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昭觉得自己是被软禁起来了。
  但又不是太像。
  她依然在处理后宅之事,也会接到请帖,只是除了必须要出府赴宴而且一定要有苏宇旷陪同的情况之外,她都只能在甘露台这方寸之间有所行动。
  这样看倒也同软禁没什么差别。
  凤栖同颜先生一行人一起不知被带去了哪里,她问过一次,但那时候苏宇旷只沉默着看着她,末了哂笑着,并不曾回答。
  新来的贴身女使叫阿宋,沉默寡言得很,看着她的时候神情里又总是带着戒备,仿佛怕她跑了一样。
  这样过了两三天,郗昭趁着没人的时候问她,“你怕我?”
  阿宋摇了摇头。
  “他让你看着我?”
  阿宋想了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说话。”她终于没了耐心。
  阿宋嗫嚅着,好半天才说,“夫人还是别同主子怄气了……”
  她管这个叫怄气?!
  不过话说回来,苏宇旷毕竟没在人前将这些事情公之于众,所以在旁人看来,他们两个的状态倒也确实很像怄气。
  郗昭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你先出去吧。”
  阿宋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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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深了,屋子里并没有点灯,也没有留人,就只有炭盆里零星迸出几点火光,苏宇旷进来的时候顿了一下,等适应了屋内的黑暗,才缓缓走过去。
  郗昭坐在桌案后面没动,听到动静之后抬头看过去,暗夜里就只看到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但她并没有点灯的打算。
  事到如今,似乎也没什么话好说。
  苏宇旷当先开口打破了屋中的沉寂,“他们走了。”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她听懂了。
  “恭喜了。”她这样说。
  “你就不问问为什么?”他似乎有些诧异,毕竟是曾经朝夕相处的人,他不信她就一点反应也没有。
  郗昭叹了一声,“苏首辅希望我问些什么?”
  顿了顿,她替他分析起来,“我若真的问他们为什么会走,苏首辅真的会回答么?”她笑了笑,“未必吧。”
  “你不问又怎么知道?”
  “好,”郗昭重新看向他,“为什么?”
  “我同他们讲了讲道理,他们听进去了,就走了。”
  “讲道理……”郗昭又笑了一声,然后她深呼吸了几番,慢慢站起身走到他近前,“那……苏首辅身上为什么会有血腥气?”
  苏宇旷向后退了一下。
  对于他这一番动静,郗昭并没有说什么,只站在原地,冷声道,“苏首辅的道理就是这样么?”
  “我也没办法,”苏宇旷还是承认了,“他要把你带走,我不同意,他要硬闯,我也只能阻拦。争斗之中难免会有人受伤,只是……”
  “其实苏首辅完全没必要将我困在这里,”她打断了他的话,“我留在这里,不过是要伺机报仇,留一个仇人在身边,可不是什么划算的事。”
  “你就不问问我是不是受伤了?”他没有理会这一茬,而是执着于这个话题。
  “在苏首辅的地盘上,还有谁能伤得到你?”她可还记得这位是如何把颜先生打到重伤,差一点就不治而亡的。
  “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说话么?”
  “我说过了,只要苏首辅放我离开,什么都好商量。”
  她实在是不觉得如今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谁还能因为一点刻意做出来的虚情假意动心不成?
  “我受伤了。”她忽然听到苏宇旷这样说。
  下一刻灯光亮起,他穿了一件浅色的衣衫,这会儿在灯光下,血色就变得触目惊心,看上去战况激烈,拼命一样的打法。
  怎么就打成这样了?这是有什么血海深仇?郗昭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然后又听到苏宇旷颇有些自嘲地说,“我没怎么伤他,倒是他,还真是要同我以命相搏。”
  郗昭缓了一缓,这么个“血葫芦”似的人站在这里终究不太妥,她指了指那边的矮榻,“你过去坐。”
  身受重伤的人面上并无半点痛苦之色,反而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还露出一丝欣喜来。
  屋子里备着简单的药品以备不时之需,如今倒真是派上了用场,只是动手的时候难免要说一句,“受这样的伤,也不知道让身边的人给你上药。”
  苏宇旷看着她,“夫人这不是在上药了吗。”
  “我是说项疏他们。”郗昭不自觉放柔了语气,伤是皮外伤,只是看上去实在是……严重了些。
  “他们那些人粗手粗脚的,我不愿意用他们。”
  郗昭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上力道猛地加重。
  “嘶……”苏宇旷下意识倒吸了一口气。
  “我手上也没个轻重,苏首辅还请多忍着些。”
  说是这样说,但到底还是又放轻了不少。
  胳膊上的伤相对来说还好处理,袖子挽起来也并没有多费事,但身上的就不好办了,郗昭举着伤药天人交战了一会儿,心一横,想,反正该做的也都做了,这会儿也没什么可矫情的。
  只是衣襟被揭开之后,看到内里那道伤,仍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你是故意的吧?”她一边上药一边问。
  “哪里就是故意的了。”苏宇旷靠坐着,小声辩解,“对方再怎么说也是摸爬滚打惯了的,正面交锋的胜算就更大。知道你心疼他,我若是真将人伤得重了,岂不更是显得我狠辣无情?”
  他对自己的认知到还算精准。
  郗昭不打算再开口了,只一点一点将药敷在伤处,然后收回手,没什么表情地道,“好了。”
  “夫人如今是如何想的?”
  郗昭站起身,背对着他收拾药箱,“我没什么想法,只是年关将至,有些想家。”
  “明日我陪你回去。”
  “回去以后……”她转过身认认真真看着他,“我不想再回来了。桌上有写好的和离书,苏首辅若是觉得失了面子,不妨另写一封休书给我。”
  说到这儿她没什么所谓地笑了笑,“自此以后一别两宽,苏首辅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