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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宝玉是感触最深的,因为贾政在朝会上晕倒,被送回了贾府这事,让贾母也差点没有晕过去。她在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颓然地二话不说将王夫人禁闭了起来。
  可是贾家的管家权还能交给谁呢?王熙凤是没有像她姨妈那样的狠辣又糊涂,但是她能撑得住摇摇欲坠的贾家吗。更不要说贾赦后娶的邢氏了,更是个小家子气的,与原来的张氏简直是天差地别,并且这些年连一个孩子都没有。这时候,贾母念起了大家风范的张氏,完全忘了当时为难她的日子。
  也是这个时候,贾母才想起了远在外北的贾珠,她曾经看中却又放弃的大孙子,能不能帮贾家渡过这个难关?要是贾珠在京城的话,李贽也能担起贾家的一摊子事情吧。
  可惜事到如今,这些想法都没有什么意义了。义忠亲王的发难与薛蟠的举报都太突然,根本没有给他们一点的余地与准备。外头的事情也好,家中的事情也好,贾母只能硬撑着这把老骨头挑起来。还有宝玉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贾宝玉前头其实已经被贾政教训过一顿了,他与秦钟一起在撷风馆听曲,为了一个伶人大打出手的事情,被郇旪在朝会上毫不留情地当做典型事例讲出来后,他就挨了不少板子,然后在床上躺了很久。
  没有想到接二连三的事情挤到了一起。贾宝玉伤才好没有多久,就听闻了秦可卿病了,他才过府探望,遇见了冯紫英,他介绍的那位大夫不错,应该能治好秦可卿的病,但是过了没有几天,就听到了秦可卿的死讯。
  然后,就是一大串让他看不懂的事情发生了。不就是一副棺木吗?为什么父亲会被抬回来?为什么府中上下都开始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贾宝玉不是真傻,他只是不愿意去弄懂。在他看来秦可卿值得好的棺木,她是一个美好的女子,为什么要分品级,为什么要用这么多的条条框款规定这一切。
  然而,贾政被抬回贾家后一病不起,以往溺爱贾宝玉的贾母,这次强硬地要他开始担起贾府的重担,出去跑关系,看看有没有什么人在朝上能够帮他们说上一句话的。
  贾母甚至给林海与贾珠都去了信,那两人虽然不在京城,但是都是说的上话的人。
  但是,人在做、天在看,贾母不知道她心中最后的两根救命稻草,早就不可能帮到贾府了。
  外北那头郇昰已经下了密旨让贾珠专心政事,不要轻举妄动,那朕还会看在他的份上,为贾家留一丝香火情。
  至于林家,贾敏在收到了贾母的信之后,固然是心乱了一阵,但是那年的黛玉落水之事,她至今没有忘。贾敏自己的身体这些年一直不好,也是反反复复靠着药吊着。如果自己死了,贾府毕竟是黛玉的外祖家,虽说黛玉被指了亲,但是万一贾母一定要黛玉入京探亲之类的呢?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所以,要是贾府真的败了,说不定是一件好事,他们就不会牵连到黛玉的身上了。
  这样一来,在贾敏的沉默下,林海也是摇头当做不知道京城的风云变化了。
  想要依靠的人,已经放弃了他们。那么昔日的同盟呢?郇昰没有下明旨立案,因为义忠亲王弄出这事情的时候,已经过了腊八,没有多久就是年关将近了。郇昰压着此事,想等到出了年节,来年再说。这是不是意味着贾家与甄家还有回旋的余地?
  贾母这样想着,却事与愿违。四王八公早就不复当初的盛况了,郇昰不办不是宽和,而是等着一些人自己主动送上证据来。
  就在义忠亲王一封折子把贾家告了,薛蟠点燃了这把火之后,这个年节京城的气氛显得格外的紧张。大臣们都等着皇上的旨意,如果只有义忠亲王一个人撕破了脸皮,把那些龌龊的事情公之于众的话,那么贾家的败落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但是当薛蟠也掺了一脚之外,这个局面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除了牛松在江南得以置身事外,其他的五位国公后人都是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大厦将倾无力回天。他们与义忠亲王打了半辈子的交道,所以深知那位是一个下手了就不会收手的人,并且贾府的作风嚣张,这也是直接踩到了人家的脑袋上,这次是免不了大伤元气了。就是不知道皇上是打算办到什么程度。谁想到薛蟠横插一手,将前朝秘宝的事情抖了出来,这下子老臣们的态度就摇摆了起来。
  虽说这种事关宝藏的消息都是在小范围中流传的,但是几十年前如日中天的八公怎么会不收到一点风声呢?没有想到甄家不声不响把宝藏给私吞了,一点也不给别人留一杯羹,这个做法让这些老人们很不开心。他们什么好都没有落着,还惹得一身骚,说不定皇上还怀疑他们也掺和过宝藏的事情呢。这也是以己度人,都说四王八公串联一气,甄家虽不再其列,却也是与他们走得最近的一家人。要说他们当年没有参与其中,谁信啊!可关键是他们参与了,什么也没有得到啊!可是又有谁能证明呢?
