诋毁君上,散播谣言,动摇国本,败坏声誉,无非是这些。
  选择在万寿节这个时间点,这是经过精心选择的!
  前世皇上极为省俭朴素,没让各地使臣,各地主官进京贺寿,只是简单祭了皇庙。
  而这一世,因为章琰这个变数,皇上选择了大办万寿节,还开了恩科,无数举子文人在京城汇集,这些天的文会诗会原本多得不得了,要不是鲁国公抄家,怕是还兴得很。但如今也只是勋贵收敛了些,文人那边仍然文会无数,毕竟是恩科,难得的以文会友的机会。
  这本反诗一旦开始刊发,就会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流传出去。
  云祯按着眉心,他的时间,不多了。
  只剩下三天不到了。
  福临园里外边传来阵阵乐声,有歌者歌遏行云,歌舞升平,太平盛世。
  却隐藏着大凶险,声声惊心。
  皇上那一世,到底是如何发现这本反诗的?
  这一世改变得太多了,他不知道,而侯府千金失踪这一事,只会让主谋者更谨慎,更小心。有司未必还能像之前一样发现此事,更何况,如今的大理寺少卿,是自己,前世是谁了?会不会前世就是这个被自己顶替了的大理寺少卿发现的反诗?
  他忽然暗骂自己,你就是个酒囊饭袋!什么都不知道!你连姬怀素都不如!难怪皇上活着回来也没废了他,他比你强!想到此处,他胸中的气越发横七竖八在心里冲撞着。
  他按住了自己的额头,咬牙命令自己冷静下来,一遍一遍在心中计算,白玉麒看他脸色青白,有些着急,上前问他:“可是想到了什么?还是刚才那人冒犯了你?”
  云祯理着思路,咬着牙道:“你派人立刻去找令狐翊,问他所有罗松鹤接活的渠道,去查,应该是同乡,要快!找到了即刻拿名单以及他们住着的下处,拿来这里给我!”
  白玉麒看他神情严肃,连忙应了走了出去。
  云祯深吸着气,在脑海中快速推理着。
  刊发诗集,必然要有书坊,要刻印工人,姬怀清的姬妾事涉的话,那么一开始做这个的书坊,极有可能是姬怀清或者他的父母秦王、秦王妃的产业。
  事后被废郡王爵,但没有牵连到秦王,大概是因为有证据,他们的确不知。
  但一家一家书坊查过去,不但会打草惊蛇有可能会让对方立刻灭口并且破釜沉舟散播反诗,还太慢了。
  时间太少了!来不及了!
  他脑海里一片清明,王四小姐自己避着人走出去,想来是知道罗松鹤就在附近。
  而两人双双失踪,那极有可能——主谋就在这福临园附近。
  却是从案上拿了福临园摆着的小地图来,这却是方便贵人们到附近游览看的招子,上面简单画着福临园附近的一些吃的,玩的,买东西的地方,这是京里许多大的玩乐园子里头都会有的。
  他伸出手指,慢慢看着那些密密麻麻街道上标着的店家:
  林记肉脯、窦婆婆羊汤、眉娘绣坊、杨家杂货铺、文瀚楼书坊。
  他手指点在了上头:文瀚楼书坊。
  第105章 调兵
  浓黑的夜幕里,附近的杂耍园子、戏园子还在彻夜欢歌。
  云祯手里捏着个包袱,敲文翰楼书坊门敲了好一会儿,开门的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里带了警惕,但脸上还是堆起了笑容:“小娘子,咱们书坊晚上已歇业了。”
  云祯伸出手展开一张纸:“我找我夫君罗松鹤,我是他母亲给他订的媳妇,姓张,不会说话,刚从金州来,婆婆让我进京来照顾他生活,寺庙和尚说他一周没回了,之前给家里写信说在这里做事。”
  对方脸色微微一变:“没听过,等着,我进去问问。”说完劈手拿下那张纸,走了进去。
  云祯在门口又等了一会儿,男子又把门打开,问他:“没听说过罗松鹤娶妻了啊?我们管事让你进去。”
  男子脸上掠过了一丝嘲讽,看他不会说话,肆无忌惮道:“你相公若是中了恩科,你这哑巴媳妇可算不得媳妇了,人家会娶高门小姐,他可从来没说过他在家里还买了媳妇儿,哈哈哈哈。”
  云祯低了头,粗壮身子有些佝偻,男子只以为他难过,越发高兴:“看你这个子又高,还不会说话,你婆婆买你来是用来下地干活的吧,男人可不喜欢这样的——进来吧,我带你去见你家相公,但是他可攀上了别家小姐,未必认你了,你反正也不会说话,老实点儿吧哈哈哈。”
  “这小子还算有艳福。”
  他带着云祯一路走入书坊游廊,进了几进门后,他看到了无数小工正在忙忙碌碌地彻夜搬运着一捆一捆的书,打包成捆,堆放在廊下,有平板车放在一侧,等人装车。
