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年后。
林声竹终于将茹心逼到了死路,茹心看着身后的断崖,知道自己再无退路。
君不封在林声竹的身后,沉痛地看着自己喜爱的女人。
七秀坊的茹心,是恶人谷安插在浩气盟中的一颗钉子,心机深沉,以至骗过了她的亲密爱人林声竹。林声竹得知了茹心是卧底的消息,不请自来前去捉她,君不封倾心茹心已久,私心驱动着他同林声竹一起来追捕茹心。
茹心看着林声竹,目光如水,“大哥也是执着,为了杀我,不辞辛劳从大理追到一路华山。你看看你,这段时间风餐露宿灰头土脸,哪有点纯阳宫弟子的风采。”
林声竹执剑而立,面有风霜之色,“事已至此,束手就擒吧。”
“我若说不呢?”茹心言笑晏晏,本已收起的双剑再度出了剑鞘。
面无表情的一张俊脸隐隐浮现一层白霜,林声竹毫无感情的举起了自己的佩剑。“那就请姑娘指教了。”
胜负决定在一瞬之间。
茹心看着自己飞出的双剑,苦笑一声,认命的闭上双眼,安心等待自己的终局。
林声竹慢慢走近她,无波无澜的眸子映着昔日爱侣的面容,引而不发的情感骤然在心里牵动了惊涛骇浪,君不封看着林声竹的动作,大骇。
“声竹,你要做什么!”
“浩气与恶人积怨已深,她在里面作梗的事太多……又怎会又活路。横竖都是死,与其让她被带回盟里遭受拷打,受尽屈辱而死,还不如就现在杀掉她……而我,也不至于一败涂地。”
君不封像是从不认识自己的朋友一般。
趴在地上的茹心也愣住了。华山的雪冷,心更冷。
君不封不知自己是哪来的一番力气,或许从他暗自吹哨叫来自己的鹰隼为解萦捎口信时已经注定了他会和林声竹拼命。林声竹的武艺不如他,交手落败,他强行点了林声竹的穴道,背着奄奄一息的茹心往万花谷赶。
而今茹心已被浩气盟通缉,而林声竹不久之后也会冲破穴道来探寻他们的踪迹,按照他的脾性,君不封在他眼里恐怕也逃不了叛徒的名头。
纯阳派与万花谷相距不远,四日路程。
君不封一直用内力为茹心续命,一路与浩气盟的探子缠斗,因为不愿伤及同僚,自己陆陆续续吃了不少闷亏,此时如若再与林声竹交手,只能是落败。
“到了万花谷就好,那里有我认识的人,她会保护我们的,别怕。”
濒死的茹心这时反而笑话起一心安慰她的君不封,“知道你说的是你那个小妹妹,可我们现在的情况……你就忍心拖她下水?林声竹肯定会和我们不死不休……你到时又让她如何自处?”
君不封长叹了一口气,“我总不至于让你死在他剑下,而普天之下,我能信得过的,也只有解萦一人。我自然当她如自家小妹,怎么可能让她只身涉险,如今只是权宜之计,毕竟我现在名义上还是浩气的人,她不知底细的救我,是不会被他们为难的。你可以放心,我这个妹子聪敏的很……我信的过她。”
林声竹与君不封相交多年,猜想君不封肯定会往万花谷来寻他认的那个干妹妹,按照沿途得到的线索,果然如他所想,君不封带着茹心逃往万花谷。林声竹快马加鞭赶往万花谷,到了谷中直指目标人物,让友人唤正在自己屋内钻研医书的解萦前来落星湖畔等他。
守在解萦身旁,等于无形掌握了君不封的小小命脉。到时君不封或许会愿意心平气和的同他谈一谈,让他可以好好同好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说他早日回归正途,带着茹心回去请罪。
可君不封没有来,解萦也没有来。落星湖畔,他见到的是昔日爱侣怆然的冲向自己,恍惚间一个人影扑倒了他,他反射性的推开扑来的人影,随即而来的便是耳边轰天响的爆炸。
君不封花了许久才适应屋里的光线,看清了守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
解萦比两个月前他来探望时又高了不少,幽暗的屋子里,她望着他,眼神悠悠。
“丫头……”君不封哑着嗓子轻声唤她,解萦才回过神,看着终于清醒的君不封,她趴在他的胸口,泪如雨下。
“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活着么。”
两个伤者赶路毕竟不比健全人奔波麻利,林声竹先他们一步赶来万花谷,两人无从知觉。君不封背着间或昏迷的的茹心往与解萦约定好的地方行进,茹心不偏不倚醒了过来,和君不封都留意到林声竹。
