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倾一走,余生和慕西泽就抓紧时间筹划起来。
从人员调动、装备准备、出入境材料、落脚点选择等等方面都需要一一安排,两人经过反复商量和讨论,对每一个细节都一丝不苟,最后总算初步定了下来。
这次计划,余生这边的参与者是包括连叙在内的四个人,余生自己不在计划之中。
现如今,他的加入只会成为其他人的累赘,余生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努力说服自己抛开无聊的自尊心和不必要的执拗,余生最终选择留下来,只远程提供支持和帮助。剩下的,就是祈祷他们可以顺利完成任务,平安归来。
四天后,慕西泽与陈芳羽动身,目的地:越南胡志明市。余生的人也根据慕西泽的指示一同出发了。
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阻碍。
余生安排的负责观察孤儿院内监控录像的小弟此前向他汇报过,从录像内容来看,直至慕西泽他们离开,孤儿院里只有一个七岁大的叫梁玉的小姑娘不见了。这是在动身当天早上,孩子们聚在餐厅吃早点时被余生的小弟发现的。经常跟梁玉在一起的另一个小姑娘明显坐立不安,来来回回东张西望。
这不符合余生和慕西泽的推测。
至少根据慕西泽听到的过往经验,孤儿院为了掩人耳目,通常不会只带走一个孩子,而是会多一两个以混淆视听。但是这一次,却只有梁玉不见了。走得悄无声息,甚至在孤儿院内都做得不动声色,除了当事的极个别人和那个小姑娘以外,几乎无人察觉。
这次为什么如此低调,有什么特殊性吗?
余生现在不能主动联系慕西泽,怕他被暴露。而慕西泽在陈芳羽身边也慎之又慎,除非十分必要的情况,他不会冒险与余生联络。
于是,两人对这次行动的不寻常之处都只能暗自思索,无法沟通商量。慕西泽那头要好些,至少他身处行动中心,对发生的事情可以随时掌握、随时分析,余生却只能通过连叙几人跟踪的情况来进行判断和猜测,进度上总有延迟。
“已入住胡志明市第一区中央皇宫酒店,与目标同一楼层。”
“慕西泽给出私人诊所位置,开始布点。”
“布点完毕,诊所出入口全覆盖。”
“随时准备行动。”
……
连叙负责给余生传信,元汧汧则陪在余生身边,负责向他转达。
“汧汧,多久了?”距离连叙上一条消息似乎已过去很长时间,余生忍不住担忧地问道。
“一小时十分钟。”元汧汧眼神静静地望着余生,柔声劝道:“三哥,你不要着急,小叙他们准备工作都做好了,现在就等慕西泽通知和后续跟踪,如果有进展他会跟我们说,再耐心等等。”
“嗯……我就是,不放心。”余生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
无法参与其中,甚至连亲眼盯着消息都做不到。
这种感觉太煎熬了。
***
另一头,聂倾两天里第四次敲开市公安局副局长武长福办公室的门。
“请进——欸,聂倾啊……你怎么又来了!”武长福愁眉苦脸地看着一瘸一拐走到自己面前的人,突然恨不得立刻来桩案子让自己离开这里。
“武局,文件的事有着落了吗?还没有反馈吗?”聂倾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撑在武长福办公桌上问。
武长福无奈苦笑:“如果有着落了我还能不告诉你吗?你说你都这样了,还一趟趟跑来干什么,快回家好好躺着。你放心,文件丢失是大事,厅里已经安排了专人去追查,即便你不来催我也会上十二分的心关注这件事,这是我的工作。年轻人多少该给前辈一点信心吧!”
“武局,我不是对您没信心,我是对偷走文件的人没信心。”聂倾显得心事重重,“如果对方偷文件的目的不是为了查阅而是为了销毁呢?没准前脚刚离开市局后脚就一把火烧个干净,这还怎么找?我现在关心的是,假如文件真的被毁了,我们还没有备份?有的话在哪儿?我怎么才能看到?”