  这个时候,只有两条路。要不就把当初的事情给彻底瞒下来,给薛蟠一个虚报的罪名。可是薛家在江南势大,他还直接拿出了甄家销赃的证据,以及有理有据地证明了为什么甄家可以富贵这么多年,时间上竟然与几十年前宝藏的流言涌动的时候,惊人地吻合在了一起。甄家这次也是尝到了有口难辩的滋味。甄老爷在的时候,自然是没有那么蠢的,他的手段不错,其实没有怎么动过宝藏,就算是有,也不是在江南一带销赃的。
  那为什么查证会这样的顺利呢?因为老人们只能走第二条路了,既然薛蟠所言非虚,皇上又是重用于他,想要隐瞒不行了,就只有把所有的事情有选择的大白天下,以示他们的清白。所以,包括北静王在内,连牛松也是尽了大力,联合着除了贾家之外的几个国公后人们,将当初的来龙去脉查了个清清楚楚。
  这次做事的效率十分高,从薛蟠抖出了这件事情,到他们搜集齐了当初的证据,也就是半个月的时间。没有任何耽搁的意思,在正月初五的时候,也顾不了还在年节中,这些人就联名上了一封折子。摆事实、讲道理地禀告皇上,这事情他们虽然知道一小点,隐瞒不报这个消息他们有错,但他们是真的不清楚到底是真是假,加上当年天下初定,他们也是不希望朝局不稳,才会保持沉默的。
  可万万没有想到甄家竟然会做出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情,把宝藏私吞了。这简直是不把皇家放在眼中,心里也根本没有大庆。贾家明知甄家大错,还与之狼狈为奸,更是可恨。
  就说贾家是个是非不分的人家,要不然怎么会不顾纲常,为了一个秦氏闹出了这么一大摊子事呢?
  郇昰看着手中的折子,他不知是不是要为贾家掬一把假惺惺的同情的眼泪,做人到了他们那个份上,真的是失败了吧。“这两天听说贾宝玉还想要走北静王那个路子。那个本来就不通人情世故的人,怎么可能懂得笼络人心,利用人脉这样的事情。水溶都已经称病,放话称来访者一概不见了。蟠儿,贾宝玉没去薛府吗?”
  薛蟠也是有些无奈,贾宝玉还真的去找过自己。换随便其他任何一个人都能知道,既然自己在朝堂上说出了那些话,就是要让薛家与贾家划清界限的。“他是来过了,还说了一堆不着边际的话。为了那个樯木居然会扯出了这样的事情,在他看来根本不值当。他还问我要是赔给义忠亲王一块樯木,能不能两厢和解。但是贾宝玉不重规矩与脸面,别人可都看重啊。这早就不是一块木头的事情了,他那个性子说好听是单纯,说难听点就是不识时务的蠢。”
  “不管贾宝玉怎么样了,他不是个翻起浪花的人,关键是在那群人身上。”郇昰想的是被牵扯进来的贾雨村,那绝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如今京城水混,说不定那些人就要借此机会找上贾雨村了。比如说助他度过难关,然后要他做一些事情。那个贾雨村早就不是当初达则兼济天下的有志青年,而是被浑噩的官场同化的一个势利之人了。
  就在京城的水浑到了极致的时候,薛蟠接到了夏桂的一封信,她有个故友要来京城了,请薛蟠照拂一二。同时,这个人说不定还能帮上一些忙,找到京城中的那只潜伏势力。
  薛蟠在初七那日见到了柳湘莲。此人长相俊美,乍一看绝不是夏桂会结交的朋友。
  不过柳湘莲初见了薛蟠便豪爽地问到,“听夏兄说,薛兄弟练得一手好功夫,不知我们可否切磋一番?”
  101第一百零一章
  一个毫无交集却一见面就要与你好好切磋一下的人,薛蟠很久没有遇见了,或者他在大庆还从没有遇见过。在官场呆得久了,有些豪迈的情感也被他小心地隐匿在了骨子里。被柳湘莲的这句话一问,薛蟠似乎感到那些他其实没有真正体会过的江湖快意,不合时宜地涌上了心头。这下他是明白了为什么夏桂会与柳湘莲成为朋友,还特地在这个京城不安稳的时候来信希望自己关照他一下。于是薛蟠也毫无芥蒂地应下了柳湘莲的比武邀请,“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柳兄弟请,薛宅后面有一个练武场。”
  两人如同认识多年的朋友那般,没有什么客套与疏离,等薛蟠换下身上的长袍,就在那个练武场中比划了起来。两人没有使用兵器,而是用实打实的拳脚功夫,在你来我往、攻防进退之间打出了一份行云流水的快意。
  “没有想到这个柳大侠的功夫这么好。”黄芪在廊檐下一边看着一边对荆芥说,“很久都没有看到能与大爷过这么多招的人了。对了荆芥,你不是一直关心那些江湖传闻吗?柳大侠是个什么人物?”
