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叶对‘爷爷’的记忆,只存在于儿时。
那个记忆是极其模糊的,在她印象里,那是个面目可憎、阴森森,永远对她怀着恶意的老人。
她曾听父亲说过,因为她是个女孩,因此被重男轻女的爷爷所嫌弃。
不过那并非主要原因,后来苏云叶慢慢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重男轻女或许有,但让她更被嫌弃的原因,是因为……她姓苏。
她父亲薛远是入赘的女婿。
对她爷爷薛步仁而言,入赘是极为可耻,让家族蒙辱的事。
然而为了苏家庞大的家业,薛远毅然入赘了苏家。
薛步仁心里有怨气,但为了那份家业,他选择忍了下来。
既然是入赘女婿,生下的孩子必定姓苏。
也因此,作为姓了苏的孩子,苏云叶成了薛步仁的眼中钉,处处不受待见。
曾经模糊的记忆,自遥远的深处被一缕缕勾出。
把记忆中的面孔与刚刚那张面孔渐渐重合。
苏云叶终于知道那无端的熟悉感是因何而起了。
岁月磨蚀了他的锐气,还在他脸上留下了长长一道刀疤,以至于之前她完全没有认出来他。
苏云叶只觉得浑身冰冷,血液向头顶涌去。
如果这就是薛步仁的家,那里面那个老妇人,是薛步仁的姐姐,也就是她的姑奶了。
可她为何从来没听说过自己有这样一位姑奶,前世更是未曾见过。
“哎呦,真是作孽啊,把老太太给摔成这样。”
“可不是么。那混账东西三天回来一小闹,五天回来一大闹,他大姐可太苦了。”
“老薛家长辈都没了,他大姐拉扯他长大,谁能想到这个薛步仁竟然无情无义到这份儿上!还有他大姐夫,也帮着他大姐养他的,结果呢?”
“算了,算了,咱们自己都管不好自己呢,别去管别人家的事了。”
周围邻居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苏云叶耳中。
冰冷的手脚重新恢复热度,她明白自己此刻该做什么了。
将自己手里的东西放在大门口,苏云叶跑进去将跌倒在门口一直没能起身的老妇人给扶了起来。
“谢谢,谢谢你。”
老妇人向她道谢。
她脸上还带着刚才被推倒时,被手上扫帚刮到的擦伤,衣裳上也沾满了地上的灰尘。
饶是如此狼狈,老妇人却依然维持着良好的气度。
“大娘,你受伤了。”
苏云叶扶着她站起,心情复杂地看着她脸上的伤痕。
“没事,一会儿找药擦擦就行了。”
老妇人不在意地说着,从地上拾起扫帚,就要往回走。
苏云叶赶忙叫住了她,“大娘,您不记得我是谁了?”
老妇人这会儿表面情绪稳定,然而她被薛步仁气得不轻,哪是那么容易镇定下来的。
刚刚苏云叶扶她起来,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多看苏云叶一眼。
听到苏云叶的这句话,老妇人才仔细端详起她来。
“你……是你……”
老妇人惊讶道,分明是认出她来了。
“是我,我从您这里买走的两个青花瓷瓶子……”
听到她这句话,老妇人赶忙朝她做了个手势,让她噤声。
苏云叶反应极快,立刻住了声。
老妇人苦笑道,“你刚刚也看到了吧?那个是我亲弟弟,他就是为了你买走的瓶子,来我这里闹过无数次了。若是被他知道瓶子在你那里,以后你可不消停了。”
“他为什么要瓶子?”
苏云叶问。
老妇人道,“还不是为了巴结人。早知如此,我当初……”说到此,老妇人重重叹了一声,朝苏云叶招招手,示意她进屋里去说。
苏云叶没含糊,捡起门口的兜子,跟着老妇人进了屋。
她现在迫切想知道,关于薛步仁的情况。
一个猜想在她脑中闪过。
如果薛步仁是存在的,那她父亲呢?
会不会也依然存在于这个世界?
一想到此,她顿时觉得心脏被狠狠揪起,压抑得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进了屋,老妇人将扫帚放了起来,拿过一个医药箱,对着镜子给自己脸上的伤口涂药膏。
医药箱里的药以跌打损伤为主,可见这老妇人竟是常常会受皮外伤。
难不成她受伤都是因为薛步仁?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升腾而起。
按理说,她同这位老妇人才只见过两次,这次是第二次。
她们根本不熟悉,可苏云叶却对她生出一种莫名亲切的感觉。
她走上前,从老妇人手里拿过药膏,细细帮她涂在伤口上。
“大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刚你弟弟来闹,似乎跟青花瓷瓶子有关。是不是就是你卖给我的那两个?”
大娘点点头,脸上带着些许苦涩,“就是那两个瓶子。那瓶子根本不是我家的东西,是我爱人生前最喜欢的物事。可我那弟弟……算了,没什么好多说的,你只要知道不要让他知道瓶子在你那里的事情就行了。还有,以后别往这边来,万一被他发现,可就坏了。”
老妇人紧张地看着苏云叶,眉眼中能看出是真的在担心她。
苏云叶心中一阵暖意,她点点头。
“您放心,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只是,不知您能不能把瓶子的来历告诉我,也好叫我心里有个准备。”
老妇人怔了一下,之后眉头紧锁,似乎在做激烈思想斗争。
最后她一咬牙,缓缓道:“这两个瓶子,可是大有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