茹心是制作暗器和毒药的行家,从情郎决心要杀自己的那刻起,她心中对他的爱意荡然无存,只是满心想带着他陪同自己一起去死。路上休憩之时,不明所以的君不封听从她的吩咐,寻来不少药草供重伤的她做药粉。早早起了同归于尽的心思,只差当事人冲到自己眼前,如今终于见到林声竹的身影,重伤的她不顾身后君不封的阻拦,强行拖着病体要与昔日的情郎拼命。
君不封与林声竹也有情谊,当然不能让茹心伤害自己的朋友,不知茹心采用了什么伎俩,他本能扑向林声竹,听着身后震天的响声,至此人事不知。
解萦埋在他胸口哭够了,直起身体,一张面孔便板了起来,像个严肃的小大人。
君不封尝试动了动身体,筋肉牵扯的生疼,疑惑的眼神看向解萦,他想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君不封替好友挡了大部分毒药,茹心虽然准备和林声竹同归于尽,到底没有想杀他,而君不封又正好被林声竹推开,她手里存着的些许火药便径自朝着林声竹招呼。林声竹受到爆炸的波及,一张俊脸毁了大半,茹心油尽灯枯,死在爆炸中。君不封也受了爆炸的些许影响,背后烧伤一片。
解萦当时碰巧赶到落星湖,爆炸在顷刻间发生,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最惦念的大哥哥瞬间成了一个昏迷不醒的血人。没有时间哭泣与惊诧,解萦慌忙查看了眼前叁人的死生情况,查探清楚君不封安然无恙,解萦拼尽全力,趁其他人还未来临之前,将受伤的君不封带到附近的逍遥林,简单替他料理伤口将他藏好后,慌忙赶回落星湖。见师兄师姐已经赶来救助林声竹,她佯装自己才到,对着昏迷的林声竹大哭不止。林声竹在万花众人的救助下迷迷糊糊恢复了知觉,睁开双眼,是解萦在他身旁哭哭啼啼,紧拽着他受伤的胳膊,不断追问他君不封的下落。
他知道这个小姑娘和君不封关系匪浅,或许眼前的一切都是在做戏,可是谁又忍心刁难楚楚可怜的小姑娘。一句一句追问弄得他也跟着眼圈红了又红,只好慌忙叫来万花谷的好友,要他立刻将自己送回浩气盟医治。
他当然不敢再见解萦。
解萦显然没料到林声竹会走的这么快,清醒后不过顷刻功夫,便拐带着一个浩气盟的师兄走的一干二净,倒也免了她再做戏的功夫。
趁着夜深人静,解萦拖行着昏迷不醒的君不封,带他回了自己离花海不远的小屋。
她将君不封安置在自己的小屋密室中。这密室是她叁年内不分白天黑夜亲自设计打造的,可她没有想到这屋子的第一个使用人,会是她最亲密的大哥哥。当初造密室的初衷,只是因为想偷偷炼一些明令禁止的毒药,如果早知大哥哥会来……她应该把这件小屋造的更大更宽敞,而不是仅仅能塞下一小床干草铺成的被褥。
“中毒,爆炸,烧伤,筋脉受损,武功尽失……就是最快修补好筋脉,让你像一个常人,也要有至少……叁年。”
君不封不以为意的长舒一口气,“活下来就好,至于武功……”他苦笑,“没了就没了,这也没啥大不了的。”
解萦咬唇,“这叁年,我来治你。”
“丫头你……”
“姓林的认为你没死,临走前他同我一个师兄信誓旦旦的咬定,你被恶人谷的人救走了,只怕回了浩气后就要四处差人寻你的消息,你这种情况,没了武功是不行的。再者说,筋脉不治好,只会腐蚀自己身体……你会疼的。”
他的眼眶微湿,“那哥哥也不能一直打扰你啊,之前来找你,是知道你就算帮我们治病,也是因为你我有故,而我也不曾背弃浩气,你又是个小姑娘,他们自然不会刁难你。可我现在……浩气,是回不去了,只怕以后也不会落得个什么好名声……如若这般,你就真成了与恶人为伍的小丫头了,你才这么小,万一真有一天拖累了你,不说你,我又如何自处。”
“大哥哥的救命之恩,解萦没齿难忘。你救了我的命,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不管你在武林里是好是坏,解萦心里,大哥哥就是大哥哥,天下第一的大哥哥,是解萦要尽一辈子心力去守护的亲人。”
君不封红了眼眶,想要揉揉解萦的小脑袋,却发现自己动弹不能,只好任由这股感动在自己体内东突西奔。
解萦再度枕在他胸口,“现在这个密室,是我亲自修的,万花谷也只有我知道它的存在。我这里,平时也很少有人来,哥哥你安心住,不会有事的。”
君不封一听,心里莫名发疼,“小姑娘,怎么弄的,平常没人愿意跟你来玩么?”