  荆芥看着一个鹞子翻身躲过了薛蟠的侧踢的柳湘莲,就在一个分开之后,又是朝着对方进攻而去,他们脚下的功夫没有停顿,手上也没有丝毫停歇地或拳或掌的相接起来。荆芥瞄了一眼一脸好奇的黄芪,都是多大的人了,还是像小时候那样跳脱,不过柳湘莲还真的是个江湖上的神秘人物,却也交游广阔,好助人为乐,“柳大侠在江湖上也是素有侠名的。”
  两人聊天的时候,薛蟠与柳湘莲已经过了不下三百招,可这时柳湘莲忽然肚子咕咕叫起来,那声音比掌风相接还要响亮。他也是有了一丝窘迫,瞥见在场外的黄芪似乎露出了一个想笑不能笑的眼神,又在下一刻坦然朝外一退,解释说,“中午饭吃的太早了,容易饿。”
  薛蟠有些无语,肚子没有吃饱还这么有力气,这情况只有在传说中的武痴身上才会遇见。那应该是白发苍苍不修边幅的老者,对于你这样一个形貌俊美的人而言,形象上还真的有点不适合。还是说正因为这样的高运动量,才能保持好的身材?
  薛蟠的发散思维还在继续,就看到柳湘莲用温文尔雅的用餐姿势迅速地吃下了四大碗米饭,还露出了一种没有吃饱,但是为了保持身材不能再多吃的不舍神情。等放下了筷子,柳湘莲终于解答了薛蟠的疑惑。“薛兄弟,你家厨子的水平太高了,饭菜的味道真好!可我喜欢客串唱戏,所以不能吃得太多。”
  薛蟠看着面前空空荡荡的盘子们,很想说如果这些食物不是一大半进了你的胃里,那么你说的话还是很有说服力的。为什么感觉夏桂身边的人,总是与大庆朝的一般画风不相符。
  不过柳湘莲与薛蟠也算是一见如故了。薛蟠看着柳湘莲,他丝毫没有因为第一面就将主人家的饭菜吃地这么干净,而产生任何尴尬情绪。柳湘莲身上没有那些条条框款,与薛蟠就像是活在两个世界中的人,更加贴近那个词‘性情中人’,好像是红尘奇侠来去自由于人世间。
  这一幕让薛蟠觉得有点好笑,不是嘲笑的笑,而是追忆的笑,这样的真性情与曾经的自己多么的相似。那时候,在他的世界里,只有数理公式与实验数据,根本就是一个在路边摊与三五好友吃着烧烤就满足的小伙子,但是这样的心态再也回不来了。
  这种情绪转瞬即逝,被薛蟠掩藏的很好,他更关心地是柳湘莲说的他喜欢客串唱戏的事情,“看不出来柳兄的功夫这么好,爱好也挺广泛的。”
  “我也就是随便唱两句,为朋友们助助兴而已,算不得什么大师。”柳湘莲无所谓地摆摆手,他自从家道中落后,过得是天南地北的日子,那些世俗的框架已经不能在绊住他了。“不过一看薛兄就是不喜欢听戏的。”
  “喔?何以见得。”薛蟠确实不喜欢,虽说听戏在这个时代也算是大家常见的消遣了,有些个钱的都会在大小酒宴的时候,请个戏班子来唱唱。但是薛蟠努力适应了两辈子,却也没有从中找到什么乐趣。
  柳湘莲一语道破地说,“你与夏兄一样,都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有那些编曲唱戏的时间,还不如好好睡个午觉,等下更有精神的工作呢。”
  薛蟠忽而笑出了声来,“看来柳兄倒是练就了孙行者的一副火眼金星,能一眼看透人心。可不知柳兄在京城风云涌动的时候跻身进来,是为谁而来?”
  “我与贾府的贾宝玉有故,他家如今遭难,我就是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柳湘莲再一次直白地说了,“关于坊间的传闻我也是听说了很多,这次看来贾家已经在劫难逃,不过总是想着能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薛蟠不奇怪柳湘莲与贾宝玉是朋友,这两人倒是在一些方面有点相似的,夏桂也在事前交代过了柳贾二人之间有过故交,“柳兄弟应该知道虽说薛家与贾家有亲,但是我却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如今贾家的罪证确凿,等一出了元宵节,大理寺就会开审此案了。你也知道,甄家因为藏匿前朝秘宝的事情,已经被抄家了。”
  “我是知道了甄家的事情。但是贾家是贾家,贾宝玉是贾宝玉,他昔日与我因戏相交,说了是朋友,就不能不管他的死活。贾家的那摊子烂事,宝玉并没有直接参与,如果判罪,宝玉也是罪不至死,那我必是还能照拂一二的。”柳湘莲清楚薛蟠在此案中恰好是站在了贾家的对立面,他也没有想过做出了那么多违法乱纪的事情后,贾家还能脱罪。但如有一日,贾宝玉失去了贾府的庇护,只能过着白馒头的生活,作为朋友帮衬一把,也是有情义的人应该做的。
  薛蟠摇摇头却又点了下头,他不会干涉柳湘莲的做法,他也从来没有过要贾家的人都死光光的想法,贾家的兴衰其实与他并无关联,贾家的人干净也好肮脏也好,都是根据法来定。有罪的定罪,没有罪的,薛蟠也不会无事生非地构陷出一个诬告之证来。其实换句话来说,一个贾家薛蟠从来没有放在眼中。