听着这连珠炮一般的发问,武长福脸上已经不仅仅是愁苦了,还多了几分苦涩,“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这么固执了,听我一句劝,不要太钻牛角尖,我不想看到你像小池一样……”
“您说什么?!”聂倾浑身一震,目光死死钉在武长福脸上,不肯放过一个细节,“您为什么觉得我会跟池队一样?他也找过您??他看过那份文件!”聂倾最后这句话已经不是猜测了,确凿无比地说了出来。
武长福的脸色瞬间暗了下去,眼神说不清是后悔还是尴尬,等了几秒才转过脸去,口气强硬起来道:“不管他看没看过,总之现在文件已经没有了,尽快找回来才是正事。你先回去吧,有消息我会通知你,别再不请自来了。”
聂倾没再追问,他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我先走了。”聂倾微微鞠了一躬,拄着拐杖又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池霄飞看过这份人事调动文件,而他看完后就惨遭横祸。自己尝试来查阅同一份文件,人还没到省厅就遭遇伏击,而后文件居然不翼而飞。这一系列的变故,已足以说明这份文件就是破解焦尸案的关键!
看来,当时在小路上那伙儿人果然就是冲自己来的。他们以为谎称是陈芳羽的人可以隐瞒身份,却没想到这样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本来焦尸案和后来的案子都做分案处理,没人想到这一独立的案子和其他事件之间有什么联系。可如今,对方却暴露出焦尸案的凶手跟陈芳羽之间有脱不开的关系。一桩无头命案,调查的范围瞬间缩小了。
但是,这些人又是怎么知道他要去省厅调档案的?当时他是临时决定,从市局档案室出来直接就去了,知道的人应该只有罗祁,还有……
“小聂啊,你怎么挂了彩还过来?”突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聂倾只觉得一盆凉水从头上浇下来,猛一抬头,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走到了档案室的门口。
郑师傅!
聂倾竭力管理着自己的表情,看着面前这个正一脸慈祥瞧着自己的老警员,拼命遏制下内心想要质问的冲动,勉强挤了个微笑出来:“我随便走走,没注意就到这儿了。”
郑师傅点了点头,关切地说道:“前几天听说你受伤了,我还担心的不得了。怎么样了?严不严重?”
“还好。”聂倾心里已被可能的事实搅得天翻地覆,但表面上仍维持着平静对郑师傅点了点头,“我不打扰您了,您先忙。”
“欸——”
“郑老。”
聂倾留意到郑师傅的神色变化,未及转身,就听到另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
“聂局。”郑师傅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聂倾转过身,聂谨行伸手扶了他一把:“不是让你在医院休养吗,为什么自己跑出来?知不知道你妈有多担心。”
“……我心里有数,不会乱来的。”聂倾避开聂谨行轻微责备的视线,补充一句:“我今晚会回医院。”
聂谨行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片刻后说道:“你是成年人了,又是一名公安刑警,作为上级,我不会干涉你的行动,我也支持你一心想要把案子破了的决心。但是作为父亲,我希望你无论做任何事,都要注意安全,尽量避免以身犯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我知道了。”聂倾答应完,见聂谨行没有别的话要说,就挪着步子慢慢朝前走了。
在他身后,目送他的身影走到听不见双方对话的地方,聂谨行扭头对郑师傅说:“郑老,我托您找的资料怎么样了?”
“这个……暂时还没有头绪啊。”郑师傅叹气道,“付斌的案子太久远了,之前小聂也来找过相关的资料,但也是一无所获。聂局,这个很重要吗?虽说是付队长的父亲,但当年确实认定的是自杀,应该不存在什么异议,现在您怎么想起这事了?”
“嗯。”聂谨行顿了顿,“您继续帮我搜罗着,有发现直接去找我。走了。”说完便干脆地掉头离开了。
郑师傅有些发怔,没想到聂谨行对他的问题完全无视。又想到刚才拄着拐杖脸色苍白的聂倾,郑师傅心头忽的一跳,两腿发软,连忙扶着门框站住。
已经回不了头了……
***
手术定在到达次日上午九点。
到达当日下午,陈芳羽领慕西泽去了一家规格很高的私人诊所,光看门面就知价格不菲,进去之后又看到宣传海报,上面罗列出的医生履历一个赛一个的华丽,显然能来这里治疗的人都是非富即贵。
事态再次与慕西泽的预期产生偏差。
本来以为做这件事一定会低调至极,通常都会选用陈芳羽自己的地下诊所,地点隐蔽,门面简陋,但所需器材用具一应俱全,卫生条件也绝对达标。毕竟是要赚钱的买卖,他不可能冒险在手术过程上出问题,砸自己的招牌。
但这次,怎么突然讲究起来了?