“师兄师姐们都对我很好,是我自己喜欢清静,他们知道我的脾性,所以不轻易过来。我不孤独的,况且就算孤独,现在,有大哥哥就够了。”
“傻丫头,我能陪你叁年,还能陪你一辈子么?”
解萦没有回答他。
君不封算是在解萦小屋住了下去。
在床上养了叁个多月,解萦事无巨细,日夜照顾他,君不封活了大把年纪,被小姑娘这样伺候,饶是脸皮再厚,也混迹的不好意思。彻底能下床后,他想要为解萦做些事来表达自己的谢意,可惜小丫头一个人将生活打理的井然有序,全然不需自己插手。甚至就连夜晚打牙祭的事都由解萦效劳。诧异的是万花谷众弟子,看不出解萦一个小小的姑娘,竟有如此大的食量,可食量如此之大,身形变化还是缓慢,不知这些食物是不是都喂了狗。
莫名被万花谷众人当狗来看的君不封不知不觉为自己找了一个好差事,当解萦的专属厨子。小姑娘正值生长发育,又是个医痴,还对奇门遁甲情有独钟,钻研起喜欢的东西,叁天两头的不吃饭。君不封自觉长兄如父,养伤期间,照顾好小丫头的身体是头等大事,况且他这人喜欢热闹,没有办法正正经经出门,在解萦的小院里蛰伏,给丫头做点食物,起码还有些用。
一日为解萦做好饭,看刚从木头人钻研中回过神来的丫头吃的狼吞虎咽,君不封惴惴不安地开了口,“你以前送我的那个机器鸟,在我浩气总部的房间里存着……对不起啊丫头,哥哥说是要给你保存好的,到底……”
解萦浑然不觉,“没有关系,以后我做出来,你都替我收着就是了。”
君不封作为见证人,看着无数新奇的小玩意从解萦手里诞生,解萦是小姑娘,力气小,做机关的用品都是用旁人不要的材料,他作为一个五大叁粗的大老爷们儿,此刻终于有了除做饭外的效用,解萦自己可以采矿,他则大半夜的去逍遥林伐树,将木材悄悄带回家,耐着性子为解萦打理木材。跟解萦一起修建新的,大的密室,专门为他居住的密室。原来的密室也顺势成了解萦的材料成品存放地。
君不封时常会有一种错觉,他似乎无形之中和他的小姑娘过起了日子。虽然心里知道,他与她仅是兄妹之谊。可……毕竟两人并无血缘关系。这种错觉让他哑然,他能够感受到解萦在以他预计不到的速度飞速成长着。
蛰伏万花谷的第叁年,解萦十叁岁,已经有了几分少女的模样,娇俏可爱。
君不封也不敢贸然出屋了。解萦的屋外,总是会有一些爱慕她的男弟子眼神追随。
不知不觉间,他对解萦也不那么亲密了。
他们在过往的两年里睡在同一张床上,在这一年,他将解萦赶了出去。
小姑娘长开了,他们自然要男女有别。
君不封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出屋,解萦也不长回来,回来便是疲惫万分,不与他说几句话便累得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君不封没事研究医理,也知道用什么能宁神。药膳缓缓炖着,解萦闻到香味睁开了眼,欢天喜地要往君不封怀里爬,君不封按住她的头,生生拦住了她的动作。
“丫头,这几日外头为何如此吵闹?”