  在灯火通明的房间门里,通过宽大的窗子,能看到里头有人正在连夜一本一本书,从另外一侧加入几页薄纸,用粗线装订成册,然后放到另外一侧,供人打包打捆。
  男子还在前面恶意地念叨:“到时候可不要嫉妒,就你这样的,能做妾也不错了,啧啧,还是我们管家善心,穷书生,啧,有艳福了。”妈的死之前还给他俩女人陪着,一个穷书生,临死前还这么有艳福。
  他原本不想理,但管事的道:“虽然是个哑巴,但是她假如在大慈悲寺多问几句,把和尚们招来怎么办?和尚又不是傻子,人家媳妇找来了,找不到人,回去和尚不起疑心?别叫她到处乱撞,带进来一起关起来,到时候一起处置了。”
  于是他就带着这哑巴小媳妇一路走了进来,一直走到最里头,推开了一间小院子,院子中间有个小小的假山,他带着这小媳妇穿进假山道里,然后拉开了一个地窖门,抬了抬下巴:“下去吧!他就在下头呢!”
  然后一把将云祯推了下去,看着他猝不及防滚下木梯,啪一下把地窖门重新盖上,啪啪锁上两道门闩,锁上铁锁,然后从旁边将那沉重的石磨挪了过来。
  云祯骨碌碌滚了几下看上边门啪地关上,便伸开手足很快稳住了身形,慢慢走下了台阶下,地窖里,漆黑不见五指,味道极为难闻。
  在高处有一个小小的方形气窗。
  云祯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火折子晃了晃,火起来了。
  他看到了墙角里缩着的一男一女,惊恐看向了他,男子大胆问他:“这位娘子,你是谁?也是被贼人关下来的吗?”
  云祯缓缓问道:“罗松鹤,西宁侯王四小姐?”
  声音清亮,却确然无误是男子。
  那一双男女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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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体仁宫,深夜。
  姬冰原已躺在床上,却睁着眼睛不能入眠。一旦习惯身旁有伴以后,便不能接受这种空虚和孤独。但前一日审问朱绛的那些问题还在脑海里反复盘旋着。
  他之前还担心吉祥儿是臆想出来的,又或者是被姬怀素蛊惑了什么,但问过朱绛以后,他心里却清醒认识到,那自己不知道的两世,是发生过的。
  若是没有发生过,朱绛臆想不出那么多具体的细节,具体到婚事的衣裳,主持婚事的人,自己的封赏。
  重生的契机,很可能是那颗莫名自燃的珠子上,所以吉祥儿当时才哭得那样厉害。
  姬怀素觉醒的,是另外一世。朱绛的那一世,自己择了姬怀清做储君,多半是因为大战起了,他不得不稳住秦王,却害了吉祥儿。
  姬怀清、姬怀素到底为什么要杀了吉祥儿?私生子这传言实在太过无稽,他不理解这是哪里出来的传言。认识定襄长公主的人,都不会觉得她和自己会有私情。
  姬冰原闭着眼睛,想念着身旁那个充满活力火热的身体,他如果在,自己不会这么闲得自己困住自己,陷入了这些无稽的推测想象中,他们可以做一些让彼此热起来的事。
  想象吉祥儿如何穿着吉服,在自己的赐婚圣旨下,喜气洋洋嫁给朱家那傻小子。
  想象着他如何接过那碗鸡蛋羹,满以为是自己的爱人在向他求和道歉,然后七窍出血,痛苦死去。
  想象姬怀素将黄粱赐给吉祥儿。想象吉祥儿是在如何的心情下服下那必死的药。
  这让他一向冷静淡漠的心情有了很大的变化。他从来都是镇定自若地处理政事,按部就班地过每一天,得到云祯的时候,他也觉得这是生活的惊喜,他欣悦地享受上天的馈赠,心满意足自己终于等到了一个合适的伴侣,并且愿意和他共度一生。
  然后他发现了自己百依百顺的小伴侣有秘密。
  这几日他真是心里要怄出伤来。他捧在掌心,舍不得受一点点苦的孩子,竟然曾经两世都没有被自己护住,跌跌撞撞来到了第三世,来到了他身边。像一只受伤的幼兽悄悄依偎过来,却还笨拙地想要用自己的方法来保护他。
  他闭着眼睛胡思乱想,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却听到了外面有人快步走了进来,在床帐外微微低声:“皇上。”
  丁岱?