慕西泽暗自思索,陈芳羽已带他走进一间办公室,里面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站了起来,看年龄45岁上下,但面对陈芳羽却显得十分恭敬谨慎,双手交握在身前,脸上堆起笑容道:“陈老板来了,请坐请坐。这一位,想必就是您提到过的华大夫了吧?”
“嗯。”陈芳羽略一点头,像进自己家一样大大咧咧地往墙边沙发上一坐,又点点旁边座位的扶手示意慕西泽,“坐。”
慕西泽依言坐下,趁这位叫“何宏涛”的医生去泡茶的工夫小声对陈芳羽说:“什么‘华大夫’?你该不会跟人说我叫华佗吧。”
陈芳羽嗤嗤笑了两声,低声回道:“我说你是华佗后人。反正你也不想暴露真名,有什么要紧。”
话音刚落,何宏涛端了两杯茶走过来,轻轻放在二人面前的茶几上,然后他自己又折回办公桌,从抽屉里取出一份病历,过来递给慕西泽,在侧面的沙发上坐下后说道:“华大夫,您先看看,这是这次我们要进行心脏移植手术的患者,是个14岁的女孩子,叫李艾嘉,先天性心功能不全,情况比较危急,再不动手术只怕有生命危险。”
“呃……华大夫?您没事吧?”何宏涛发现慕西泽此时眼睛盯着那份病历,脸色沉得可怕。
“他没事,就是医者仁心,一看到受疾病折磨的可怜孩子就会难受。”陈芳羽替慕西泽做了回答,然后端起茶杯慢慢抿了两口,余光扫到依旧不发一言的慕西泽,又笑了笑对何宏涛说:“何大夫,能不能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
“没问题,我先出去,等二位谈完再叫我。”何宏涛说完便识趣地关好门出去了。
“你不是现在打算反悔吧?”陈芳羽翘起二郎腿,神情有几分玩味。
慕西泽默默将病历合上,又沉默了许久,才干涩地开口道:“这个手术一旦做了,那个女孩会死。”
“所以呢?”陈芳羽冷漠地反问,“又不是刚知道,你突然矫情什么。”
慕西泽双手把病历本的边缘攥得发皱,他想到自己之前对余生说的那番话,也想到他们所作的“以大局为重”的抉择和觉悟,他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但没想到此时他又激烈地动摇起来,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阻止这件事发生。
陈芳羽对他的想法一清二楚。
“其实从数量上来看,没有什么改变不是吗?反正是一死一活,谁死谁活很重要么?”陈芳羽说着勾住慕西泽的肩膀,竟有几分苦口婆心地道:“你想想,那个梁玉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活在世上也没什么指望,死了也不会有人在乎。但她就不一样了。”陈芳羽手指点了点病历,“她有父母,有兄弟,还有朋友。如果她死了,会有很多人伤心难过。这么一想,是不是觉得自己在做好事?”
“真是不要脸的逻辑。”慕西泽冷冷地说。
陈芳羽也不生气,反而笑出一脸看戏的表情,“看来,我不得不给你一个必须做手术的理由了。”说完他拿出手机,迅速按下一串号码递给慕西泽,慕西泽看到号码就愣住了。
“说话。”
对方已经接通,里面传出“喂喂”的声音,陈芳羽用肩膀撞了下慕西泽。
慕西泽犹豫地将手机放到耳边,好半天才从嗓子里挤出低低的一句:“妈,是我。”
……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很清楚这通电话的目的,慕西泽没再开过口,只是一味在听。陈芳羽则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慕西泽的表情。
直到通话结束。
“怎么样,改主意了吗?”陈芳羽从容将手机自慕西泽骤然滑落的手中取回来。
慕西泽不答。
“这都不改初衷?算了算了,我怕了你,你别做了我找别人。”陈芳羽说着就要站起来,慕西泽却在这时开口了。
“我做。”他说。
在说出这两个字之后,慕西泽眼睛里最后一丝光亮都消失了。
他仰头怔怔地看向天花板,面如死灰,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