解萦因为君不封的冷漠有些失落,问她的话还是一五一十答了出来。
“纯阳宫的弟子们到访。万花和纯阳的关系亲厚,所以这几天,都在款待他们。”
“是这样。”君不封点点头。
“那个……”解萦欲言又止。
“丫头你说。”
“有一个人,是姓林的那家伙的徒弟。”
“姓林……你说声竹啊……”他拍拍解萦的脑瓜,“你说说你,这么记仇。”
君不封这叁年一直在万花谷养伤,并不知他的好友拿他失踪一事做了多少文章。
君不封在武林正道中已是人人喊打的角色,哪怕他本人在这叁年内安分守己,也抵不过友人以他的身份做出的无数错事。
解萦不忍心,也不想让她最喜欢的哥哥知道这件事,为此她一直守口如瓶,可如今听君不封叫林声竹的声音还是亲切异常,不免愤恨。
林声竹的弟子仇枫这几日也在万花谷,解萦一想到这人师傅的为人,对这位小道士也没有什么好脸色,或许是因为相貌人品都一贯出众的仇枫在外人面前第一次受了冷落,他似乎有那么一点,喜欢上了古里古怪的解萦,有事没事总要缠着她。
解萦烦他烦的要死,又挨不过师门命令,只能忍。
这些她也不准备对君不封说。
这段时间君不封对她的冷淡,她心知肚明,所以她明智的扮演了一个听话少女的角色,实际上她对君不封的做法有无数的牢骚与怨毒,这些都憋在她的肚子里,她怕吓到她的好哥哥。
君不封想起了林声竹,就自然想到了茹心,想到了之前的很多事。
现在他因为身体缘故不得已隐居了叁年,往后的日子怎么过,他不知道。或许从事老本行去要饭,也是不错的选择。叁年前那件事,到底有多少人记得,他也不了解。他只清楚明白一件事,随着解萦的慢慢长大,他在她身边的危险程度,与日俱增。他不能害他视若珍宝的小妹妹,武功没了可以从头再练,体内的毒素轻了,他便立刻离开。
君不封问解萦,“丫头,我体内的毒,什么时候能清干净呢。”
解萦给他把脉,随手从衣袖中翻出几丸药塞到他嘴里,“叁年前我说的是,最快要叁年,但是你的身体没有好到我预期的程度,所以还要再耽搁一段时间。”
君不封有些失落,解萦也失落的看着他,“哥哥,陪我的时间长一些,就不好么?”
君不封苦笑着叹了一口气,“丫头,你不懂。”
又拿我当小孩子。
其实我什么都懂,你只是怕我有危险,想要早早离开我,让我正常生活。
可是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有能力保护你呢。
解萦默默捣着药,不知不觉间,又多添了几味草药。
君不封想自己或许是真不能现在走了。
体内时常泛着生涩的疼痛,奇经八脉都是如此。解萦解释说,余毒未清出现了这种效果,除了用药调,别无他法。
解萦给他的药,吃下去一副,身体的疼痛就能缓解一些。
就这样又蹉跎了一年,解萦十四岁。
她彻底长开了。
君不封看着色若春花的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要离开了。
解萦莫名多了很多追求者,这些人在她的小屋外潜伏,甚至会在她离开屋子的时候偷偷潜进来窥探屋子的全貌。
君不封凝神闭气的藏在密室中,离开刻不容缓。
他向解萦辞行,苦口婆心的说了一堆大道理,解萦始终不听。
后来他来了怒火,预备点了解萦的穴道走人。
解萦见他的动作,知道他又想效法几年前的行径。陈年累月的委屈接踵而至,解萦哭了。君不封手足无措,一颗坚定的要离开的心复又心软起来。这个丫头片子知道克制他的法门,也知道他最害怕她哭。
解萦哭的十分克制,眼泪从她的脸颊缓缓流下,君不封便顺着这滴泪将他的小丫头从头到脚好好看了一遍。
长成大姑娘了,是真漂亮。
一股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他想他这辈子毁了,多少也让一个小姑娘有了一个璀璨前程,来这世上走一遭,如果救助了一个小姑娘算是功名,倒也不亏。
看着君不封的眼里也有一点泪,解萦顺势揽住他的腰,头枕在他胸口,静静听他心跳。君不封没有推开她。
解萦松开手,仰视着君不封面含苦涩的脸。
现在这个男人已经叁十有四了,还是一如既往的高挑,英俊,富有力量,让她欢喜,让她崇拜,让她恨不能舍弃一切将之占为己有。
“我想做你的妻子,可以么?”
君不封当即如五雷轰顶,他最怕的发展,终于到了。
“我们之间,差了二十岁。而我待你……一直是小妹妹。”
解萦只是微笑,“可是我待你,就是小妹子待情郎。”
“丫头,别犯傻,你跟着我,能有什么好处?”
我能保护你。
“别走。”
“傻丫头你……何必呢。”
解萦闭住了双眼,终于狠下心。
“你走,我不拦你。”
君不封在暗室门口矗立许久,解萦始终不曾回头看他。
背后响起了关门的沉重声响,解萦环视着暗室里的陈设,面上寒意更深。
或许在两年前,他们搬进这间屋子时,她已经预料到今日之局。
密室,为君不封打造的卧室,为君不封打造的囚室。
沉闷的声响从上传来,或许自己下的药粉剂量有些重。
解萦抖擞着精神出去,欢天喜地地要把她最心爱的大哥哥送进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