  他坐了起来,心知这般深夜丁岱必有要事,掀起床帐问他:“什么事?”
  丁岱脸色严峻:“云侯爷命人去西山大营调兵,西山大营那边不敢擅动,虽然也已在点兵整队了,但仍然还是命人紧急进城禀报。
  姬冰原霍然掀被起身:“他要调多少兵?”
  丁岱道:“三千。”
  姬冰原问:“谁去调的?”
  丁岱道:“去的人是大理寺的王推官,奉的侯爷均旨说是擒贼,有侯爷亲笔手书和皇上之前赐的天子剑为凭。”
  姬冰原已拿了外袍穿了起来:“有说出发地点吗?”
  丁岱道:“下的令是围上旬阳郡王府、文瀚楼书坊,并把守所有城门,封城,侯爷在文翰楼书坊主持。”
  姬冰原道:“来不及了,叫高信,龙骧营全部待命,点一百人,朕亲自去。”
  丁岱问道:“您亲自去?不知道是什么事,怕对您不利,要不还是老奴走一次吧?”
  姬冰原不假思索:“临近万寿节,他深夜忽然调兵,不会是小事,之前不是在查西宁侯千金失踪的案子吗?他一贯爱行险,极有可能亲涉险地。”
  不亲自去看,他放不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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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已过了宵禁时间,街上已无闲人,文瀚楼书坊外间静悄悄。
  龙骧卫马蹄上全部裹上了布,悄无声息围上了整条街,然后很快揪出了还在附近观察的白玉麒。
  白玉麒被拎到了几匹马前,被人按跪下来,心惊肉跳。
  姬冰原居高临下,却认出他来:“白玉麒?昭信侯在哪里。”
  白玉麒一怔,丁岱已一旁喝道:“这是圣上,如实回话!”
  白玉麒大松一口气,连忙磕头道:“侯爷不听劝阻,混进去查探去了,进去之前和我说若是进去以后一个时辰内不出来,就让我接应西山大营的将领,让把文翰楼书坊直接围了进去搜捕。”
  姬冰原问:“他进去多久了?”
  白玉麒声音微微颤抖:“一个多时辰了……我还没有看到禁军来,正在犹豫要不要报京兆府。”
  姬冰原咬紧了牙关,刚要命人直接闯进去,高信却过来报:“后院有人在翻墙出来,小的们未敢惊动。”
  姬冰原直接一抖缰绳:“带路。”
  后院高高的墙头上,还埋着尖锐的钉子。云祯撕了裙角缠在手上,才算爬了上去,用刀鞘将那些钉子敲平,然后伸手想要拉下面的人。
  罗松鹤蹲下来让王小姐站在他肩上,然后扶着墙站起来,但到底饿了几天,整个人头晕眼花,摇摇晃晃,上边的王小姐更是柔弱地摇摇欲坠。
  偏偏这个时候,狗叫了。
  云祯脸色变了,低下头伸手去拉王小姐的手,然而狗吠已经惊动了人,院子里有人大喊:“什么人?”
  “来人啊抓贼啊!”
  一群狗狂吠着冲了过来,王小姐大惊失色,早已站不稳摔了下去,罗松鹤连忙抱住她,驱赶恶狗,但狗已经全都扑了上来。
  云祯骑着墙见势不妙,正要翻下墙去,却见忽然外墙下有人叫他:“云祯!”
  他转过头,看到墙下姬冰原骑在马上抬头看着他,神情严峻忧虑,身边环绕数骑全是龙骧卫,他心头一喜:“皇上!”
  姬冰原张开手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