯抬头瞪眼看他,姬冰原失笑,摸了摸他的手背:“本来是这么想的,到那时候,朕总还希望你开开心心的,能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能再找个喜欢的人,都可以。”
  “但是最近这些日子,朕发现,朕不能忍受把你拱手让人,朕也决不能容许朕还活着的时候,你就喜欢上别人,甚至与任何人合籍成婚,无论男女。朕希望能与你相伴白头,同埋泉下,你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
  云祯呼吸微微一颤,姬冰原抱着他,语气平淡,语义却决绝而毫无回转。
  云祯心里想着,我也一样,我不舍得把你让给别人,但是你是皇帝,我怎敢有此妄念?
  姬冰原却以为他是被吓到了,但便是如此,他也不可能在这上头让步,他摸了摸云祯头发,开始哄他:“朕的吉祥儿,若是喜欢的不是朕,是别人,是要正大光明合籍成婚的。朕总不能不如你。只是帝皇婚姻,既是家事,也是国事。”
  “朕秘密立后,再择一年幼嗣子,你为太子少傅,好好教他。将来若是朕不在了,你可摄政,他若是不听话,你就废了他,再换一个听话的。”他语意冷酷。
  “朕在,你为后,和朕共治江山,朕不在,你为王,摄政独掌天下,朕在泉下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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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晚上,承恩伯府两位公子经过审问后,终于准予暂时开释回府。
  谈文葆心有余悸:“牢里全是人!全是那本惹祸的诗书上收录的诗文作者!放我们出来也是嫌牢房关不下了!我们出来的时候,看到还在往里头押送,一路都在喊冤枉,说以后再也不做诗了!”
  谈蓁抹着眼泪道:“两位哥哥知道什么?哪里是什么牢房关不下!诚意伯府、王翰林府上也全都被牵连了,至今未归!若不是妹妹我今日进宫,在宫里出乖露丑,拼着见了皇上一面,两位哥哥哪里那样容易回来!”
  谈文葆忙道:“多谢妹妹,妹妹这两日吓坏了吧?都怪我们,以后再不敢到处随意结交了。”
  谈文蔚却问:“皇上见您了?”
  谈蓁道:“托了徐国公府的老夫人,带了我进去,又央着昭信侯和河间郡王,才算见到了皇上,皇上说了,其实只是想给我们一个教训,怪我们平日里过于疏懒,进京以来逐日嬉游,交友不慎,以致于被匪类利用,以后当更谨慎守身,小心读书。”
  谈文蔚肃然道:“皇上教训得及是,此次我们实在是吃了一次大教训了,今后必当谨慎小心,闭门读书。”
  谈蓁笑了声。
  谈文葆听她语声嘲讽,问她:“妹妹怎么了?”
  谈蓁道:“我笑两位哥哥到现在还看不清楚。”
  “什么谨慎小心,闭门读书,那昭信侯云侯爷,如今比两位哥哥还年纪轻,他怎的不谨慎小心,闭门读书?他怎的就能今日抄鲁国公府,明日带人大肆搜捕,只为一本未注意避讳的诗集?论起骄狂任性,我在江南,在京城,都不曾见过这等肆意妄为之人,他在宫里,都如同自家一般,使唤宫中禁卫,宛如使唤自家奴仆,要见皇上,不过是通禀一声,皇上立刻就来。”
  “反而是我们实打实的皇上母族中人,皇上生母,乃是我们祖父的亲妹妹!便是如此,进京至今,未见过皇上一面,依然白身,想要见到皇上,尚且还要托一个外人的情!”
  “为的是什么?两位兄长还没明白吗?”
  “圣宠!圣宠,可以让一个和皇上半点血脉关系都没有的人,只是因为自幼养在宫里,便得了皇上的宠爱,便可以让他尚未弱冠,便能横行京城,恣意妄为,你们试想想,若是那诗集里头收录着那昭信侯的诗,有人敢碰他一指头吗?”
  “便是河间郡王,在他跟前也是低声下气好生哄着,皇上待他,比待咱们这些正头皇亲国戚还要亲热,那昭信侯,借的是谁的势?是皇上的势!皇上一句话,两位哥哥立刻就回来了,咱们再怎么谨慎小心,闭门读书,有用吗?皇上转个头,就把咱们忘了!”
  谈文葆和谈文蔚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谈文蔚才勉强笑道:“我们何尝不知呢,只是如今我们家到底是在江南太久了,如今仓促要和皇上亲热起来也难,如今进京,何尝不是为了谋点差使,再慢慢和皇上……”
  谈蓁又冷笑了声:“太慢了。”
  谈文葆问谈蓁:“妹妹可有什么想法?”
  谈蓁道:“昔日我只道河间郡王已是风仪绝佳,品貌非凡,但我今日看到圣上,才知道,圣上竟然如此年轻,凤表龙姿,气势风仪,世间无出其右,河间郡王站在他跟前也只能垂手低头,倒像是山鸡见到凤凰,只能低头朝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